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初期见于《左传》等史籍记载的大小诸侯国有一百四十余个,其中绝大多数面积狭窄、人口稀少,且往往有被称为夷狄的部族错杂散居其间。所谓“昔天子之地一圻,列国一同,自是以衰” ,就反映了这一客观现实。在长期的兼并争霸战争中,小的诸侯国先后为大中型诸侯国所吞灭。终春秋之世,真正具有经济、政治、军事实力和影响的大中型诸侯国,加上周王室,不过十多个而已。它们分别是晋、楚、齐、秦、鲁、宋、郑、吴、越、燕、曹、卫、陈、蔡、许等。我们分析春秋主要列国的兵要地理,当以这些国家为具体对象。
周。 自平王东迁洛邑后,周王室在名义上仍为天下的共主,在春秋初年,它尚拥有一定的实力,在某种程度上还能起到控制中原局面、调解诸侯关系的作用。这与其拥有较大的疆域,地居天下之中,地理形势优越有直接的关系:“西有虢,据桃林之险,通西京之道;南有申、吕,扼天下之膂,屏东南之固;而南阳肩背泽路,富甲天下; 辕伊阙,披山带河。地方虽小,亦足王也。” 大体而言,当时东周王室奄有方圆六百里地的统治区域,包括今河南洛阳、原阳、济源、修武、孟州、温县、沁阳、武陟、巩县、嵩县、登封、新安、宜阳、孟津、汝阳、鲁山、临颍等地。然而,好景不长,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王室衰微乃是不可逆转的趋势。周王室在周围勃兴诸侯国的不断进逼、蚕食之下,统治地域逐渐萎缩,优越地理条件日益丧失。对此,宋人吕祖谦在其《东莱博议》卷三中曾有概括性的揭示和慨叹:“呜呼!周自平王捐岐、丰以封秦,既失周之半矣。以破裂不全之周,竞竞自保,犹虑难立。岂容复有所侵削耶?奈何子孙犹不知惜,今日割虎牢畀郑,明日削酒泉畀虢。文、武境土,岁朘月削。至襄王之时,邻于亡矣。又顿捐数邑于晋,是弃粮于陈、蔡之间,挥金于原、曾之室。果何以堪乎!”形象地揭示了周王室战略地理环境日益恶化的必然归宿,这就合乎逻辑地确定了“周固羸国” 的地位。
晋。 晋国为武王子唐叔虞始封之国。其地在今山西省南部一带。春秋之初,晋国并非头等大国,郭偃称,“今晋国之方,偏侯也。其土又小,大国(指齐、秦等国)在侧,虽欲纵惑,未获专也” ,即是明证。然而,由于“晋文侯于是乎定天子” ,晋国自春秋初年起便拥有了政治上的主动权。至曲沃武公代晋侯自立,统一晋国,晋国便进入了新的发展阶段。历春秋之世,晋国先后吞没周围诸多蕞尔小国,如唐、韩、耿、霍、魏、西虢、虞、邢、滑、沈、姒、蓐、黄、赵、雍、邘、冀等,又从周王室手中取得温、原、攒茅、焦、杨等要邑,并征服诸多戎狄部落,国势迅速增强。春秋中叶以后,晋已略有今山西省的大部分、河北省的西南部、河南省的西北端、陕西省的东端,兼及山东省的西端,纵横跨今五省,成为中原北部首屈一指的大国。这中间固有政治清明、外交成功、军力强大的因素在起作用,但也与兵要地理环境优越直接有关。从地理形势看,晋东有太行之险,南有王屋、崤函之固,西部跨黄河而可依黄河、洛水为守,尽占中原北部河山之形胜。进可攻,退可守。故顾祖禹云:“周之衰也,晋得南阳,而霸业以成。”
从当时的政治格局来看,晋国应该是中原文明的核心,古书记载“周卑,晋继之” ,周朝衰弱以后,晋国作为继承者崛起。它是所谓中原地区的“核心价值观”与“普遍价值”的直接体现者和实际诠释者,当时所谓的普遍价值就是周礼的传统。晋可谓头等大国。晋国和楚国都在经营战略同盟,都在拉关系,两国实际上形成了一种制约和反制约的关系。最典型的例子是伍子胥和孙武攻打楚国。当时,晋、楚两国僵持不下,谋士就想出一计,让晋国去挑唆楚国的邻国吴国进攻楚国,让楚国陷入两面作战、四面受敌的困境,使其首尾不能相顾,远水救不了近火。吴国本来就想与楚国争,现在有晋国做后盾,更是有恃无恐。楚国也不甘示弱,使用同样计谋,挑唆越国去打吴国。所以,吴、越争霸实质上是晋、楚争霸的余波,是代理人战争。我们现在经常骂越王勾践,说他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干掉了功臣,还好范蠡跑得快,而文种没有跑就倒霉了。哪里这么简单?我们往往是把复杂的历史现象简单化了。范蠡和文种都是楚国人,是楚国的智囊,帮助越国对付吴国。吴国被灭后,他们二人的作用就到此为止,该退场了。这是大国之间的矛盾,而非仅仅越王勾践不讲道德这么简单。
楚。 楚国的始封君为熊绎,传言其于周成王时受封,都丹阳(今湖北秭归一带)。春秋初年,楚与晋一样,其面积和实力均有限,所谓“若敖、蚡冒至于武、文,土不过同” 。但楚国的兵要地理环境也相对优越,加上其以蛮夷之国自居,不受周礼传统的束缚,始终以兼并小国、争霸中原为立国发展的基本宗旨,“楚蚡冒于是乎始启濮” 。春秋的大部分时间,楚国一直建都于郢(今湖北江陵)。此地居南北中枢,北据汉沔,接襄汉之上游,襟带江湖,东连吴会,西通巴蜀,远接陕秦,且内阻山险,易守难攻。故顾祖禹引胡安国语:“荆渚,江右上流也。故楚子自秭归徙都,日以富强。近并穀郑,次及汉东,下收江黄,横行淮泗,遂兼吴、越,传六七百年而后止。此虽人谋,亦地势使然也。” 可见,楚国就是凭借这一优越的兵要地理条件,致力于对外扩张,兼并小国,兵进中原,与晋国为首的中原列国同盟一争高下。三百余年中,它先后翦灭权、鄷、鄢、郧、绞、蓼、息、邓、申、吕、黄、江、巢、沈、舒蓼、舒庸、舒鸠、唐、微、濮、许、杞、随等六十余个小国,使自己的疆域扩至今湖北省的大部,河南省的南部,江西、安徽的一部分,以及江苏的西端,陕西的南端等,横跨今七八个省,一跃而成为春秋第一大国。
楚国地大物博,后来崛起,在当时的诸侯列强中属于异类,从政治上讲,它是旧的“国际”秩序的挑战者。但是,当时的中原诸侯国始终把楚国看成是南蛮、蛮夷。整个春秋时期,最正确同时也是最时髦的政治口号是“尊王攘夷”,即尊周天子,而“夷”主要指楚国。诸侯列强念兹在兹的夙愿就是限制楚国的发展。《公羊传·僖公四年》说:“南夷与北狄交,中国不绝如线。”“中国”是指中原的核心地带,中原人感觉自己的文明已经摇摇欲坠,有很强的危机感,于是就千方百计给楚国的发展下绊子、设障碍。但楚国毕竟是新兴大国,拥有强大的国力,其他国家虽然恨它,但是面子上还不敢和它翻脸。楚国成为晋国霸主地位的唯一挑战者,它经常采取一些重大的举措,比如,“陈兵周疆,问鼎之大小轻重”,就是告诉周王,楚国有实力取而代之。因而,楚、晋两国就不断地在谈判或打仗,深深地陷入了春秋式的“修昔底德陷阱”。我们甚至可以说,从本质上讲,春秋的历史就是晋、楚争霸史。晋、楚争霸的标志性事件是三大战役:第一次是公元前632年的城濮之战,晋国赢了,楚国输了;第二次是公元前597年的邲之战,楚国赢了,晋国输了;第三次是公元前575年的鄢陵之战,晋国又一次赢了。我们从这里可以看出:春秋的第一号大国是晋国,在晋、楚争霸中晋两胜一负,稍占上风;但晋也没有拥有绝对的优势,还是败了一次,不能彻底地搞定楚国。晋、楚之间的僵持、对立、争霸是长期的,一直延续到吴、越发生死磕为止。实际上,晋、楚争霸就是楚国不断用其新理念、新价值观去挑战旧的“国际”秩序。
齐。 齐国为太公望吕尚始封之国,都营丘(今山东临淄东北),后又先后定都薄姑(今山东博兴东南)、临淄。自西周以来,齐国一直是雄踞东方的大国。进入春秋以后,齐国的国力有增无减。早在春秋初年,齐国就形成了“庄、僖小伯”的强盛局面。至齐桓公即位,他更在管仲的辅佐下,“尊王攘夷”,成就一代霸业。齐桓公卒后,齐国虽丧失了霸主的地位,但仍不失为东方头号强国。齐国战略地理环境比较有利,地奄有今山东省的大部分地区,东负大海,南以泰山山脉与鲁国为界,西及今山东与河南、河北交界之处,北倚黄河与北燕诸国相峙。地域东西长而南北狭,广运约六七百里。从兵要地理角度分析,齐处于中原争战之地的边缘,既可进而西向角逐霸主地位,亦可退而固守山川形势,自成格局。对此古人曾有充分的论述,“济清河浊,足以为限;长城巨防,足以为塞”,“齐负海岱,阻河济,南近楚,虽数十万之师,未可岁月破也”,“齐东有琅邪、即墨之饶,南有泰山之固,西有浊河之限,北有勃海之利,地方二千里,持戟百万,悬隔千里之外”。 同时,齐国执行比较正确的争霸治国的方针,发展农业,亟通工商,增强军力,并拥有相当丰富的战略资源,因此它在春秋期间压住泰山以南的主要对手鲁国,吞并周围纪、成、谭、遂、障、阳、莱、介、牟、任、薛、郭、项、夷州等十四个小国,与晋、楚、秦合称为四大强国。但是由于齐“悬隔千里之外”的兵要地理环境,亦影响其实施主动进攻的战略方针。这是齐国兵要地理的重要特点之一,即“以自守则易弱以亡,以攻人则足以自强而集事” 。这也是为春秋历史进程本身所证明了的,“齐桓公南征北伐,用霸诸侯;孝公以后,齐仅为自守之国。是以终春秋之世,累代听命于晋,几夷于鲁、卫” 。
从当时的国际关系与政治格局来说,齐国在理念和价值观上与晋国是一致的,齐、晋两国关系一直比较良好,甚至可以说是齐国一度唯晋国马首是瞻。但双方各有自己的利益,也发生过一些矛盾,甚至打过仗。公元前597年邲之战后,齐国看晋国衰落,首席之位不保,它就想乘机转换角色上位,可这无异于虎口夺食,晋国当然不干了,照样收拾齐国。鞌地一战,将齐国打得满地找牙、服服帖帖,晋国还趁势要求齐国答应一起对付楚国。对此,齐国是同意的,因而齐国和晋国又结成同盟,对付共同的敌人——楚国。之后,齐、晋之间又发生过齐攻打晋的越太行之战与晋攻打齐的平阴之战,但双方都没有让关系彻底破裂、局势完全失控,确保了联合对楚的战略态势得以持续。
秦。 秦始祖非子,受封于秦(今甘肃清水东北),本是周室的附庸小国。至襄公时,因勤王有功,周平王赐以岐西之地,秦始得列为诸侯。此后,经历代国君的苦心经营,秦国迅速崛起于西方,成为春秋时期屈指可数的大国之一。当时秦定都于雍(今陕西凤翔),并以此为中心,向四边蚕食扩张,大约占有今陕西省中部及甘肃省东南一带,即东距黄河桃林、崤函之塞,南接秦岭,西依陇山,北或抵平凉、泾川附近。为了确立自己的霸权,对中原局势施加更大的影响,秦的主要战略目标是东进,而其所处的兵要地理环境则为此提供了一定的帮助。所谓“陕西据天下之上游,制天下之命者也,是故以陕西而发难,虽微必大,虽弱必强” ,说的就是这层意思。然而,对秦国来说相当不利的是,当其崛起之际,正值东方近邻晋国国势强盛,号令中原之时。其东向发展势头为晋国所阻遏,双方多年兵戎相见,秦国虽进行激烈的控制与反控制的斗争,但终因国力不逮而基本屈于下风,未能从根本上扭转被动局面。而其南下发展,又直接同楚国发生利害冲突,也无法实现目的。在这种情况下,秦国统治者遂根据自己的兵要地理条件,致力于向西经营,开拓疆域,巩固根基,平定汧渭之地,吞并召、芮、毛、毕、彭、酆、密、彤、郇、杜、亳、梁等十余国,并进而攻灭周围不少戎狄部落,“灭国十二,拓地千里,遂霸西戎” ,为秦国日后的进一步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换言之,秦国在西边,综合实力不算特别强,经济也比较落后。但是,秦国的军队骁勇善战,军事实力特别强,被称为“虎狼之师”。而且,秦国人处理外交问题的手段很强硬。原来,秦国和晋国关系非常好,史称“秦晋之好”,晋文公的夫人就是秦穆公的女儿。秦穆公想通过支持晋文公执政控制晋国,为他东出称霸创造条件。但国际关系中,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绝对的利益。晋文公站在自己国家的立场上,他也想争霸,就不愿让秦穆公出函谷关,矛盾由此而生。秦穆公比较老练,和晋文公面和心不和。晋文公的儿子晋襄公理政以后就不一样了,崤山之战晋国大败秦国。但这在战略上是个大错误,使得秦、晋的关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从“秦晋之好”到兵戎相见。晋国本有望打败楚国,但从崤山之战以后,秦国和晋国交恶,而与楚国交好。秦国虽然综合实力不强,但它在晋、楚争霸的天平中还是起着很大作用,它倒向谁,谁就有更大的优势,可谓是有一定分量的“砝码”。从某种意义上说,在春秋几个头等大国中,秦国经常扮演“搅局者”的角色。
以上是名义上的“天下共主”东周王室与四个一等强国的兵要地理概况,下面再进一步考察其他较重要的诸侯列国的兵要地理形势。
郑。 郑国为西周宣王弟郑桓公友的始封之国。在西周末年的犬戎之难中,郑桓公死于勤王之役。其子掘突立,是为郑武公。郑武公在位时,随平王东迁,都新郑(今河南新郑)。武公卒,其子寤生立,是为郑庄公。郑曾有功于东周王室,“我周之东迁,晋、郑焉依” 。其与王室之关系最为亲近,且地又近洛邑王畿,故其在春秋初年一段时间内颇受周天子的倚重,郑武公、郑庄公均曾为王室卿士,主持中枢之大政。郑国凭借这一有利条件,远联齐、鲁,近攻宋、卫,并翦灭东虢、许、管、邬、祭等周围小国,在春秋初期率先崛起,几成霸主。但郑国的兵要地理环境并不十分有利。郑国地处今河南腹心一带,虽有“河山控带,形胜甲于天下”之誉,但“河南者,四通五达之郊,兵法所称衢地者是也” ,“盖四方必争之地也” 。这种位于中原咽喉的地理条件,决定郑国势必成为南北相争的焦点,兵连祸结,庶几无可避免。同时由于它周围都是文化发达的地区,宋、卫、曹、陈诸国实力并不逊于郑国,故郑国的任何军事行动,都必将遭到强烈的反弹。而这种内线作战的态势,也给它本身的发展造成极大的限制。加上郑庄公父子在外交、军事方针上的一系列失误,更加速了郑国丧失暂时的优势,而成为晋、楚争霸大战略环境夹缝中的苟且幸存者,“处大国之间,缮贡赋以共从者,犹惧有讨” 。这虽是指当时一般中小国家的共同处境,但用来说明郑国在春秋战略格局中的窘况,尤为妥帖确切。
宋。 宋国为殷商后裔微子启的始封之国,都于商丘。其地约有今河南省的东南部、江苏省的北端以及山东省的西端,方圆约三四百里。它西与鲁国接壤,北与曹、卫相邻,东与郑国为界,南与陈、蔡衔接,战略地位亦相当重要。“据江淮之上游,为汴洛之后劲”,“襟带河、济,屏蔽淮、徐,舟车之所会,自古争在中原”,未有不以“其地为要膂之地也”。 宋系亡国之裔,爵为上公,终周之世,始终以宾国自居,在中原列国诸侯中地位比较特殊。在春秋战略格局中,宋由于地处中原要冲,因此一直是各大国争取、角逐的对象。但是,宋不像郑国那样起着直接阻遏楚北上或晋东出的作用,所以其战略选择的回旋余地较郑国为优裕。一般地说,宋以东邻郑为最现实的竞争对手,而以南方强楚为自身生存和发展潜在的最大威胁。所以它在绝大部分时间里与晋结成战略同盟,站在抵御楚国北上的最前列,经常起着影响中原霸局的作用。像弭兵之会由宋倡导就不是偶然的。然而总的看来,终春秋之世,宋国地位虽尊贵,但毕竟国力有限,只能在晋国争霸大业中担任“为王前驱”的角色而已。
鲁。 鲁国为武王弟周公旦的始封之国,由周公旦的长子伯禽就国,都于曲阜。其地略有今山东省东南部一带以及江苏北部之一隅。大致东到今沂水之东,南到今山东、江苏两省交界处,西至今山东郓城、巨野一带,北及泰山与汶水而与齐国为界。北邻强齐,南接吴、楚,西连宋、卫,东南与莒、郯等小国相望。从兵要地理角度分析,鲁国还是拥有一定优势的。所谓“据河济之会,控淮泗之交,北阻泰岱,东带琅邪,地大物繁,民殷土沃,用以根柢三楚,囊括三齐,直走宋、卫,长驱陈、许,足以方行于中夏矣” 。然而,春秋期间,除了初年鲁国曾一时强盛,仅一败于齐,而四败宋,两败齐,一败卫、燕,几与强齐相匹敌外 ,绝大部分时间里一直处于弱小被动的境地。导致这一局面出现的主要缘由,当是鲁国统治者基本国策制定的失误,即只知死守周公礼乐之教,拘泥而不知变通,未曾依据有利的战略地理环境,利用列国争雄的矛盾,采取积极主动的发展战略,以致坐失良机,渐渐没落。由此可见,兵要地理环境的优劣固然重要,但必须得到正确的运用才能发挥其作用。这正如顾祖禹所总结的:“然自春秋以来,不能抗衡于齐、楚。而纷纭之际,豪杰竞起,未见能以兖州集事者,何欤?盖必悬权而动,所向无前,然后可以拊敌之项背,绝敌之咽喉;若坐拥数城,欲以俟敌之衰微,未有得免于覆亡者也。”
卫。 卫国为武王弟康叔始封之国,初都朝歌(今河南淇县)。春秋初年曾为狄人所灭,依仗齐桓公之力而复国,都楚丘(今河南滑县附近),后又迁都于帝丘(今河南濮阳附近),疆域日渐削小。约有今河北南端、河南北端及山东西端之一部。在当时,卫处中原腹心之北部,齐、鲁在其东,宋、曹居其南,晋、郑处其西。概括而言,卫国在春秋争霸战略格局中的地位不如郑、宋、曹诸国重要。晋、楚等大国只要控制了郑、宋等国,也就同时控制了卫国的归属。而卫国本身由于国微力弱,也很难对当时战略形势的演变施展大的影响。就春秋整个历史考察,卫国在较长的时期内和齐、宋诸国关系较为密切,并多依从晋国同楚国北进势力相抗衡。可谓是中原诸侯集团抵御强楚争霸的第一道防线。其战略地位之重要性,在于防止楚国深入中原,分割东西,以免晋与齐、鲁的战略联系被切断。
陈、蔡、许。 这三个诸侯国均疆域狭小,实力不强,且国都迁徙频繁,国祚旋绝旋续。例如蔡先后都于上蔡、新蔡、下蔡;许先后迁都六处;唯陈国相对稳定,一直建都于陈(今河南淮阳一带)。大体而言,三国之地在今河南省东南部,与湖北、安徽两省相交界,即汝水、颍水流域及淮水之上游地区。就兵要地理而说,三国为中原腹心之南方门户,楚国在其南,鲁、宋在其东北,郑、晋在其西北,其地具有一定的战略意义。如蔡国“北望汴洛,南通淮沔,倚荆楚之雄,走陈许之道。山川险塞,田野平舒,战守有资,耕屯足恃,介荆豫之间,自昔襟要处也” 。楚国北进,首当其冲者则为此三国;而齐、晋之御楚者,亦争战于此三国之境。故终春秋之世,此三国恒为中原列国与南楚争夺之战场。但由于三国紧邻强楚,而晋则与它们中隔郑、宋诸国,晋之影响力殊微,所以三国实际上始终归于楚的势力范围,系楚之忠实附庸国,曾多次协助楚国参与对晋、宋等国的军事行动,成为楚北进争霸的桥头堡垒。
燕、曹。 燕国为召公始封之地,与鲁国的情况一样,也是由始封者的长子就国。燕国在春秋史上一般被称作北燕,其地以今北京市一带为中心,略有今河北省一部。在当时,燕国僻处中原北陲,杂处于山戎与诸狄之间,经济、文化相对落后,地旷人稀。终春秋之世,其战略地位并不显得特别重要,其战略动态也似乎不曾对整个形势产生太大的影响。其真正崛起,是在战国中期。曹国,地处今河南省东北及山东省西部一带,都于陶邑(今山东菏泽市定陶区)。四周与宋、鲁、卫、郑诸国相邻,亦为四战之国,其兵要地理形势与卫国相似,唯实力与影响似较卫国尤为逊色。
吴、越。 吴国建国的历史,应该说是相当悠久的。其政治中心,当在今江苏南部的无锡、苏州一带。关于吴国的建立和发展,据《史记·吴太伯世家》记载,其来龙去脉大致如下:周人的领袖古公亶父特别喜欢其孙姬昌(即日后的周文王),将翦灭殷商、兴盛周室的希望寄托在姬昌身上,所以,打算不遵循“嫡长子继承制”的成规,传位于少子季历而辗转及至姬昌。古公亶父的长子太伯与次子仲雍对父亲的意图心知肚明,心领神会,于是,正视现实,自动退避,从关中地区千里迢迢出走到今江苏南部地区,和当地的土著“荆蛮”(居于长江以南的古代越族中的一支)混居在一起,并受到“荆蛮”的拥戴,建立起一个千余家人口的“句吴”小国:“太伯之奔荆蛮,自号句吴。荆蛮义之,从而归之千余家,立为吴太伯。”
“泰伯奔吴立国”之说似可成立,但是,我们认为真实的情况或许要更为复杂。著名历史学家徐中舒先生对“太伯奔吴”的真正动因曾做过合乎逻辑的推测,应该说不是没有道理的。他认为,史称太伯、仲雍兄弟在王位继承问题上发扬风格,“以让季历”,奔赴吴地(今江苏南部),其背后的真实动因,当是将势力楔入商人的战略大后方,以实现周邦翦商的迂回包抄战略:“余疑太伯、仲雍之在吴,即周人经营南土之始,亦即太王翦商之开端。” 显而易见,商周之际“太伯奔吴”的真实原因,很可能是古公亶父处心积虑、精心策划启动的“翦商”系统工程的重要环节,是他所下的一盘大棋中的重要一着,成为周族灭商战略中的关键步骤之一。
吴国自太伯立国后,很快融入和习用了当地的风俗,即“太伯端委,以治周礼;仲雍嗣之,断发文身,裸以为饰” 。在较长一段时间里,吴国与中原地区交往甚少。到了周章在位期间,周武王始封吴国为诸侯,并另行赐封周章之弟虞仲于周都北面的夏墟,“为北吴”,这就是后来的虞国。
吴国自西周初年被列为诸侯之后,历代君主加快了开拓疆域的步伐。据《越绝书·记吴地传》与《管子·小匡》等文献记载,吴国在西周晚期至春秋前期,先后起兵攻灭了淹、干、邗等东夷蕞尔小国,使其版图东扩至海,南面以今浙江省的嘉兴、德清乃至钱塘江一线与越国为界,西南到达今新安江上游,西北与楚国的棠邑(今南京六合)接壤,北部越过长江抵达淮水,距徐州与宋国、鲁国相邻。其地奄有今江苏省大部,兼及安徽省东南部、浙江省北部。总的说来,自西周至春秋前期,吴国地处东南一带,远离中原政治与文化的腹心,因此,它虽然有一定程度的发展,疆域也有所开拓,但是在众多的封建列国中,寂寂无名,并不显山露水,影响也相对比较有限,是一个较为低调的角色。
然而,自春秋中叶起,随着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尤其是大国争霸竞雄斗争的如火如荼,愈演愈烈,吴国在大国争霸的局势中开始崭露头角,初试锋芒,成为当时脱颖而出、迅速崛起的新兴势力。特别是其第十九代君主寿梦登位亮相后,更使吴国历史的发展进入了日新月异的快车道。
史载吴国自寿梦开始使用“王”的称号,“寿梦立而吴始益大,称王” 。他虚心地向周围和中原的先进国家学习“礼乐”文化,曾经“朝周适楚,观诸侯礼乐”,并在公元前576年与鲁成公“会于钟离”(今安徽凤阳东北),详尽询问“礼乐”之事;同时改良政治,发展经济,繁荣文化,扩大对外交往,加强军队建设,使吴国迅速崛起为一个新兴的强大国家。从有关史料所透露的消息来看,寿梦统治时期吴国的军事实力已经相当可观,它偶露峥嵘,就能让人们深感威胁,滋生恐惧。如公元前584年,吴国曾经出动大军攻伐紧挨着鲁国的郯国,迫使郯国低头屈服,与吴国签订城下之盟。这个军事动作规模不算太大,但十分有冲击力,它给原先自以为高枕无忧的中原列国造成相当大的震动,像鲁国的季文子就为此而感慨不已,喟然长叹:“中国不振旅,蛮夷入伐,而莫之或恤。无吊者也夫……有上不吊,其谁不受乱?吾亡无日矣!” 由此可见,吴国当时的声威是何等之盛,它的崛起势头,看上去是没有什么力量能够加以阻挡的!
越国,是古代越族人所建立的一个国家。按司马迁的说法,越国的始祖乃是夏禹的后代,夏禹当年治理洪水时经常去南方,后在巡狩途中栉风沐雨,劳累过度,终于一病不起,殒命于会稽(今浙江绍兴),遂长眠于会稽山麓(迄今绍兴有大禹陵,每年都举行隆重的祭禹大典)。夏后少康在位时,分封其庶子无余到会稽,“以奉守禹之祀” ,遂立国名为“於越”(“於越”是古越人一支部族的名称)。无余成为所谓越国的开山之祖。越国初立之时,规模不大,经济也较落后,史载:“人民山居,虽有鸟田之利,租贡才给宗庙祭祀之费,乃复随陵陆而耕种,或逐禽鹿而给食。”
《史记》的记载似乎言之凿凿,但其实更近似于传说,是无法得到确证的。因此,学术界对“越为少康后裔说”多有所保留与存疑。有学者认为,越是从楚国宗族的支系分封而来的,双方有着血缘关系。例如,著名历史学家童书业先生曾根据《史记·楚世家》有关楚王熊渠立其少子为“越章王”的记载,而推测越章王“大约就是越的始封” 。
虽然关于越国的由来及其早期情况,古今学者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但是,有几点是可以比较肯定的。第一,春秋中期之前的历史文献对越国历史的记载基本阙如,其基本情况尚不甚明了。《左传·宣公八年》记载“盟吴、越而还”,这当是历史上越国首次见于文献的记载。而越国早期更为普遍的国名称呼为“於越”,《春秋经》定公五年出现越国入吴的记载。第二,越国习行当地土著的风俗习惯,“文身断发,披草莱而邑焉” ,“越人披发” ,民风剽悍好斗,“吴、粤(越)之君皆好勇,故其民至今好用剑,轻死易发” 。第三,近些年来考古发掘的情况表明,经过当地民众长期辛劳开发,越地得到了相当规模的发展,农业、手工业均较为发达,这就为其在春秋晚期的全面崛起,奠定了重要的物质基础。
越国的际会风云、勃然崛起,是在春秋的中晚期。据《国语·越语》记载,在越王允常和勾践统治期间,越国的综合实力有了明显的提升,非复“吴下阿蒙”了。其疆域日益扩大,已是“南至于句无(今浙江诸暨市),北至于御儿(今浙江桐乡市),东至于鄞(今浙江宁波市),西至于姑蔑(今浙江衢州市)”,纵横数百里,成为当时南方地区仅次于楚、吴的大国。其都城绝大部分时间是在会稽(今浙江绍兴市)。灭吴后,其疆域曾一度拓展至今江苏北部、山东南部一带。作为政治中心象征的都城,亦从会稽北迁到了琅邪(今山东临沂)一带。随着国势的蒸蒸日上,允常与勾践开始耐不住寂寞,期盼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也想“依样画葫芦”,循序渐进争霸中原。然而,越国的北方是比它强大得多的句吴,越国要北进中原,首先必须越过吴国这道障碍,这么做,无异于虎口夺食,势必导致两国政治、经济、军事利益上的激烈冲突,出现“争三江五湖之利”的局面。应该说,这就是吴、越争霸兼并战争旷日持久、血流成河的内在根源。
吴、越在春秋中晚期迅速崛起,“迭为霸王”。其地拥有江湖地利之胜,攻守皆宜,进退自如。两国皆巩固后方,伺机而动。对争霸主角晋、楚诸国来说,吴、越是自己争霸中心战场的最大侧后方,谁拥有两国的支持,即可对敌手构成侧后的威胁,陷对手于两线作战的不利处境。故晋国拉拢吴国牵制楚国北进在前,楚国如法炮制联络越国消弭吴国威胁于后。由此可见,吴、越独特的兵要地理环境曾对春秋晚期列国战略态势的递嬗,产生过不可忽视的影响。而吴、越两国亦凭依各自有利的兵要地理条件脱颖而出,成为春秋末年大国争霸斗争中的重要角色。
春秋时期列国间的军事斗争、外交活动就是在这样的兵要地理环境下展开的。换言之,当时列国战略方针的制定、战略决策的得失、战略格局的演变,都无不打上其兵要地理条件的深深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