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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结束，我一觉睡到下午，看一下手机，已经3点了，不知道他恢复得怎么样了，这一夜的忙碌有结果吗？
套上白大褂，第一件事就是去病房看看孩子的恢复情况。
母亲在给孩子剥橘子，一看到我就问：“橘子能吃吗？”
我没有回应，在我的心中只有一件事：脚能不能动？
我第一时间就掀开被子，大声喊道：“脚动一下看看。”
孩子也是睡眼惺忪，听见我的话，缓缓睁开眼睛，没有回答。
“动动看？”我重复一遍。
小伙子拉开被子，看着自己的脚。因为他的大脑已经在命令脚动了，可是他的脚却没有反应。
“那有感觉吗？”我捏了捏他脚面的皮肤。
“呃，好像没有。”
“好的，小伙子，加油吧。慢慢恢复！”我掩藏住心中的失望。
随后几天，我每天查房的时候最为关注的就是他的脚。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恢复的机会也越来越渺茫。其实他是有些好转的，比如胸部的麻木比手术之前减少了。证明他的感觉有所恢复，但是如果不能站起来，对他以后的人生影响依然是巨大的。后面几天孩子开始不耐烦，抱怨吃得不好、打针太疼、睡得不舒服，等等。
有一次，因为换药伤口疼，他还哭着闹了情绪。人高马大的身躯，却有和外形完全不符的性格。父母的护理也非常辛苦，想帮他翻个身，庞大的身躯每次都把父母累得气喘吁吁，有时候还会被这个大小伙子骂。
为了安抚他，母亲满足他所有的要求。别的患者床头只摆放一个水杯，而他的床头，手机、游戏机、水果、零食一应俱全。护士在的时候就收起来，护士走了又掏出来。
“18床有点矫情啊，也不太遵守病房的规定。”护士跟我“告状”。
每次走进病房，我的心情都很复杂。
“孩子还在上学吗？”有一次我忍不住问孩子母亲。
“大学没考上，正在家准备复习，谁想到又这样了。”她正在帮孩子剥掉葡萄的皮。
父亲长期在外工作，母亲对孩子溺爱，这可以理解。但是他们未来面对的问题很可能跟普通家庭不同。
“这几天我也反复跟你们聊了，孩子恢复起来估计很困难了！”
“我们知道，谢谢您，医生。”
“但是，他未来的路还很长，必须很坚强、很勇敢才行啊！”
这绝对是我的肺腑之言。
对于生活在温室里18年的孩子来说，如果没有足够坚强的毅力，拿什么去面对未来的生活？我仿佛看到一个勇敢的少年拿着助行器，一边一步一步重新学习走路，一边认真读书。我又仿佛看到一个胡子拉碴、性格暴躁的男子，在床上对着身边的人大喊大叫。
伤口愈合，孩子出院了。出院的当天，我和孩子及其父亲又聊了一次。孩子的父亲表示要暂时回家多陪儿子，一边照顾他康复，一边帮他变得更加坚强勇敢。
总是去安慰，常常去帮助，偶尔去治愈。
医生能做得真的太有限了，未来的人生路你要自己加油！
到底什么才算“手术成功”？
其实手术的成败可以分为四种。
第一种，彻底的失败，完全没有任何效果。
比如，打开腹腔看到肿瘤广泛转移无法切除了，血管搭桥没有成功，动脉取栓没有取出来，或者虽然肿瘤被切除，但患者死在了手术台上。这都是彻头彻尾的失败。
更完善的术前检查、更充分的手术准备、更细致的手术技术，都可以降低这种情况发生的概率。
第二种，手术完成了，但是很难达到满意的效果。
这个手术就是如此，虽然解除了脊髓的压力，但是很难逆转已经发生的损伤。
类似的情况还有“治标不治本”，比如，患者四肢严重受伤，只能选择截肢，截肢手术虽然做得很成功，但这绝对不是患者希望的结果。再比如，肿瘤阻塞胆管，但是肿瘤切不掉了，只能放个支架暂时解决黄疸。还有前面提到的去骨瓣减压，去除大部分头骨让大脑不至于被挤碎，但是坏死的脑组织无法通过这个手术修复。
这种手术的效果通常医生术前可以预料到，是否需要做手术也需要提前跟患者进行充分的沟通。有些患者可能会由于年龄、经济、疗效等方面的原因选择不做这种手术。如果做了，手术的确成功了，患者支架放入了、骨瓣去除了，问题也部分解决了，但是医生和患者都知道，这不能算真正的成功。
第三种，手术很顺利，并且达到了预期效果，但是也带来了一些问题。
做手术当然利大于弊，但是也一定存在弊。比如，做了胃癌手术，虽切除了肿瘤，但胃也没有了，以后消化吸收一定会受到影响；做了肠癌手术，虽切除了直肠，但之后只能通过造瘘口排大便；做了甲状腺手术，虽切除了甲状腺，但需要长期吃药维持；做了子宫切除手术以后就不能生育了；移植手术成功了，但是需要终身服用抗排异的药物，其他疾病的发生率也会提高。
但是，这些往往都是可以接受的手术固有问题，而且大部分的手术最好也只能达到这个标准。这样的手术当然算是成功了。
第四种，手术很成功，并且几乎没有造成并发症，或者并发症很快能好转。
比如骨折手术，复位之后，愈合完美，甚至看不到曾经受伤的痕迹；比如良性的体表包块，切了就没了，不会复发；再比如整形美容手术，只要患者对效果满意，基本上没有太多不良反应，那就是成功。当然所有手术都会有伤口，几天的疼痛，拆线换药，这显然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如果仔细分析，其实科技进步的方向就是把手术的效果提升档次。
比如，失败的手术越来越少，我们通过拍片子，预见到手术做不了，就不会让患者白挨一刀；姑息手术越来越少，本来的截肢手术，改成断肢再植，让血管神经在显微镜下缝合，断了的手指能再接上；甚至面对一些不能一期缝合的，我们还能把器官在体表种植一段时间，以后再缝合。
成功手术的固有问题也在不断减少，如乳腺癌，本来要全切，现在可以做保乳手术，仅仅切除病变本身和周围淋巴结，保留乳房。
已经非常成功的手术，也依然在不断优化。原来手术会带来一个刀疤，现在通过腹腔镜进行手术，只需要在肚子上打个小洞，连刀疤都没有，穿比基尼也不影响。
提高手术技术是外科医生永恒的追求，做一些并不完美的手术也是不得不面临的现实。这就是医学，每一步都在失败中成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