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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他对自己做的这一行十分娴熟,多才多艺,因为乡镇上的艺人大多这样。在伦敦,一个雕刻叶形凸饰或球形饰的人,是不愿去刻替它们作陪衬的牙子的,仿佛刻整个雕刻品的次要部分有失身份的意味。但裘德不这样,遇到工作台上没有很多的哥特式牙子或窗花格让他做时,他就到外面去,为别人用印刷体字母刻纪念碑或墓碑,并为自己换了一下工种感到高兴。

他再次看见她时,是在一个教堂里,他站在一架梯子上,正干着类似的活儿。教堂那时有一个简短的早祷,待牧师走进来裘德便从梯子上下来了,与另外6名会众坐在一起;他要等到祈祷结束,才能继续干他敲敲打打的活儿。早祷已做到一半,他才注意到其中一个女人就是淑,她必然是陪那个中年的丰特奥韦小姐来的。

裘德坐在那儿看着她优美的双肩,她的一起一坐,显得那么怡然自得,若无其事的样子,让人好奇;看着她敷衍的曲膝动作,他心想等自己生活好起来时,让这样一个英国圣公会教徒做贤内助该多好啊!那些做礼拜的人刚一起身离开,他就赶紧爬上梯子,这倒不是因为他急着继续干手中的活,而是在这样一个神圣的地方,他不敢面对那位对他开始产生巨大影响的女人,那种影响是无法形容的。既然他对于她的兴趣,已明白无误地表现出是由于异性的吸引,因此那3个强大的理由——他为什么不能去和淑·布莱德赫建立亲密关系——又势不可挡、一如既往地呈现于眼前。不过有一点也是很明显的,就是男人不能只为干工作而生活吧;尤其是对于裘德这样一个男人,他无论如何还想得到爱情。要是别的男人,或许早已不顾一切地去追她,和她交朋友,以获取一时的欢乐,而她对此又无法拒绝;这样的后果只好听天由命了。而裘德可不愿这样——他一开始就没有那样做。

可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尤其是在那一个又一个孤独的夜晚,他在心里十分惊愕地发现,他想她不是越来越少,而是越来越多;他正从自己飘忽不定、不拘礼节、出乎寻常的行为举止中,获得一种无与伦比的欢乐。他每时每刻都被她的影响包围着,只要一走过她常去的地方,他就会想念她;因此他不得不对自己承认,他的良心很可能在这场斗争中打败仗。

毫无疑问,她几乎仍然不过是他理想中的一个人物。也许,去同她认亲,倒还会消除他的这种出乎寻常、礼法不允的恋情。而一个声音又在低声说,虽然他很想去认她,但他并不想消除对她的那种恋情。

他一向持正统观念,由此看来他对她的恋情是越来越不合道德了,这也是毫无疑问的。就淑而言,她被裘德爱上了,他整天都思念着她,想不断发展和她的关系,然而他又受着本国法律的约束,要他只能去爱阿拉贝娜,直至死的那一天;因此他那样做,对于她实在又是一个相当糟糕的开端。他对这一现实问题深信不疑,以致有一天,当他一个人在附近的乡村教堂干活时——这种情况经常都有——他感到自己必须祷告一番,祈求上帝帮助他克服自己的软弱。可是在这种事情上,虽然他很希望树立一个好榜样,但真要做起来就不行了。他发现当一个人心甘情愿被什么东西强烈吸引时,要让上帝使他摆脱那种吸引,是绝不可能的事。于是他就极力为自己开脱。“毕竟,”他说,“我对她,并不完全是由于性的冲动,像第一次和阿拉贝娜那样。我看得出,她是一个格外聪明伶俐的人;我想她,部分原因是我希望在心灵上和她产生共鸣,渴望在我孤独时得到她的安慰。”因此他继续敬慕她,害怕自己意识到这是一种人性的堕落。因为不管淑具有什么样的美德、才能或受到怎样深厚的宗教熏陶,有一点是很明确的,就是那些东西都根本不是他爱慕她的原因。

在那段时间里,一天下午有个年轻姑娘来到石场,行动有些迟疑。她提起裙子,以免拖着地上白色的灰尘,穿过石场朝办公室走去。

“那妞真好看呀。”一个叫做乔大叔的男人说。

“她是谁呢?”另一个人问。

“不清楚——我不时在这儿那儿看见她。哦,我想起来了,她老爹布莱德赫可是个有脑袋瓜儿的人,10年前圣西拉教堂的锻工活儿都是他做的,后来他去了伦敦。我可不晓得他现在在干啥——大概也没干出什么名堂吧,你看他这妞都回到这儿来了。”

就在那当儿,年轻姑娘已敲开办公室的门,问裘德·福勒先生是不是在石场干活。碰巧那天下午裘德外出到什么地方去了,听到这个消息她很失望的样子,马上离开了石场。等裘德回来时,工人们告诉他有个女孩来找他,并把她的模样描述了一番,他因此高声叫道:“唉——那是我的表妹淑呀!”

他沿街看过去,但哪里还能见着她的踪影。此刻他再也没想到要小心翼翼避开她了,而是决心当晚就去拜见她。他回到自己寄寓的屋子时,又发现她给他留了一张字条——那是她的第一张字条——像这样的字条本身是很简单平常的,但事后看来,倒会让人回想起这些东西包含了多么热烈的感情。那些由女人写给男人,或由男人写给女人的最初的书信,是天真纯洁的,会让你在不知不觉中看到过去那一个个戏剧性事件;随着事件的不断发展,你在紫色的或灰黄的光下重读那些信件时,它们会显得更加感人和神圣,有时甚至于可怕。

淑的字条属于最朴实自然的那种。她称他为亲爱的表哥裘德,说她极为偶然地得知他也住在基督寺,并责怪他一直没去告诉她。她说他们本该一起度过一段美好时光,因为她一个人被孤伶伶地抛在那儿,几乎没有一个趣味相投的朋友。而现在她很可能不久就要离开,所以他们也许会永远失去在一块儿的机会了。

一听说她就要走了,裘德不禁出了一身冷汗。这件意外的事他可压根儿没有想到,于是他赶紧提笔给她写了一张字条。他说他晚上去见她,就在一小时后,地点在人行道上那个标明殉教烈士就义的十字架旁。

他让一个男孩把字条给她送去了,可接着他又后悔起来,怪自己匆忙中竟让她到户外去见他,而他本该告诉她由他去拜访她的。事实上,那种见面方式是乡下人的习惯,此外他倒也没想到什么。不幸的是,他和阿拉贝娜就是以这种方式见面的,而对一个像淑这样可爱的姑娘,似乎显得不那么文雅体面。然而信已发出,无可挽回,他只好提前几分钟来到那个约会地点,一盏盏街灯刚刚亮起,光线微弱。

宽阔的街道十分寂静,几乎见不到一个人,虽然时间并不太晚。他看见对面有一个人影,原来就是淑站在那儿,于是两人同时朝着那个十字架走去。但还没等走到,她就对他喊:

“我不要第一次就在那儿见你!再往前走一些吧。”

她的声音虽然很坚定清脆,但也有些哆嗦。他们就平行着朝前走去,裘德观察着她,看她想去哪里;最后她示意他过去,他便顺从地去了,他们见面的地方白天总停放着一些运货马车,不过那时却一辆也没有。

“真对不起,我让你出来见我,而没有来拜访你。”裘德说,现出情人初次相见的那种忸怩之态。“不过我想,我们出来一起散散步,会省时间一些。”

“哦——这我倒不在乎。”她说,像朋友那样很随便的样子。“真正说来,我还没有地方请人去呢。我刚才的意思是,你选的那个地方太可怕了——也许我不该说可怕——应该说阴郁不祥,让人产生一些联想……可在我还不认识你的时候,这样初次见面不是很有趣吗?”她好奇地上下打量着他,而裘德却并没有怎么去看她。

“你好像很了解我,甚至比我更了解你。”她又说。

“不错——我时而看到过你。”

“并且你知道我是谁,可是又不告诉我?而现在我又快要走了!”

“是呀,真让人遗憾。我差不多连一个朋友也没有。不错,在这个城市什么地方我还有一个很久以前的老朋友,可现在还不太想去拜见他。不知道你是否了解他的情况——他叫菲洛特桑先生?我想他在这个郡的什么地方做牧师吧。”

“不清楚——我只知道一个叫菲洛特桑先生的人,他住在城外不远的乡村,那地方叫拉姆斯托。他是个乡村小学教师。”

“啊!真不知道这是否就是同一个人。不过绝不可能!他怎么会还是个小学教师呢?你知道他的教名是——理查德吗?”

“嗯——是的;我给他寄过书去,不过一次也没见过他。”

“这么说他没能当上牧师!”

裘德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连那么了不起的菲洛特桑老师都没能成功的事业,他又怎么能取得成功呢?这不幸的消息,假如不是在自己可爱的淑面前听到,他可会绝望一整天的;但即便此时他也已经能想象到,待她走后,菲洛特桑那壮丽的大学计划失败的事实,将怎样地令他万分沮丧。

“既然我们要去散散步,那咱们就去看看他好吗?”裘德突然问。“时间还早呢。”

他答应了他,他们便一路向前,爬上了一座小山,穿过美丽的树林朝乡村走去。不久,教堂边缘耸入蓝天的雉堞形高塔和矩形塔楼便出现在眼前,然后是校舍。他们在街上向一个人打听,问菲洛特桑先生会不会在家里,回答是他总呆在家里。他们敲了一下校舍的门,开门的正是菲洛特桑先生,他手里拿着一支蜡烛,脸上现出询问的表情;自从裘德最后一次见到他以后,他的面容已变得十分消瘦、忧心忡忡了。

裘德和老师分别后,一直想象着老师置身于灿烂的光辉之中,可是经过了这许多年,当他和先生重逢时,看见老师竟是这样一番平淡无奇的模样,他那心中的光辉便顿然消失了。与此同时,他对菲洛特桑又产生了同情之心,因为老师显然备受折磨,万分失望。裘德说出自己的名字,还说他是来看望老师的,老师是他的老朋友了,曾在他年幼的时候对他非常好。

“我一点也记不起你了。”老师若有所思地说。“你说你是我的一个学生?当然,那是一定的;不过我现在教过的学生也有好几千了吧,他们自然变化是很大的,除了最近教的学生外大多我都记不得啦。”

“你那时在马里格林教书。”裘德说,真希望自己没来才好。

“对,我在那儿呆过不久。这位也是我过去的学生吗?”

“不——她是我表妹……有一次我给你写信要一些语法书,你真给我寄来了,这事还记得吗?”

“啊——记得!——我确实还能隐隐想起那事儿来。”

“你当时那样做真是太好了。你是让我走上那条道路的启蒙老师。在你离开马里格林的那天早晨,等行李都装上马车后,你和我告别,还说你的计划是要进入大学,然后再进教会——你说一个人要想做牧师或当教员,大学学位那种牌子是不可缺少的。”

“我记得自己只是有过那种想法,但没想到会对人说起过。那个念头几年前我就放弃了。”

“可是我一天也没有忘记。正是由于你对我说的那些话,我才来到这个城市,并且今晚来这儿见到了你。”

“请进来吧。”菲洛特桑说。“也请你表妹一块儿进来。”

他们来到学校的会客室,里面有一盏纸罩的灯,灯光照在三四本书上。菲洛特桑取开纸罩,这样3个人就互相看得更清楚一些。灯光照着了淑那局促不安的小脸、充满生气的黑眼睛和一头黑发;照着了她表哥那热切诚挚的面容;照着了老师那更成熟的面部和身躯,他看上去约莫45岁,显得消瘦,满怀思虑,长着薄薄的嘴唇和比较雅致的口形,微微有点驼背的习惯,穿一件黑色礼服——由于长时间的磨擦,肩胛、腰部和肘部都有些发亮了。

昔日的友情在不知不觉中得以恢复,老师讲述着他的经历,两位表兄妹也讲述着自己的经历。他说他有时仍想着教会的事,虽然不能像前几年所打算的那样进教会做牧师了,不过他也许还能以“无牧师资格但准许传道者”的身份进教会。同时他又说,他目前的环境还是挺不错的,只是缺少一名教师。

他们没有留下来吃晚饭,因为淑不能回去太晚了;两人于是起身朝基督寺返回。尽管他们谈论的不外乎是一般性的话题,裘德却吃惊地发现,自己表妹是怎样一个意想不到的女人!她那么敏感活跃,似乎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有其感情根源。假如她脑子里有了什么兴奋的想法,她便会冲到前面去,让他简直跟不上;她对一些问题相当敏锐,这也许又被一些人误认为那是虚荣的表现。他有些闷闷不乐地看出,她对于他的感情,只不过是出于最最坦然的友情而已,而他此刻却比同她交上朋友以前更深地爱上她了。在回去的路上,他一直显得情绪低落,这倒不是因为夜晚降临了,而是因为想到了她就要离开的事。

“为啥你必须离开基督寺呢?”他不无遗憾地问。“这个城市,历史上出现了那么多伟大人物,比如纽曼、皮由兹、沃德、基布尔 ,你怎么能离它而去呀!”

“是呀——他们确实了不起。不过他们在世界历史上又有多少显耀呢?……要想呆在这儿,那理由多么可笑呀!我可从来没有想到这一点!”她笑着说。

“唉——我必须离开这里。”她继续说。“我为那个铺子的几个合伙人工作,丰特奥韦小姐就是其中之一;她把我得罪了,我也把她得罪了,所以我最好一走了之。”

“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砸烂了我的塑像。”

“哦?是故意的?”

“是故意的。她在我房间里看见了那东西,也不管是不是我的,就把它们摔在地上,还用脚去踩,因为她不喜欢那样的东西,甚至用脚后跟把塑像的手臂、脑袋踩得粉碎——实在太可怕了!”

“我想她一定认为塑像的使徒公教会 意味太重了吧?她肯定把你的塑像称为天主教的东西,一定还说那和求告圣人保佑一样,是吧?”

“不……不,她可不是那样。她对此事的看法与你说的迥然不同。”

“啥!这可又让我感到意外了!”

“是呀。她不喜欢我那两个守护神,完全出于别的原因。所以就引起了我对她的反驳,结果是我决定离开这里,去另找一个我更能独立自主的职业。”

“那你为啥不再试试去教书呢?我听说你曾教过书来着。”

“我从来没想过再去干那种职业,因为我搞艺术设计一直较顺利。”

“你一定得让我告诉菲洛特桑先生,求他让你在他的学校里试试好吗?假如你喜欢,还可上师范学院,成为有证书的一级女教师,那时收入也会比任何一个设计者或宗教艺术工作者高一倍,也还有双倍的自由哪。”

“好啦——那你去问问他吧。现在我得进屋去了。再见,亲爱的裘德!我很高兴我们终于相见了。我们用不着由于双方的父母吵嘴也跟着吵嘴,对吧?”

裘德当时不愿意让她看出,他对她的话是多么赞同,只朝着他住处所在的那条较僻静的街道走去。

现在裘德最希望的事,是要设法让淑·布莱德赫留在自己身边,为了实现这一愿望他将一切后果都置于不顾了。第2天傍晚他又去了拉姆斯托,因为他觉得单靠给老师写张条儿去是不行的。老师听完裘德的建议后,感到出乎意外。

“我可宁愿要一个所谓的教过一年书后即调换地方的教师。”他说。“当然就个人而言,她大概是可以的,不过她一点教书的经验也没有啊。哦,有过的,对吧?她真的想把教书作为一种职业?”

裘德说,他认为她是希望以教书为业,然后他又用一番花言巧语说她天性如何如何适宜教书,必将成为先生的好助手,而实际上适不适宜他是一无所知的。可是裘德的那番话,倒对菲洛特桑先生起了很大作用,他说他愿意雇她,同时又以朋友的身份向裘德明确指出,除非他表妹真的希望从事这一职业,把眼前教书看做是学徒生涯的第1阶段,以后再迈向第2阶段,即到师范学校去学习,否则她将只会是白费时间,因为学校的薪水实在是微不足道的。

次日菲洛特桑收到裘德一封信,信中裘德说他再次与表妹商量了一下,说她对教书的事越来越热心,并已答应到学校工作。对于先生这样一位遁世者来说,他丝毫也没有想到,裘德之所以这么积极热情地向他推荐其表妹,除了由于家庭成员之间普遍的互相帮助的本能外,裘德对淑还会有什么别的感情。 1VWavvt6pRQTZxoCHTg/5BsM5nt/x8EEoFkiBBDcx38GE2oNrXlwywgDG+Utjy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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