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振宁与李政道于1957年 获 得诺贝尔奖以后继续极成功地合作,为同行们“既羡慕又妒忌”,但不幸于1962年彻底决裂。决裂的原因之一是伯恩斯坦1 962年发表在《纽约客》上的一篇文章。关于此文,伯恩斯坦最近有一篇自白,杨先生据之在世界科技出版公司 Modern Physics Letters A 期刊上发表了一篇英文文章 , 其中译 文 今征得杨先生同意发表于本刊。
近来,网上有段杰里米·伯恩斯坦(Jeremy Bernstein)关于他1962年发表在《纽约客》( The New Yorker )上的著名文章的独白。下面是那段独白的转录 (因为网络录音质量不高,转录内容可能会有失误):
如何处理这个问题依然毫无头绪。但我会在夏天的时候回到日内瓦欧洲核子研究组织(CERN)。现在已经过去快一年了,我一筹莫展。生活总是出人意料。我打了很多场网球,结果扭伤了脚踝。我和李政道夫妇住在同一栋楼里。他们对我的际遇表示同情。我每天上下班都和李政道一起驾车往返于住所和欧洲核子研究组织。我在交谈中对他有了了解。我想,我能做的是为李政道和杨振宁写篇传略。于是我问他:“我能这样做吗?”他表现得并不热切,但也没有完全反对。于是,我便回去撰写李(政道)和杨(振宁)的传略了。肖恩其实是传略的编辑……
我也忘了自己到底是如何完成的。提到那些事情的时候,我想自己也许曾经称呼他们“李和杨”。反正,我也不知道。有件奇怪的事情,每当回想起来的时候,“李和杨”有时也会颠倒顺序变成“杨和李”,这真是奇怪。所以肖恩打电话给我,他说:“你知道吗?所有地方都从‘李和杨’变成了‘杨和李’,你知道为什么吗?”我说:“我不知道为什么。”原来,他们已经进行了一场决战,彻底决裂了。所以,有人指责我,但你知道,我什么也没做过。我想戴森(Freeman Dyson)责备过我。但我确实只是写了篇传略,别的什么也没做。于是,第二年夏天我必须和李政道谈谈这件事。他非常不安。不过我想,合作中经常发生这样的事情。开始合作时,李(政道)还是个年轻的晚辈,杨(振宁)年龄稍长而且来自中国不同的社会阶层。在合作过程中,我想点子大多是李(政道)先提出的,荣誉大部分归杨(振宁)。我认为这是他们关系紧张的根源。之前我也见到过类似情况,盖尔曼(Murray Gell-Mann)和佩斯(Abraham Pais)就是如此。我说这是这类合作中的典型情况。所以我对此感到万分内疚。我觉得……我对所发生的事情真的深感抱歉,我对这件事负有一定的责任。
李(政道)离开学院,回到了哥伦比亚,这对他们双方都好。戴森给了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们原谅你一次,但第二次不会。”这让我深感不安。后来我尝试给狄拉克(Paul Dirac)写传略,我有一天的采访时间。我想奥本海默(Oppenheimer)知道了这件事,他劝我不要去做。真可惜,我本来可以为狄拉克写篇很好的传略……
我的评论:这段独白在某种程度上是伯恩斯坦在老年时的自白。他相当含混,把不同时期的真实事件和凭空想象黏接在了一起。但主题是清晰明了的:现在他对1962年发表那篇文章“感到万分内疚”,因为“我对这件事负有一定的责任”。科学合作建立在个人贡献之上,每个合作者都有其特殊的才能和经验。合作愈成功,就愈需要信任和体谅来使合作继续下去。任何媒体刺探成功的科学合作的私密细节,都可能具有很强的破坏性。奥本海默、我和其他朋友在1962年就认识到这一点,我们试图阻止那篇文章发表,但没有成功。
两次世界大战之间,两位极具实力的英国数学家哈代(Godfrey Harold Hardy,1877—1947)和李特尔伍德(John Edensor Littlewood,1885—1977)有过非常成功的合作。他们是迥然相异的两个人:性格不同,研究风格也不同。但他们在将近30年的合作中做出了亮眼的数学研究成果。当然,有许多人都对他们如何做到这点感兴趣。斯诺(C. P. Snow)就是其中之一,而且他还是哈代的挚友。在一段极具洞察力的文字中,他透露了这段著名合作的重要秘诀 [2] :
多年以来,哈代几乎和我聊过能想到的所有话题,除了合作这件事。他说,当然,这是他创造性事业生涯中的主要财富。他用上面我提到的他的口气来谈李特尔伍德,但他从没提到过他们的合作程序。我的数学知识不足以让我读懂他们的论文,但我会摘录一些他们的言词。如果他无意中吐露了他们的方法,我想我不会漏掉。我相当肯定,他是故意保守秘密,而他平时处理那些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相当私密的事情时,并不是这种作风。
我想,如果这段话写在1962年以前,如果伯恩斯坦读过这段话并且深刻领悟到哈代和李特尔伍德的智慧,不知他是否会意识到自己不应该介入成功的“李(政道)—杨(振宁)”合作?
(曹又方译)
[1] 本文原文为英文,原载期刊 Modern Physics Letters A ,http://www.worldscientific.com/doi/pdfplus/10.1142/S0217732317300178,中译文载香港《明报月刊》2017年7月。
[2] 前言由斯诺撰写,出自哈代 (1967)的《一个数学家的辩白》( A Mathematician’s Apology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