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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尼古拉斯径直回家去了,路上没有见到任何人,当然和谁也没说话了。从那时起他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他以前总是充满自我意识,自尊心容易受到伤害,对别人的冒失行为显得异常害怕。可是现在他的这种自我意识——使人烦恼的个人观点——似乎已离他而去。因此,在隐居独处了一两天后他又出来了;几个他在城里结识的人为所发生的事安慰他,为他那一脸的愁容感到同情,但他并不像过去那样极力避开他们的眼神,而是像一个小孩那样接受了他们的同情。

他听人们说,贝尔斯唐在到达城里或附近任何一家旅店的那天晚上并没有出现,也根本没有进他妻子的家门。“这是他心狠的一个表现。”尼古拉斯想。又过了两三天,他仍然没听见贝尔斯唐回到她身边的消息,便大胆地向弗罗姆-埃弗拉德庄园走去。

他到的时候克里斯廷非常吃惊,躺在沙发上时不得不起来接待他,坐在本该举行他们的晚宴的方桌旁。她若有所思地盯住他,微微苦笑一下。

“他还没来?”尼古拉斯低声问。

“没来。”

尼古拉斯在她旁边坐下,他们就像两个悲哀的老朋友那样谈着一般话题。但是他们又无法对贝尔斯唐避而不谈,当不得不扯到这个话题时声音就低下去。克里斯廷对自己丈夫的品性绝不比尼古拉斯了解得少,她推测丈夫阻止了她的阴谋后——他是可能这样说的——现在对事情就不慌不忙了,由于发现她这种有限的生活方式毫无迷人之处,他便打算只在没有什么更好的事做时才回家。

他们最近才遭受的不幸事件使其几乎丧失了希望,以致这天他们难以面对面地谈话。不过当一两周过去,仍然一点也见不到贝尔斯唐的踪影时,两人便能够在惊奇中平静地谈论这事了。他为什么来过后又这样走了呢?

然后有一段时间他们随意地猜测着,这期间每天都一个样,没有区别,只要说出一天的情况就反映了所有的日子。尼古拉斯总在下午三四点钟到来,他走近她门口时不禁感到有点惶恐。于是他敲门,她也总是亲自来开门——从窗口她就一直看着他走来了。然后他低声问“他还没来?”

“没来。”她总回答。

尼古拉斯就走进屋去,由于她已戴上女帽准备好,他们便一起向那片柳树林走去,一直来到年轻时经常约会的地点。贝尔斯唐当年与她住在那座庄园宅第里时让人在溪水上搭起的木板桥,现在已被取消,一切与尼古拉斯当年在这里时的情形一样——他习惯于从瀑布的边缘涉水而过,像传说中的男性人鱼从深水里一下冒起来出现在她面前。那根被伐倒的大树干还搁在老地方腐朽着,他们就坐在上面,注视着飞流直下的瀑布,它那永不停息的声音始终在讽刺他们试图结为一体却一直受阻。后来他们回到家里,又坐下喝茶,进行一番亲密的交谈,再后他就在夕阳里返回了。这种行为就像天文现象那么有规律。他每周来两次——这样经过了那年冬天,随后的春天,夏天,秋天,次年的冬天,一年又一年,直到过去了人生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可贝尔斯唐仍然迟迟未归。

尼克从他在邻近镇上的家每隔3天就要向那条路走去,这样过了许多年;而每次的情形都与上面讲的一样,他到达的时候也仍然先问“他还没来?”

“没来。”

他们的年龄渐渐变大了。而第三者蒙胧的身影继续挡在他们中间,他们既无法将其除掉,那个身影又不能有效地把他们分开。他们密切地交往着,但又不能永远结为夫妻;他们是两个情人,却永远治不好相思病。在尼克前去拜访的第5个年头,也即大约在他第500次坐在她的茶桌旁时,他注意到自己头上已长出的白发也开始出现在她的头上了。他告诉了她,他们笑起来。不过她的身体还健康:她一直怀着悬念,这种情况几乎会要了一个男人的命,但她却毫无怨言甚至十分平静地忍受着。

一天,当这种悬而不决的岁月到达第7个年头时,他们又像往常一样漫步来到瀑布旁,它那微弱的声音在这种情况下足以形成一种召唤,要让他们打起精神。他停在那儿,抬头看着她的面容说:“咱们为何不再试一次呢,克里斯廷?我们现在这样做从法律上讲是自由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但克里斯廷不愿意。也许现在她的思想有点古板,使她天生的那种勇敢精神荡然无存。“他既然那样做了一次,就能再做一次。”她说。“他并没有死,假如我们结婚他就会像以前一样说我们使他‘不得不插手’,并按时出现。”

又过了一些年,克里斯廷大约50岁了,尼古拉斯53岁,这时产生了一个新的小麻烦。他发现要走过他们两家的那段路程已不再方便,尤其是遇到潮湿的天气,因为他在外面恶劣的气候里度过的那些年头已在他身上播下了风湿的种子,使他在坏天气里赶这段路很不好受,即使坐车。他对她讲了这个新的困难,正如他告诉她每件事一样。

“你要是住得近一些就好了。”她建议说。

不幸附近没有房子。但尼古拉斯虽然不是百万富翁,也是一位有钱的人;他尽量在离她家最近处租到一小块地,这儿位于弗罗姆河的对岸,河水构成了弗罗姆-埃弗拉德庄园的分界线。他在此建造一座足以满足自己需要的村舍。这花了一些时间,他搬进去时发现这个环境非常舒适。现在他离她不过500码了,并且他还获得了一种新的快乐,觉得无论白天或者夜晚,凡是他听到的声音她也听到了——某只白嘴鸦的叫声,附近一只夜莺的鸣啭,局部吹起的微风,或者草地里瀑布的潺潺流水——其冲击之势也实实在在表明了时间老人不断地冲刷着他们,把他们消磨却又不让他俩结合到一起。

克里斯廷失踪的丈夫的事在附近居民中间被当成了一个神话,不过克里斯廷本人仍然认为他将会出现的,而尼古拉斯也微微有这样的想法。自从贝尔斯唐本人显露以后,他们无意中竟奇异地度过了漫长岁月,这事似乎让他们深受影响。在所发生的众多事件中,没有一件在他们的人生途中算得上是至关重要的;而她准备好晚餐等待丈夫的那天晚上,他们回想起来却仍历历在目,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一样。

在他们陷入这种忧思的第17个年头,一天他们又共同漫步向着那个目的地走去,有个劳工匆匆忙忙赶到尼古拉斯家给他带来了奇怪的消息。原来弗罗姆-埃弗拉德庄园现在的主人——一个暂居在此地的人——一直以各种方式改善他的地产条件,其中一项便是疏浚河道,它经过这么多年后在通向柳树林的途中已被泥泞和杂草阻塞。要完成这一工作必须对瀑布加以修复。为此那段河里的水被抽干了,可就在这时人们发现有个男人的尸骨卡在支撑瀑布边缘的一些桩子当中。他身上的每一点肉和衣物都被鱼吃掉或被河水冲刷掉了,不过还有一只金表的残骸,表壳的内侧刻着她丈夫那只手表的制造商的名字,她对此记得很清楚。

尼古拉斯深感不安,急忙赶到那个地点,仔细地查看尸骨,然后去找到克里斯廷把这个发现告诉了她。她不愿意来看尸骨,它就放在草地上,手指和脚趾的骨头一根不少,那些水中的家伙真是干得干净利落。人们猜想着这一问题:贝尔斯唐是如何到了那里的?而能够作出解释的也只有猜测。

大家料想着,也许是他当时在去拜访她的途中,抄近路穿过了他自然很熟悉的那片地,来到树林下面的瀑布旁;他原以为这儿有木板桥,因为他与克里斯廷和她父亲居住在那里时曾铺上过,以便从上面走过去进入另一边的草地,并不是像尼古拉斯那样涉水而过。在发现木板被取消前他也许失去了平衡,一下掉入瀑布里,而下面的桩子则像干草叉一样把他卡在中间,使他无法上去,后来杂草便在他身子上方长起来。这便是涉及这一发现的合理推测,不过证据是永远没有的。

“想想看,”当尸骨被恰当地埋藏后,尼古拉斯说,又与克里斯廷坐在一起——但不是在瀑布旁——“想想看我们是如何在拜访他啊!我们怎样一小时一小时地坐在他上面,注视着他,为我们的命运悲哀,而他始终从那个地点用陌生的语言对我们发出嘶嘶的讽刺声,说只要我们愿意就可以结婚的!”

她对这一想法叹息一声作为回应。

“我有一此奇怪的念头。”她说。“我想一定是我丈夫回来了而不是别人。”

尼古拉斯也感到几乎不用置疑。“另外——那具尸骨。”他说。

“对……假如它不会是别人的——不,那当然是他。”

“你本来可以在咱们定好的那天嫁给我的,什么障碍也不会有。那样你已经做了我17年的妻子了,儿女们也都长得高高的啦。”

“也许是。”她咕哝道。

“唔——推迟还是比永不行动好吧?”

由于两人的年龄都越来越大,这个问题变得复杂起来。他们的意志没有那么坚定了,因希望长期得不到实现,他们的心厌倦了那种充满温情的冒险。于是他们暂时不去考虑该怎么办,这样在埋葬贝尔斯唐后又过去了一年,而他们也似乎比以前更不想再考虑此事了。

“经过了这许多年以后,还有必要吗?”她对他说。“咱们现在这样就很快乐——也许比以任何关系相处更快乐,因为我们都成了老人。我们生活里的负担没有了,那个阴影也不再把我们分开:那么就让咱们在空虚的日子里像现在这样快乐地相处吧,最亲爱的尼克,同时带着欢笑迎来老年人的皱纹。”

他在某种程度上同意她的看法。不过他偶尔也壮着胆劝她再考虑一下这事,虽然他的话已没有了早年的那种热情。

1887年秋 E6U531HD3j5gONbIbDnfmjKUJIA6xPd8i8QqBDZg40tNYHaWSPCUjZGvzX+vBe0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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