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的吴松市,依旧热得要命。
天空中没有一片云彩,刺目的阳光从万尺高空坠落下来,砸得人浑身发烫。徐佳穿着警队的夏季制服,顶着让人窒息的高温,在这条商业街上已经走了快五个小时。青蓝色的衬衣被汗水浸湿,又被阳光晒干,反复几次之后,褶皱处已经浮现出一层白色盐渍。她用警帽不停扇着风,可拂面而来的仍是一阵阵闷热,让她的情绪愈加焦躁。
旁边屋檐下蹲着个同样装束的女警,是刚入职网络犯罪调查科的新人,叫陈诺。跟徐佳比起来,她也好不到哪里去。额前的空气刘海被汗水浸成一缕一缕的,晒得通红的脸颊上不时有汗珠滑落,跌在柏油路面上,转瞬就消失不见。
两人是上午一起出警的,询问完街上的所有商户,沿路巡查了几趟,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按理说早该回去了,徐佳却无视陈诺的牢骚,就算是两人都徘徊在中暑边缘,她依旧拽着陈诺,满怀戒备地走来走去。直到陈诺累得快要虚脱,才在一家商铺前停下脚步,稍稍休息一会儿。
而徐佳之所以这么紧张,是因为一个月前收到了一封预告信。信上只有一句话:“九月十日,竹溪街道,钢铁之刃,洞穿邪恶。”像这种意义模糊又中二气十足的信件,警方每年会收到一堆,其中绝大多数都是恶作剧,被塞进碎纸机里化为纸屑。但是这一封,却引起了网络犯罪调查科的注意,因为署名是“Soulmate”。
Soulmate对于吴松警方来说再熟悉不过了。这个ID背后是一个名叫张璇、年仅二十一岁的犯罪心理学天才,曾在两年前犯下碎尸重生案,一年前又策划了启明集团案。这两件案子因为案情复杂离奇、线索隐晦纷乱,一度让警方束手无策,直到私家侦探徐川介入后才得以水落石出。而张璇也在向徐川挑衅时暴露了行踪,在警方的抓捕行动中被击毙。
当吴松市有史以来年龄最小、智商最高的犯罪天才的人生终于画上句号时,不少人都松了口气,但也有些人如丧考妣。在那两件案子中,张璇冷酷漠然、无所不能的表现和清秀文静、漂亮柔弱的形象形成极大反差,成了大众津津乐道的谈资。她死后仅仅几个月,详细的犯罪过程就在网络上以惊人的速度传播,并且被不断拔高、神化,成了现代都市传奇。而她使用的ID“Soulmate”,也成为一个文化符号迅速流行起来,不但出现了她的专属网站,甚至流传出几起以Soulmate名义发布的谣言。在警方及时跟进,调查澄清之后,这股热潮才慢慢退去。
本以为Soulmate会随着情绪和时间的沉淀而湮灭,但大半年之后,这封署名Soulmate的预告信却出现在徐佳的办公桌上。虽然碎尸重生和启明集团两件案子是徐佳和私家侦探徐川联手侦破的,但警方封锁了消息,并没有向外界大肆宣传,甚至很多公安系统的同僚都不清楚。预告信如此精准地送到徐佳手上,显然送信人颇有些能耐。在陈处长的要求下,徐佳等人立刻展开调查,发现寄送点远在山西某市,登记的身份证号码是假的,收发员也不记得寄信人的模样。
就在警方想继续深入调查时,预告信却被以图片形式张贴到了网络上,由于落款是Soulmate,迅速引起了网众的围观,成为当日热帖。在多达两千条评论中,大多数人都在感慨当年的离奇案情,也有几个人在讨论Soulmate的犯罪手法,但对于预告信到底在表达什么,所有人都一筹莫展。“九月十日,竹溪街道”虽然点名了时间和地点,但后面的“钢铁之刃,洞穿邪恶”却颇像充满了中二气息的宣言,以至于绝大部分人认为又是一场幼稚的恶作剧。
网络犯罪调查科试图调查发布预告信的IP地址,绕过多个代理服务器后,最终定位在美国曼哈顿街区。为了一则预告信远赴美国显然太不现实。于是,在没有明确威胁性的前提下,警方终止了调查,准备冷处理。但徐佳却一直惴惴不安,总觉得会有什么事发生。到了九月十日这天,她索性拉上陈诺,一起来到竹溪街道。
这是条东西向的步行街,只有一千多米长、六七米宽,南侧是所被高高山墙包围的学校,北侧是几家门前堆满杂物的小店铺。怎么看都是平常的商业街,跟钢铁之刃、邪恶什么的扯不上关系。而且周围的店铺老板大多不知道那封预告信的内容,有些人甚至不知道Soulmate是什么。
时间挨到下午两点多,街道上还是一如往常,完全没有要发生什么的迹象。徐佳抬手拢了下被汗水沾湿的短发,快步走到屋檐下的阴影里,举起晒得温热的矿泉水,一口气喝下大半瓶。
“早上我只吃了几个生煎,现在又饿又累又热,快难受死了。”陈诺摇摇晃晃地站起身,马尾在脑后甩来甩去,好像随时都会跌倒。
徐佳又向步行街两侧张望了一番,还在犹豫。
“头儿,我们该不会要在这里待到晚上吧?”陈诺微微斜过来,靠在徐佳身上。
“应该是我多心了。”徐佳的语气也不是很确定,“我们已经排查了五个多小时,也算是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
“那不管什么钢铁之刃了?”陈诺来了精神,问道。
“看样子不会发生什么事了。”徐佳擦了下额头上的汗珠。
“肯定是小孩子装模作样搞的恶作剧。”陈诺舔了下发干的嘴唇,“离这里不远,有家店的冰咖啡很好喝,我请你。”
“我请你,算是高温补贴好了。”徐佳从屋檐的阴影下走出来,忍不住又看了街道一眼。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路面上的空气都被晒得变了形,扭曲着袅袅而上。街上显得有些寂静,只有几个骑车的学生和步行的路人,一派寻常到乏味的景象。陈诺挽起徐佳的胳膊向前走去,能从酷热中解脱出来,她显然十分高兴。
与此同时,一名举起左手遮挡阳光的女高中生,骑着自行车从两人身旁飞快而过。徐佳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转身去看。前方不远处的一家小饭馆里,有个女人端了盆水出来,习惯性向街上泼出去。女高中生慌忙放下手,扶着车把向左摇摇晃晃地拐去,将迎面走来的男人撞得踉跄着倒退几步,碰到了墙边的脚手架,响起一阵哗啦哗啦的声音。徐佳心头突然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像是预感到什么事情就要发生,自己却无能为力。男人坐在地上破口大骂,女高中生连连后退,泼水的女人试图上前解释。刹那间,几根钢筋迅速从脚手架上坠下,犹如利剑般刺穿了男人的胸腹部。
辱骂声戛然而止,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泼水的女人和骑车的女高中生都呆立在原地,不能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徐佳才僵硬地转过头,和脸色苍白的陈诺对望了一眼。被钢筋刺穿的男人还在抽搐着,殷红的血液从身下洇出,沿着路面上的裂纹绽放开来,犹如一朵妖异炽热的死亡之花。
尖叫声这才响了起来,路边小店里跑出来不少人,探头探脑地看向那个男人。徐佳挣开陈诺的手,飞奔到男人身边。只见他眼神已经渐渐涣散,胸膛也停止起伏,没了呼吸。徐佳注意到,除了刺穿男人身体的四根钢筋外,旁边还散落着好几根钢筋,都深深插进了柏油路面,在太阳下映出黑色的光芒。徐佳用袖子垫住手掌,用力拔出一根,发现顶端被打磨得异常尖锐,犹如枪头一般。
她抬头看向高高的脚手架,虽然排查时曾注意过上面堆放着钢筋,但并没有觉得不妥。任谁也想不到,竟然会发生这样离奇巧合的事,完全超越世间常理。
“钢铁之刃,洞穿邪恶……”陈诺的声音有些颤抖,“怎么可能……那封预告信,竟然灵验了?”
滚滚热浪之下,一股寒意犹如毒蛇般爬上脊背,让徐佳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她强自镇定下来,摸出手机按下了网络犯罪调查科的电话号码。此时的她还不知道,这个应验了预言的血腥现场,仅仅是一系列匪夷所思的凶案的开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