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帮助自己的经验形诸语言的尝试中,可以确定的是,长久以来我们都在使用合适的表达来说那些在我们看来不可说的东西。与此相连的认识——即自己的经验根本上乃是对万有的经验——产生出了一种深深的满足、一种被分离的主体性的确定性。在其中特别显示出,我们如何用言说消除距离,尽管我们用语言制造了诸多差异。我们通过言说克服了与他者的分离。在这里,声音是超越之器官,它可以将内在的东西与外在的东西通过气氛性的共鸣而连接起来。声音是在人群中重新接受孤独,是固执之解除。
德语中有一系列包含有声音(Stimme)的词语。像是赞成(Zustimmung)或是自行-调试(Sich-Einstimmen)和走调/不愉快(Verstimmung),我们不用管它们是源自说话还是歌唱。我们总是在语言措辞中听出声音,这种时候就涉及寻找中介并致力于以声音和倾听突入空间之中,并以此方式参与到一种关联中。我们同一性的界限不再是我们机体的外表。一种共同的意识激活了外在的空间。
周围空间的自然气氛成为了共同意义的载体,这样一来,声音就是人的一种向他者开放的手段。其同根词,情调(Stimmung),描画的是向他者开放的纯粹潜能性和为了相遇的内在准备。恰恰在我作为个人而融入气氛经验并发现自己融入非人的自然的同时,社会性的关联在情调所意味的东西中一道共鸣着——也在与自己本身的关联中共鸣着:“今天我是处于高昂的情调(Hochstimmung)中,或者,我有点儿不愉快/走调(verstimmt)?某些东西有点不着调(stimmt etwas nicht)?”情调是与他人相通透或不相通透的内在状态。情调见证了人之意识——作为个人之中集体性的、交往性的发生事件——如何进入感觉中。众所周知,情调不只是高度感染性的,它们本身就是内在的表达,指示出与他者和社会的联系状态。但愿这意味着在好的共同体中与自己本身一起存在。每一个细胞都处在与其环境的关系中并且“感到”在那里发生了什么,却无须拥有它自身的概念,与之相仿,我们的心理系统也使用了一种这样的感知能力(Sensorium)。或许,我们能够将情调视为下述状态的进化后的残余:我们都不怎么严格地与同类进行区分。我们感到他者的情调,感觉到某个东西是不是着调。我们可以由此得出,情调本质上要比我们的清醒意识更为古老,后者被尼采视为新近才添加进来的意识,所以是“最不成熟的东西”“最无力的东西”——已经陷入了失去平衡的危险中。 尽管如此,我们意识的理性反思部分已然成为我们进行自我认同(Identifikation)的地方。从这个控制中心的视角出发,人们就会对无意识的情调的种种状态产生疑虑。他们称之为心情。但他们最喜欢用理性加以顶替的东西,对他们来说也还是可靠的方向。因为与此同时存在着一种深深的渴望,必须不做决定、不去认识,缓慢且悬而未决地去存在。这样的话,我们就有了好的情调。
所以德语本身用以表示个体化的词汇中还有情调,像是在“自身规定(Selbstbestimmung)”中。我们虽然想要规定自身和决定自身,但与此同时,我们在这种追求中既没有尺度也没有方向,倘若没有他者的声音的话。后者——作为在本己的情调中彰显的东西——从我们的掌控中抽身而去。反过来,我们致力于用我们的声音去赋予规定,而如果成功的话,同时也接受规定。这种对自身规定的释义或许是一种尝试,尝试去肯定被我们指认为由自身而来的“异己规定(Fremdbestimmung)”的东西。从异己者而来、由他者赋予的规定可能是自身规定——即以对被追问者的本己决定为定向——的本真内核与尺度。这根本就不可能导致一种无度的乐观主义,而很可能意愿平衡地去存在。但我们必须考虑到,单独被考察的个别的人就是无。唯有通过共鸣才会有非任意性;唯有在社会语境中根本上才会提出定向的问题。所以我们必须从倾听中领受自己的规定,因为人所发出的声音唯有经过中介才是自己的。这更加清楚地显示在“天职(Berufung)” 这个今日几乎不再被使用的词语中,但它恰恰意味着:通过呼声、也就是通过他者的声音而获得此在的意义和使命。他人透露出我在哪些地方是可以一展身手的。此中的张力在于,人除了被指引向自己将会碰到的选择和决定外,还想要基于一种规定而生活,这种规定已经由与他人的共鸣产生出来并且在情调中被感受到了。人们对这一想法感到不适,即必须跳出仅仅被他意识到的任性。所以我们要严肃对待我们的情调,后者作为这样一种通透状态,其中已经产生出关联——即便这可能是令人痛苦的。
现在,关于经验成功转化为语言的过程,我们可以学到什么?显然,我们日常的言说理应要求一种现实性概念,比起在科学概念中而言,主体与世界、主体与主体在这种概念中还远远没有被分离开来。最终引人注目的是,科学式的哲学基本上不能讨论把自己置入经验之中(Sich-in-sie-Versetzen)这个意义上的经验。所以,这或许就意味着,要想到关联而非差异,并且从语言的连接力量中获取之。我们当然也可以用完全不同的词语和措辞来展示出下述事实,即成功做出的关于并作为经验的言说乃是无所不包的东西。然而在情调和气氛中,我们与整个周围世界共属一体的感觉最为清晰。这个周围世界不仅仅以异己和疏远的方式包围着我们。频繁地利用情调和气氛以及与二者打交道的日常活动,均将这两个词语标识为直觉的庇护所和表达直觉的方式,而这种直觉必定已经随着对理性(作为总是起着作用的周围世界在我们内部的等价物)的不断接受而变得愈发稀罕了。但只要我们的语言知道那些我们能够为了澄清最具通透性的要素而要去的地方,那么,在理性的时代中也就总是可能去协助那些超出了语言的经验进入语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