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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书记官读完起诉书,庭长同其他两位法官商议了几句,就转过脸来朝着西蒙,那脸上的表情好像在说,现在我们一定会把案情弄个水落石出。

“西蒙。”他把身子歪向左边,说道。

西蒙站起来,两手紧贴着裤缝,整个身子倾向前,腮帮子不停地颤动。

“你被指控,一八八×年一月十七日,你同博奇科娃和玛斯洛娃合谋,从商人斯梅利科夫的皮箱里窃走了现金;之后,你又拿来砒霜,唆使玛斯洛娃把砒霜放入酒中,让斯梅利科夫喝下,结果造成斯梅利科夫的死亡。你认罪吗?”他说着又把身子歪向右边。

“根本不可能有这种事,因为我们只管伺候客人……”

“这话你以后再说,我问的是,你认罪吗?”

“根本没有这种事,我只是……”

“这话你先留着,我问的是你认罪不认罪?”庭长冷静地但语气很硬地又问了一遍。

“我不可能干这种事,因为……”

法警再一次快步来到西蒙跟前,仍然用悲戚的声调低声告诉他,让他不要往下说了,这样说不行。

庭长此时做出一种这个案子即将审完的样子,把拿案卷的那只手的胳膊肘换了一下位置,然后开始审问博奇科娃。

“博奇科娃,你被指控,一八八×年一月十七日,在毛里塔尼亚旅馆,你同西蒙和玛斯洛娃合谋,从商人斯梅利科夫的皮箱里窃走了现金和钻石戒指,你们三人把赃款和赃物分了,为了掩盖你们的罪行,你们给商人斯梅利科夫喝了下了毒药的酒,结果造成斯梅利科夫的死亡。你认罪不认罪?”

“我什么罪也没犯,”博奇科娃毫不畏惧地、口气强硬地说道,“我根本没进屋里去……这个贱货进去过,肯定是她作的案。”

“这话你以后再说,”庭长仍然温和地但却口气很硬地说道,“那么你是不认罪啰?”

“我没偷钱,也没灌他酒,我根本没去过他的房间。如果我到他房间里去,我一定会把这个贱货撵走。”

“你不承认有罪?”

“我永远不会承认。”

“那很好。”

“玛斯洛娃,”庭长开始审问第三个被告,“你被指控,你拿着商人斯梅利科夫箱子上的钥匙,从妓院到了毛里塔尼亚旅馆的房间,从箱子里偷走了现金和钻石戒指,”他说话就像学生背诵课文一样,同时把耳朵侧向左边和他说话的法官,法官对他说,查对物证的清单时,发现清单上还少一个酒瓶。“你从箱子里偷走了现金和钻石戒指,”庭长重复说道。“你们三人把赃款和赃物分了。后来你和商人斯梅利科夫一起回到毛里塔尼亚旅馆,你让斯梅利科夫喝了一杯放了毒药的酒,因此造成商人的死亡。你承认自己的罪行吗?”

“我什么罪也没有,”她立刻说道,“开始我是这么说的,现在我还这么说。我没偷,确实没偷,我什么也没偷,钻石戒指是他送给我的……”“你不承认你偷了两千五百卢布?”庭长问道。

“我说了,我什么也没偷,我从箱子里只拿了四十卢布。”

“那么给商人斯梅利科夫的酒里放毒药呢,对于这件事,你承认不承认有罪?”

“我承认我放过药面儿,我以为那是安眠药,给我药的人是这么说的,吃了这种药不会有别的事儿,我根本不想害他,对天发誓,我根本不想害他。”她说道。

“这么说,你不承认偷了商人斯梅利科夫的钱和钻石戒指,”庭长说道。“但是你承认不承认你给他的酒里放了药面儿?”

“这我承认,不过我当时认为我放的是安眠药。我只是想让他快点睡着,我根本不想害他。”

“很好,”庭长说道,显然他对审问结果很满意。“那么你就说说事情的经过吧,”他说着,把身子靠在椅背上,把两只手放在桌子上。“你就说说事情的经过吧。如果你能老实交待,你的罪行就能减轻。”

玛斯洛娃只是用眼睛盯着庭长,一句话也没说。

“你说说事情的经过。”

“事情的经过?”玛斯洛娃突然说道。“我来到旅馆,有人把我领到他的房间,当时他已经喝得烂醉。”当她说到“他”这个词时,带着一种恐惧的表情,眼睛睁得老大。“我想走,他不放我走。”

她沉默了片刻,好像她的思路突然断了,或是她又想起来别的事。

“那么,后来呢?”

“后来?后来在他屋里待了一些时候,就回家了。”

此时,副检察长很别扭地用一个胳膊肘支撑着,半欠起身子。

“你想提问题吗?”庭长问副检察长,副检察长表示想提问题后,庭长做了个手势,表示他把审问的权力交给了副检察长。

“我想提一个问题,被告以前认识不认识西蒙?”副检察长问道,但他的眼睛并没看着玛斯洛娃。

他提了问题后,就紧闭起嘴巴,紧皱起眉头。

庭长又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玛斯洛娃两眼盯着副检察长,表现出害怕的样子。

“同西蒙?认识。”她说道。

“那么我现在想知道,被告同西蒙只是认识吗?他们的交情怎么样?他们是不是常常见面?”

“交情怎么样?他常找我去陪客,谈不上什么交情。”玛斯洛娃回答说,她不安地看看副检察长,又看看庭长,然后又看看副检察长。

“我想知道,为什么西蒙只找玛斯洛娃去陪客,而不找别的姑娘。”副检察长说完后,眯缝起眼睛,脸上露出刻薄的、狡黠的笑意。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只找我,我怎么会知道,”玛斯洛娃回答说,她扫视了一下周围的人,她的目光在聂赫留道夫脸上停了片刻。“他想找谁,就找谁呗。”

“难道她认出我来了?”聂赫留道夫想到这里,有点紧张,他觉得血液向脸上涌来。可是,玛斯洛娃并没认出他来,她立刻就扭过脸去,两眼恐惧地盯着副检察长。

“就是说,被告否认她和西蒙有什么亲密关系,是这样么?那很好,我没什么问题要问了。”

副检察长立刻把胳膊肘从桌子上放下来,开始做记录。实际上他什么也没记,只是用铅笔描记录纸上的字母,因为他发现,检察长和律师这个时候常常这么做,当他们向被告提出一个巧妙的问题时,就在记录纸的这个问题上做上记号,他们认为这个问题足以使被告低头服罪。

庭长没马上向被告提问,因为他此时正问戴眼镜的法官,要不要向被告提那些预先准备好和写下来的问题。

“后来呢?”庭长继续问道。

“后来我就回家了,”玛斯洛娃回答说,这时她两眼看着庭长,心里已经不紧张了。“我把钱给了老鸨,就睡了觉。我刚睡着,我们的一个名叫别尔塔的姑娘就把我叫醒,她说:‘快去,快去,你的那个商人又来了。’我不想出来见他,但是老鸨非让我出来。我出来看见他,”当她说到“他”这个词时,脸上露出恐惧的表情,“他拼命地给我们的那些姑娘们灌酒;后来酒没有了,他让人去拿,可是他身上没有钱了;老鸨信不过他,他就让我到他的住处去拿钱,他告诉我钱放在什么地方,拿多少,我就去了。”

庭长此时正在和左边的法官低声说话,没有听玛斯洛娃说话,但是为了表示玛斯洛娃的话他都听见了,他重复了一下玛斯洛娃说的最后一句话。

“你就去了,去了以后呢?”他问道。

“我去了以后,照他的吩咐,进了他的房间,不是我一人进去的,我叫上西蒙和她跟我一起进去了。”玛斯洛娃说到“她”时,指了一下博奇科娃。

“她胡说,我没进去……”博奇科娃还想往下说,庭长不让她说了。

“我当着他们的面拿了四张红色的卢布。”玛斯洛娃没有理睬博奇科娃,皱着眉头继续说道。

“那么,当被告拿出四十卢布时,有没有注意到那里一共放着多少卢布?”副检察长再一次提出问题。

当副检察长向玛斯洛娃提出问题时,玛斯洛娃颤抖了一下,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但她总觉得他对她怀着恶意。

“我没有数,但我看见都是一百一张的卢布。”

“被告看见都是一百一张的卢布。我没有别的可问了。”

“那好吧,你把钱拿回去了吗?”庭长看着表,继续问道。

“带回去了。”

“那后来呢?”庭长问道。

“后来他又把我带回旅馆。”玛斯洛娃说。

“你是怎么往他酒里放药粉的?”庭长问道。

“怎么放的?给他倒进酒里的。”

“为什么给他放药粉?”

她没有答话,只是沉重地、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他仍然纠缠我,”她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被他弄得疲惫不堪,来到走廊上,对西蒙说:‘我想走,我累极了。’西蒙对我说:‘我们也烦他了,我们想给他喝安眠药,等他睡着了,你就可以走了。’‘好吧。’我以为这种药粉没有什么害处。他就给了我一个小纸包。我走进房间,他在隔障后面躺着,他看见我,马上让我给他拿一杯白兰地来。我从桌上拿起一瓶香摈酒,给自己倒了一杯,给他倒了一杯,我在他的杯子里放上药粉,就把杯子端给他了。假如我当时知道那是毒药,我怎么能给他放到酒里呢。”

“那么,戒指是怎么到了你手里的?”庭长问道。

“戒指是他送我的。”

“他什么时候送你的?”

“我们到了他的房间以后,我想走,他照我头上打了一巴掌,把梳子都打断了。我很生气,就要走,他就从手指上拿下戒指送给我,让我不要走。”她说道。

此时,副检察长又往前欠了欠身,仍然带着故作天真的样子,请求让他再提几个问题。当他得到允许后,就低下头,下巴紧贴住绣花领子,问道:“我想知道,被告在商人斯梅利科夫的房间里待了多长时间?”

玛斯洛娃的脸上再一次表现出恐惧的样子,她不安地把视线从副检察长身上立刻移到庭长身上,赶忙说:“我不记得待了多长时间。”

“那么被告记不记得,她从商人斯梅利科夫的房间出来,去没去过旅馆别的什么地方?”

玛斯洛娃想了想。

“去过隔壁的房间,是个空房间。”她说道。

“去隔壁的房间干什么?”副检查长问道,此时,他的思想太专注了,竟越过庭长,直接问起被告来了。

“去把头发梳一梳,把衣服整理整理,同时也等马车来。”

“西蒙是不是也同被告到这个房间去了?”

“他也去了。”

“他去干什么?”

“还有商人喝剩下的香槟酒,我们一块儿喝了。”

“一块儿喝了。很好。”

“被告和西蒙说过话没有,如果说过话,都说了些什么?”

玛斯洛娃突然皱起眉头,脸颊涨得通红,她急速地说道:“都说了些什么?我什么也没说。事情的经过我都说了,别的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你们想怎么处治我就怎么处治我好了,反正我没有罪。”

“我没有别的问题了,”副检察长对庭长说道。他很不自然地稍稍耸起一点肩膀,用笔迅速地把被告的供词写在他的记录本上,他写的是:她和西蒙到过空房间。

片刻之间,大家都没说话。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要说的我都说了。”她说着长出了一口气,就坐下了。

此时,庭长在纸上不知写了什么,左边的法官低声地和他说了几句话,他就宣布休庭十分钟;然后,他赶忙站起来,走出法庭。左边这位高个儿、大胡子,有一双善良大眼睛的法官和庭长说的是,他觉得胸口有点不舒服,想自我按摩一下,再吃点药。庭长听了他的述说,根据他的要求,就宣布休庭了。

陪审员、律师和证人紧跟着法官也都站起来,东走走,西串串,因为他们此时都有一种轻松感,都觉得此重大案件已经审理了一部分。

聂赫留道夫走进陪审员议事室,坐到窗口旁。 X0EPsTkFzcw6nYzf7ZlDCnGccsllyEbXmus18hegySxa9mFnGZ87NBaFkESyY8P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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