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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有个脑出血患者，很重，赶紧过来！”接到急诊科老杨的电话，我知道情况已经不一般了。今天是年三十，对于临床医生来说，值班当然是家常便饭。而对于患者来说，能出院的都回家过年了。除了大门上的春联，医院没有什么过年的气息。我快步通过医院的走廊，见不到往日里熙熙攘攘的人群，显得有一丝冷清。
而到了急诊室，里面灯火通明，热闹得像是清晨的菜市场。抢救室里的医生行色匆匆，连坐下来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桌子上摆放着未开封的酸奶、零食和水果，这是医院送来的节日加餐。对于我们来说，因为工作导致和家人团聚化为泡影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医生们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为了医生们观察方便，抢救室里所有的患者都被聚集在了一起。
一个被鞭炮炸伤双手的孩子，鲜血从包裹伤口的毛巾中渗出来，染红了抢救床。孩子已经哭得没有力气，大口喘着粗气，而他妈妈焦急的眼神在穿梭的医护人员身上扫描，希望医生赶快出现，能尽早救治自己的孩子。
年三十还在送外卖的男人，在骑电动车时摔伤，导致小腿的胫腓骨骨折。仅仅从外观上就能判断骨头已严重变形。本想通过辛苦的劳动赚取一点过年的加班费用，谁也想不到会这样飞来横祸。他的家人或许都已经在老家过年，或者在赶回老家的路上，只留下这个承担家庭重担的汉子，孤单又痛苦地呻吟。
喝多的中年人光着身体，只套了一件皮夹克就躺在抢救床上。他早已失去了意识，衣服上还有没来得及清理的呕吐物。因欢聚而乐极生悲，让本来喜庆的佳节蒙上了浓厚的阴影。
医生没有休假，有时4天值一次夜班，连双休日的概念都没有，就更别提过年了。
救护车上推下来一个中年男人，嘴巴里插着管，胸腔起伏已经不明显了，呼吸的动作有点像叹气，又有点像啜泣。看这种情况，呼吸随时可能停止。急诊医生飞快地处理，接上呼吸球囊。
“叫麻醉科插管。”
“神经外科医生来了吗？赶紧催一下。”急诊科老杨喊道。
“来了来了！”
我急忙迎上去。
我第一时间观察男人大脑的受伤部位，判断受伤程度。
躺在我面前的老者处于昏迷状态，神志不清，呼吸微弱。我用力地刺他的手臂，也只有轻微的弯曲。我已有初步的结论：情况不容乐观。
“格拉斯哥评分5分，”老杨脱口而出，“你们看看能不能做手术？”
格拉斯哥昏迷评分量表是神经外科评估患者神志最基本的方法，一共分为3项：睁眼、语言和运动，最低3分，最高15分。
这个患者睁眼和语言都是最低的1分，运动3分，加起来5分。只要一个数字，经验丰富的急诊医生就了解了病情程度。
小贴士：格拉斯哥昏迷评分量表
格拉斯哥昏迷评分量表
我们见到的大部分昏迷患者，要是还能哼两声，那他的语言就可以评2分；如果你用力捏他，他可以睁眼看你，睁眼又能评2分；如果捏他的手，手可以躲闪，向回缩，运动就已经有4分了。通过这个简单的测试，我们可以快速地知道一个昏迷患者的损伤程度。
如果伤者评分为3分，那就要赶紧扒开眼皮看瞳孔了，瞳孔放大就说明已经有严重的大脑损伤，濒临死亡，需要立刻救治。他的呼吸随时可能停止，这时候要赶紧准备气管插管了。
如果一个人说头疼，但是评分达13～15分，也就是他自己可以睁眼，也可以说话和做出正确的动作，那在医生的眼里他算是症状比较轻的患者。
简单的一个数字，是数十年来临床经验总结的成果。
从家属手里接过片子——大量的脑干出血，让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虽说再严重的疾病我都已经见怪不怪，但是在大年三十的晚上，“死亡”这两个字还是很难说出口。
全家人陆续赶来，他的女儿还抱着孩子，穿着喜庆的唐装。
“家属来一下。”
很快我的身边就围了一大圈人。“医生，你一定要救救我爸爸！”“要不要赶快手术？”我看到他们的眼里满是焦急与期待，好像一旦送到这个省级的三甲医院，患者就不会有危险了。
“很遗憾，是脑干出血，而且这么大的出血量，手术的意义不大。”我知道这话像是晴天霹雳，但是过于委婉的表达方式反而会让家属产生误解。
“啊？什么叫意义不大？那会怎么样？”家属显然觉得不可思议，刚才还在年夜饭的餐桌上谈笑风生，怎么现在就没希望了？“意义不大，就是随时有可能死亡，即使做手术也几乎无法挽救。”说的是“随时”，但是我清楚地知道，这个“随时”可能就是几分钟或几小时内。
“出血量有多少？我家邻居之前手术做完就好了啊！”人群中有个人说了一句。
“是的，对于脑出血来说，越早手术越好，只有一种情况实在是很难做手术，就是脑干出血。”
广义的大脑可以分为3个区域，大脑、小脑和脑干。
大脑负责高级功能，比如运动、情感、语言等，小脑负责平衡和协调，而脑干则负责基本的生命活动，如呼吸、血压、体温等。
不同部位损伤，人体就会出现不同的症状。烦躁不安，大喊大叫，打骂家人，疯疯癫癫，就要考虑大脑额叶的损伤；听不懂别人的话，考虑大脑颞叶的损伤；手脚偏瘫不能动，考虑大脑顶叶的损伤；眼睛突然看不见，考虑大脑枕叶的损伤；走路和动作突然变得很不协调，考虑小脑的损伤。
大脑矢状位解剖图
如果早期的症状是呼吸和血压变得不稳定，那就要想到脑干损伤了。一旦脑干损伤，呼吸会随时停止，其他的高级功能都变得虚无缥缈，毫无意义。
脑干已经损坏，即使手术也无法修复，而且出血点难以控制，甚至手术开颅会让患者“走”得更快。
不只如此，颅骨的容积就那么大，无论哪里出血，只要出多了，压迫到了脑干，后果也是一样的。这也是脑出血需要立刻手术的原因——清除其他地方的出血，以免压迫到脑干。20毫升的出血量在别的地方要不了命，但是如果在脑干，那真的无力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