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庄公是春秋初年郑国的第三代国君,他在历史上的最大作为,是筚路蓝缕、拳打脚踢,通过各种手段使得西周末期才立国的小小郑国,在春秋初年率先崛起,“小霸”天下,一鸣惊人。
郑国在春秋初年脱颖而出,率先崛起,绝非侥幸和偶然。这首先是当时整个战略环境为其提供了千载难逢的时机。周平王东迁洛邑之后,周王室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其实力与威望呈断崖式下降,天下政治“真空”局面已初露端倪。而当时主要诸侯国多受困于国内事务的纠缠,内部火并,斗凶使狠,臣弑君,子弑父,一地鸡毛,一片狼藉,无暇外顾。具体地说,晋国正忙于内部权力的你争我夺,秦国正在与戎狄作生死较量,齐、鲁之间的战争势均力敌,没完没了,楚国刚刚起步,还不敢过分狂妄张扬,作逐鹿中原之想,宋、卫、陈、蔡、曹、许诸国将微兵寡,力有不逮,这样,就为郑庄公提供了争霸称雄的大好时机。
其次是郑庄公政治手腕老练,政治操盘能力出众,是“想干事,敢干事,会干事,能干成事”的一代枭雄。这首要表现在他料事准。《孙子兵法》上说“知彼知己者,百战不殆”,又说“多算胜,少算不胜”。一个政治人物是否成熟,不看他是否口若悬河,不看他是否善于作秀,就看他是否有睿智的头脑,能否透过复杂纷纭的表象,一眼明了事物的本质,掌握战略态势的走向,料事如神,制敌先机,做到“未雨绸缪”,“胜兵先胜而后求战”,“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这也正是《管子》中提到的既“遍知”又“早知”的道理,因为所知有缺环,便不能掌握全局;而所知不及时,便失去时效性,成为“马后炮”“事后诸葛亮”了。
郑庄公在这方面可谓是第一流的高手,他与其父郑武公、其祖郑桓公三代均为周王室的卿士,对周王室的大小事务、各种矛盾了若指掌、谙熟于心。因此,作为局内人,他比其他人更早、更清晰地看到周王室外强中干、色厉内荏的事实,看到“天而既厌周德矣”的形势,认清周王室已是“无可奈何花落去”,周天子权威的没落乃是不可逆转的趋势,凭实力进行政治上的重新洗牌,诸侯争霸,“礼乐征伐自诸侯出”的机会即将来临。“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郑庄公宁做“白眼狼”,不要虚声望,遂当机立断,高明决策,首先跳将出来,“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逢春”,利用身为周王室执政卿士、可以操控王室政务的便利条件,让肥水只流自家田,借鸡下蛋,发展壮大自己的势力,比曹孟德早上一千多年就玩起“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把戏,先后联鲁,伐宋,侵陈,灭许,一举造就“小霸”的风光局面。
郑庄公政治手段的娴熟,政治操盘能力的超人,还表现为遇事能忍。北宋大文豪苏东坡《留侯论》有云:“古之所谓豪杰之士,必有过人之节,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
可见,“遇事能忍”说白了便是要在处于下风时,能够“装孙子”,老虎扮猫,唾面自干,做到以退为进,以柔克刚,以不争谦让的方式,来达到争的根本目的,“夫唯不争,故无尤”。用杜牧《题乌江亭》的诗句说,就是“包羞忍耻是男儿”。一个人能够真正践行“装孙子”哲学,那么,他眼光之远,抱负之大,心机之深,胸襟之宽,都臻于一流,是令人畏惧、令人恐怖的,而郑庄公就是这样的人。
在郑国崛起的过程中,他懂得“攘外必先安内”的道理,坚定肃清内部分裂势力,汲汲于强化国君的权力,为郑国的争霸扫清道路。
这场“安内斗争”集中体现在“克段于鄢”一事上。郑庄公的母亲姜氏在生他时难产,吃足了苦头,因此郑庄公从小就不讨母亲的喜欢,母亲对他横看竖瞧总是不顺眼;姜氏所宠信溺爱的,是郑庄公胞弟大叔段。大人物的私生活也是政治,姜氏的爱憎好恶就为日后的内部冲突埋下了深深的隐患。
从《左传》的相关记载来看,姜氏是一个心胸狭窄、自以为是,喜欢自我表演、权力欲很强的女人。郑庄公登基后,她不甘寂寞,总插手朝廷的政治,替爱子大叔段经营前途,先是打上军事要地制邑的主意,遭到挫折,“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又逼迫庄公将大叔段分封到京城(今河南荥阳东南),立为京城大叔。
大叔段进驻京城之后,即大修城邑,图谋不轨。大臣祭仲目睹这一情况,即提醒庄公要防止出现政出多门、尾大不掉的局面,以免威胁到自己的统治。但郑庄公一笑了之,以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应付过去。面对姜氏与叔段串通一气给自己多方制造麻烦,郑庄公做到了隐忍不发,故意装出一副无关痛痒、漫不经意的样子,忍下一时之气。大叔段见自己的举动没有遭到兄长的制止,便得寸进尺、变本加厉,将郑国西部和北部的城邑攫为己有,进一步扩充自己的势力。大叔段的肆无忌惮、得寸进尺之举,让郑庄公的臣子们都感到“是可忍,孰不可忍”,大夫公子吕就催促郑庄公迅速采取行动,有力应对,以免变生肘下、祸起萧墙,“不如早为之所,无使滋蔓!蔓,难图也,蔓草犹不可除,况君之宠弟乎” 。而郑庄公这时还是一再忍受,以“不义,不昵,厚将崩”为由婉言谢绝了公子吕等大臣的建议。郑庄公如此工于心计、老谋深算,真可谓是忍耐功夫修炼到了家。
郑庄公对叔段和母亲姜氏咄咄逼人姿态的隐忍,其实是其政治手腕老练的体现与政治天赋高明的写照,他的厉害之处,恰恰是出手能狠,雷霆万钧,干净利落,一步到位。郑庄公在胞弟逼宫问题上的隐忍与退让,说到底不是单纯的隐忍或退让,而是韬光养晦、后发制人的做法。用军事术语讲,这就是积极防御,即以防御退却为手段,以反攻制敌为目的的攻势防御。(还是用杜牧《题乌江亭》的诗句来形容,那便是“卷土重来未可知”。)他不曾对自己的胞弟马上实施反制,不是他软弱,不是他胆怯,更不是他无能,而是他不能在没有准备就绪、稳操胜券的情况下过早地和对手摊牌。所以,郑庄公在隐忍退让的同时,私底下一直在做充分的准备,以求一招制敌、一举而胜。
郑庄公的对手们智商太低,对他的真实战略意图茫然无知,把郑庄公的克制隐忍、妥协退让、欲擒故纵误认为是软弱可欺,于是乎得寸进尺、步步进逼:叔段利令智昏,动员军队企图偷袭郑国国都;殊不知其所作所为,全然在郑庄公的算计之中,其嚣张猖狂、忘乎所以,恰好为郑庄公痛下决心全面反击提供了机会。在做好充分准备的前提下,他给予对手迎头痛击:“克段于鄢”,一举端掉国内动乱的祸根。
大叔段在母亲姜氏的支持下,一直经营着篡权夺位的“大业”。郑庄公的隐忍放纵,使得他忘乎所以,得意忘形,自以为机会来临,打算发动叛乱,乱中夺权。其于鲁隐公元年(前722年)整治城郭,积聚粮草,修缮武器,训练军队,并勾结姜氏充当内应,准备偷袭郑国国都。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郑庄公遂当机立断,命令公子吕统率两百辆战车讨伐大叔段,直捣其叛乱的巢穴。在郑军山呼海啸般的强大攻势下,京邑的民众起来反对大叔段,大叔段大势尽去,被迫出逃到鄢(今河南鄢陵境内),郑庄公亲自统率大军征伐鄢邑。大叔段势穷力蹙,全线溃败,只好逃出郑国,“累累如丧家之犬”,流亡到卫国的共邑(今河南辉县)。至此,郑庄公彻底清除了内部的分裂势力,巩固了自己的统治地位,为自己称霸诸侯清除了后顾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