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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史

班固《汉书》创建《五行志》,其体制一直延续到《清史稿》。这里面有两个问题需要说明,一是司马迁《太史公书》即《史记》之中,没有志书,自然也没有《五行志》,二者有什么关系呢?二是所谓二十五史,其中只有十三部史书包含《五行志》,即《汉书》《后汉书》《晋书》《宋书》《南齐书》《隋书》《旧唐书》《新唐书》《旧五代史》《宋史》《金史》《元史》《明史》;还有两部类同于《五行志》的篇目,即《魏书·灵征志上》《清史稿·灾异志》,共计十五部史书。

一、书与志

司马迁著《太史公书》即《史记》,其中有八书,没有志。班固《汉书》创建十志,以后诸史遵循其说,均有志书体例,虽然名目多有变化,主旨却绵延不断,千载流传。那么,八书与十志之间的关系如何呢?

《史记》八书为《礼书》《历书》《乐书》《律书》《天官书》《封禅书》《河渠书》《平准书》;《汉书》十志为《律历志》《礼乐志》《刑法志》《食货志》《郊祀志》《天文志》《五行志》《地理志》《沟洫志》《艺文志》。前人多有论证二者之间的关系,首先在称谓的变化,其次在内容的接续,再有是例目的创新。

先说称谓的变化。在南朝沈约《宋书·历志》序文中,说得非常清楚:“左史记言,右史记事,事则《春秋》是也,言则《尚书》是也。至于楚《书》、郑《志》、晋《乘》、楚《杌》之篇,皆所以昭述前史,俾不泯于后。司马迁制一家之言,始区别名题,至乎礼仪刑政,有所不尽,乃于纪传之外,创立八书,片文只事,鸿纤备举。班氏因之,靡违前式,网罗一代,条流遂广。《律历》《礼乐》,其名不变,以《天官》为《天文》,改《封禅》为《郊祀》,易《货殖》《平准》之称,革《河渠》《沟洫》之名;缀孙卿之辞,以述《刑法》,采孟轲之书,用序《食货》。刘向《洪范》,始自《春秋》,刘歆《七略》,儒墨异部。朱赣博采风谣,尤为详洽,固并因仍,以为三志。而《礼乐》疏简,所漏者多,典章事数,百不记一。《天文》虽为该举,而不言天形,致使三天之说,纷然莫辨。是故蔡邕于朔方上书,谓宜载述者也。汉兴,接秦坑儒之后,典坟残缺,耆生硕老,常以亡逸为虑。刘歆《七略》,固之《艺文》,盖为此也。河自龙门东注,横被中国,每漂决所渐,寄重灾深,堤筑之功,劳役天下。且关、洛高垲,地少川源,是故镐、酆、潦、潏,咸入礼典。漳、滏、郑、白之饶,沟渠沾溉之利,皆民命所祖,国以为天,《沟洫》立志,亦其宜也。世殊事改,于今可得而略。窃以班氏《律历》,前事已详,自杨伟改创《景初》,而《魏书》阙志。及元嘉重造新法,大明博议回改。自魏至宋,宜入今书。”

唐代刘知幾在《史通》中,也讲到这个问题。他说书志的功能,一是在纪传之外,记录那些没有说完的话,没有尽言的事情,“夫刑法、礼乐、风土、山川,求诸文籍,出于《三礼》。及班、马著史,别裁书志。考其所记,多效《礼经》。且纪传之外,有所不尽,只事片文,于斯备录。语其通博,信作者之渊海也”。二是称谓的不同,那是因为著作者不同,时代不同,地域不同,但本义是相同的。所谓“原夫司马迁曰书,班固曰志,蔡邕曰意,华峤曰典,张勃曰录,何法盛曰说。名目虽异,体统不殊。亦犹楚谓之梼杌,晋谓之乘,鲁谓之春秋,其义一也”(《史通·书志》)。

再说接续的内容。清代赵翼《廿二史劄记》有记,班固的《律历志》本于《律书》《历书》,《礼乐志》本于《礼书》《乐书》,《食货志》本于《平准书》,《郊祀志》本于《封禅书》,《天文志》本于《天官书》,《沟洫志》本于《河渠书》,还增加了《刑法志》《五行志》《地理志》《艺文志》云云。再接下来,《后汉书》改《地理志》为《郡国志》,还增加了《礼仪志》《祭祀志》《百官志》《舆服志》。《宋书》增加了《符瑞志》,《齐书》增加了《祥瑞志》云云。(《廿二史劄记·各史例目异同》)

以后诸史的事情,我们会在后文中论及。那么班固等史官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唐代刘知幾早有解释:“于其编目,则有前曰《平准》,后云《食货》;古号《河渠》,今称《沟洫》;析《郊祀》为《宗庙》,分《礼乐》为《威仪》;《悬象》出于《天文》,《郡国》生于《地理》。如斯变革,不可胜计。或名非而物是,或小异而大同。但作者爱奇,耻于仍旧,必寻缘讨本,其归一揆也。”(《史通·书志》)

前面提到,《汉书》十志中的四志,即《刑法志》《五行志》《地理志》《艺文志》,它们在《史记》八书中,都没有清楚的对应项,应该是班固独立创建的内容。但深入研究,它们与《史记》八书也有许多联系。哪部分内容有联系呢?说来也是一段奇事。按照通常理解,《天文志》谈论的是关于“天”的事情,其内容本于《天官书》;《五行志》谈论的是关于“地”的事情,但它的部分内容的源头,竟然也会出于《天官书》之中。因为在《汉书·五行志》中,班固加入了“五行沴天”一项,讲的是在五行的影响下,天空中会发生“日月乱行、星辰逆行”一类自然现象。显然它们属于“天象”的范畴,其中涉及天文的内容,都可以在《史记·天官书》中找到对应点,诸如日食、月食、彗星、日晕、天鼓、星陨、云气、雷电、虾虹、辟历、夜明云云。

以日食与彗星为例,《史记·天官书》有记:“太史公推古天变,未有可考于今者。盖略以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之间,日蚀三十六,彗星三见,宋襄公时星陨如雨。天子微,诸侯力政,五伯代兴,更为主命。自是之后,众暴寡,大并小。秦、楚、吴、越,夷狄也,为彊伯。田氏篡齐,三家分晋,并为战国。争于攻取,兵革更起,城邑数屠,因以饥馑疾疫焦苦,臣主共忧患,其察 祥候星气尤急。近世十二诸侯七国相王,言从衡者继踵,而皋、唐、甘、石因时务论其书传,故其占验凌杂米盐。”与此对照,《汉书·五行志》也有日食的记载,并且从春秋时期一直记到前汉时期,一项不落,如实叙录:“凡春秋十二公,二百四十二年,日食三十六。《穀梁》以为朔二十六,晦七,夜二,二日一。《公羊》以为朔二十七,二日七,晦二。《左传》以为朔十六,二日十八,晦一,不书日者二……凡汉著纪十二世,二百一十二年,日食五十三,朔十四,晦三十六,先晦一日三。”(《史记·天官书》《汉书·五行志》)

再者,司马彪遵循《汉书·五行志》的撰写体例,在《后汉书》中也留下了有关天象的记载,内容包括日食、日抱、日赤无光、日黄珥、日中黑、虹贯日与月食非其月,云云。其中以日食记载,最为详尽:“凡汉中兴十二世,百九十六年,日蚀七十二:朔三十二,晦三十七,月二日三。”(《后汉书·五行志》)

二、史记与《史记》

阐释班固《汉书·五行志》与《史记》的关系,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那就是班固在撰写《汉书·五行志》时,是否直接引用了《史记》中的内容。

在本书《古史舛误考》一章,“史记”一节中谈到,《汉书·五行志》中有十六段故事,开篇均称“史记”,如“史记成公十六年……”“史记秦始皇第三十六年……”云云。唐代颜师古注《汉书》,他认为,这些内容均取自司马迁《史记》。这个观点是不对的。

事实上,在十六段“史记”记载中,只有九处取自司马迁《史记》,其他的故事取自《春秋经传》《国语》等著作。而在整个《汉书·五行志》中,共计有十三段故事取自司马迁《史记》或与之相关,具体出处见本书《重要典籍记略》一章。需要说明,在十三段故事中,有草妖二例,没有以“史记”为开头;有火沴水一例,《水经注》称在司马迁《史记》中,但实际上司马迁《史记》正文未见记载。有马祸一例,司马迁《史记》正文中未见记载,但注释中有记。其余九例在诗妖、白眚白祥、木沴金、羊祸、鱼孽、牛祸、射妖、龙蛇之孽、下人伐上之痾的目下,它们均见于《汉书·五行志》,那十六段冠以“史记”的故事之中。以下略举二例:

其一是《汉书》言之不从诗妖有记:“史记晋惠公时童谣曰:‘恭太子更葬兮,后十四年,晋亦不昌,昌乃在其兄。’是时,惠公赖秦力得立,立而背秦,内杀二大夫,国人不说。及更葬其兄恭太子申生而不敬,故诗妖作也。后与秦战,为秦所获,立十四年而死。晋人绝之,更立其兄重耳,是为文公,遂伯诸侯。”这段故事见《史记·晋世家》有记:“晋君改葬恭太子申生。秋,狐突之下国,遇申生,申生与载而告之曰:‘夷吾无礼,余得请于帝,将以晋与秦,秦将祀余。’狐突对曰:‘臣闻神不食非其宗,君其祀毋乃绝乎?君其图之。’申生曰:‘诺,吾将复请帝。后十日,新城西偏将有巫者见我焉。’许之,遂不见。及期而往,复见,申生告之曰:‘帝许罚有罪矣,弊于韩。’儿乃谣曰:‘恭太子更葬矣,后十四年,晋亦不昌,昌乃在兄。’”

其二是《汉书·五行志》听之不聪鱼孽有记:“史记秦始皇八年,河鱼大上。刘向以为近鱼孽也。是岁,始皇弟长安君将兵击赵,反、死屯留,军吏皆斩,迁其民于临洮。明年,有嫪毐之诛。鱼阴类,民之象,逆流而上者,民将不从君令为逆行也。其在天文,鱼星中河而处,车骑满野。至于二世,暴虐愈甚,终用急亡。京房《易传》曰:‘众逆同志,厥妖河鱼逆流上。’”这段故事《史记·秦始皇本纪》有记:“(八年)河鱼大上,轻车重马东就食。”

三、十五史

清代顾炎武说:“沈氏曰:《救文格论》云:作史莫难乎志。纪传一人之始末,表志一代之始末,非闳览博物者,不能为也。”(《日知录·作史不立表志》)前文提到,纵观二十五史,其中列有《五行志》的史书,或者列有类同篇目的史书,只有十五部。《史记》没有志书,但有八书。以后诸史建立《五行志》者,有十五部,即《汉书》《后汉书》《晋书》《宋书》《南齐书》《魏书》《隋书》《旧唐书》《新唐书》《旧五代史》《宋史》《金史》《元史》《明史》《清史稿》,其中《魏书》称《灵征志上》,《清史稿》称《灾异志》。

下面梳理一下诸史《五行志》的形成过程。班固《汉书》创立十志,其中有《五行志》。范晔《后汉书》本无志书,后人将晋代司马彪《续汉书》十志归入其中,其意在接续《汉书·五行志》,如其序文写道:“《五行传》说及其占应,《汉书·五行志》录之详矣。故泰山太守应劭、给事中董巴、散骑常侍谯周并撰建武以来灾异。今合而论之,以续《前志》云。”(《后汉书·五行志》)

晋代陈寿《三国志》,虽然成书于《后汉书》之前,却因史料缺乏,没有列表志。唐代房玄龄《晋书》设有《五行志》,且从三国初年记起,补救了陈寿《三国志》的不足;究其内容,几乎全盘引自成书早于《晋书》的沈约《宋书·五行志》,所谓“及司马彪纂光武之后以究汉事,灾眚之说不越前规。今采黄初以降言祥异者,著于此篇。”(《晋书·五行志》序)

《宋书》系南北朝时梁沈约所撰。沈约看到此前《三国志》等史书无志,故接续《后汉书》,在《宋书》中,把《五行志》等内容均从三国时期写起。对此,《宋书》志书序文写道:“《天文》《五行》,自马彪以后,无复记录。何书自黄初之始,徐志肇义熙之元。今以魏接汉,式遵何氏。”(《宋书·五行志》序)

另外,《宋书》还增加了《符瑞志》,其说亦跳出断代史的范畴,竟然从太昊帝宓牺氏写起。其中许多事例与前史《五行志》相同或类同,但解说却不同,《五行志》讲灾异,《符瑞志》却讲祯祥。例如,秦始皇帝时,街市上出现十二个长人,身高五丈,脚迹六尺。《汉书·五行志》认为,这是秦代灭亡的征兆:“史记秦始皇帝二十六年,有大人长五丈,足履六尺,皆夷狄服,凡十二人,见于临洮。天戒若曰,勿大为夷狄之行,将受其祸。是岁始皇初并六国,反喜以为瑞,销天下兵器,作金人十二以象之。遂自贤圣,燔《诗》《书》,坑儒士;奢淫暴虐,务欲广地;南戍五岭,北筑长城以备胡越;堑山填谷,西起临洮,东至辽东,径数千里。故大人见于临洮,明祸乱之起。后十四年而秦亡,亡自戍卒陈胜发。”(《汉书·五行志》)沈约《符瑞志》却认为,这是汉代兴起之符:“初,秦始皇世,有长人十二,身长五丈,足迹六尺,见于陇西临洮,前史以为秦亡之征,史臣以为汉兴之符也。自高帝至于平帝,十二主焉。”(《宋书·符瑞志》)

南梁萧子显《南齐书》有《五行志》;他又建立《祥瑞志》,大同于《宋书·符瑞志》。《梁书》《陈书》无志。《魏书》有志却无《五行志》,但有两卷《灵征志》;清赵翼认为,它就等同于《齐书》的《祥瑞志》。所谓:“《魏书》改《天文》为《天象》,《地理》为《地形》,《祥瑞》为《灵征》,余皆相同,而增《官氏》《释老》二志。”(《廿二史劄记·各史例目异同》)其实不然。一看内容就会知道,《灵征志上》相当于《五行志》,《灵征志下》才类同于《祥瑞志》的内容。《北齐书》《周书》《南史》《北史》皆无志。《隋书》本亦无志,对此,顾炎武写道:“姚思廉《梁》《陈》二书、李百药《北齐书》、令狐德棻《周书》皆无志,而于志宁、李淳风、韦安仁、李延寿别修《五代史志》,诏编第入《隋书》。古人绍闻述往之意,可谓弘矣。”(《日知录·作史不立表志》)

《旧唐书》《新唐书》《旧五代史》均有《五行志》;《新五代史》却没有,因为撰者欧阳修认为:“甚矣,五代之际,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之道乖,而宗庙、朝廷,人鬼皆失其序,斯可谓乱世者欤!”(《新五代史·唐废帝家人传》)又说:“五代,干戈贼乱之世也,礼乐崩坏,三纲五常之道绝,而先王之制度文章扫地而尽于是矣!”(《新五代史·晋家人传》)又说:“呜呼,圣人既没而异端起。自秦、汉以来,学者惑于灾异矣,天文五行之说,不胜其繁也。予之所述,不得不异乎《春秋》也,考者可以知焉。”(《新五代史·司天考》)欧阳氏认为,五代时期“天理几乎其灭”,没有礼乐制度可谈,所以他除写了《司天考》《职方考》以外,其他的典章制度一概没有写。《宋史》有《五行志》;《辽史》却没有。《金史》《元史》《明史》均有《五行志》。《清史稿》有《灾异志》,而且沿用《明史·五行志》的体例。另外,各志内容差异,将另文详述。 EhQ54ODA4/F0T55rZ9ifZ79Hz0G8FymBHoqR6zXZsDOW3/CuMkY14pgLQ2wrRhG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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