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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诸住宅股份有限公司位于京滨东北线王子站前一栋杂居楼的一层。我抵达时,诸井社长正巧在办公室,很快就找到了资料。

三云胜枝在申请表上填写的前住址是江东区森下町“Angel森下”二〇三号房。森下町是位于隅田川下游附近的居民区。

“当时您联系过那边吗?”

“没有,完全没接触过。万一因为我轻举妄动,让三云婆婆的女儿找上门来就不好了。”

诸井和男社长生着一副典型的日本中年上班族模样,可一旦戴上墨镜,看起来就颇像是“道上”的人。对于做房地产这一行的人来说,这种反差似乎也能带来便利。

“杉村先生,要去那边的话,还是先吃个午饭吧。”

于是,我们来到附近的咖喱店。

“三云婆婆还活着啊。”

“这个还不能确定。”

和这件事有点干系的人,都不认为那个人只是长得像三云女士而已。

真是一群善良的人啊。

我正想着,诸井先生笑着说:“我可不是因为好心才这么说。我当时就觉得很奇怪,因为三云婆婆也给我打电话了。”

原来她不只给田上打了电话。

“她说已经没钱付房租了,活着也没意思,所以要去死,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然后马上把电话挂掉了。”那通电话是打到店里来的,来电显示是“公用电话”。

“您觉得哪里不对劲呢?”

诸井先生立刻答道:“因为她根本就没拖欠房租啊。”

三云胜枝没有拖欠Pastel竹中的房租。

“如果是那种没钱交房租而跑路的人,一般在跑路之前就开始拖欠了。但是三云婆婆每个月都按时交了。彩子太太没告诉您吗?”

一旦有房客拖欠房租,诸井先生就会立刻向竹中家负责管理公寓的竹中彩子报告。

“就是竹中家长子的夫人。”诸井先生解释道。

“彩子太太是次子的夫人。”

“这样啊。儿媳一号是叫麻美,对吗?”

我们大家都一样,很容易弄混。

“所以,我们接到那通电话后等了超过一个月才清空了一〇二号房,这在合同上写得清清楚楚,流程上没有一点疏漏。”

也就是说,如果未支付次月房租,租住合同将自动解除,中介公司有权处理遗留物品。

“那她失踪之后,你们考虑过报警吗?”

诸井社长干脆地答道:“儿媳二号问过我要不要报警,但我说还是算了。”

“那……她之前的住处归江东区政府管,你们有没有问过他们是否开具了三云胜枝女士的死亡证明?”

“当然没有,我们哪会多管这种闲事。”

“那社长您记得三云胜枝女士的女儿叫什么吗?”

社长悬着咖喱勺,想了三秒钟。“我记得是叫早苗。应该就是最普通的那两个字,早生的禾苗。”

“那就是三云早苗了。”

“应该是吧,毕竟离婚之后回娘家住了。啊,不过也有可能没改回原来的姓。”

这个恐怕与离婚的具体情况有关。

“杉村先生,您看看入住申请的附件材料。这不是有三云婆婆的健康保险证复印件嘛。”

我翻了翻手上薄薄一沓材料,其中确实有保险证复印件。“昭和十五年五月出生……”

“对,一九四〇年出生,搬进Pastel时六十八岁。现在如果还活着,就是七十岁。”诸井社长苦笑道,“这可不怪盛田女士猜错了。我最开始在店里遇见她的时候,也觉得这个婆婆快八十岁了。她看起来太苍老了,恐怕日子过得很苦。”

我就知道我婆婆肯定不会不管她——这是竹中儿媳二号见到三云胜枝时的感想。我越来越能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了。

“在她那个年代,丈夫死得早,独自一人含辛茹苦把孩子供到高中毕业,那可真是了不得。当时的社会福利也没现在这么好。”

“三云女士以前做什么工作呢?”

“听说是在缝纫工厂工作。结婚之后就辞掉了,丈夫去世后又重操旧业,一直干到退休。”社长慢慢回想起很多细节,点了点头,看着我说,“竹中家善待这些可怜人是不错。可我们也要做生意,就算有养老金,也得了解她具体能拿多少才行。”

“这是自然,我能理解。”

“她也说过,再就业之后就只是打零工。所以厚生养老金缴得不全,缴国民养老金的年限更长些,所以每月领到的钱很少。”

“不过,”诸井先生歪了歪头,“就算再少,养老金每两个月都一定会发一次。而且在Pastel安顿下来以后,也不用再担心女儿回来要钱了,按理说不会只因为钱就被逼到走投无路啊。”

我点了点头。空气中弥漫着咖喱香气。

“我也猜过其他可能性,想她会不会是得了什么重病,比如癌症或心脏病这种表面上看不出来的大病。想治得花不少钱,治疗过程太辛苦,加上对未来的恐惧,才钻牛角尖觉得不如早点死掉算了。”

这么想之后,三云胜枝便给社长和田上打了电话,从Pastel消失了。至于她是否去世则不能确定。

“的确有可能。”

“还有一种可能……”社长表情扭曲起来,一副很苦闷的样子,“要么就是被她女儿找到了,或者她主动联系了女儿,两人破镜重圆了。不过她们不是夫妇,这么说有点奇怪就是了。”

我能明白社长的意思。“但是,三云女士真的会主动回到女儿身边吗?”

“毕竟是母女嘛。而且她似乎也没别的亲人可依靠了,孤儿寡母的。”

在Pastel安顿下来之后,三云胜枝可能开始感到寂寞,担心起女儿来了。

“我觉得这个是最有可能的。如果真是这样,她自己可能也觉得难以启齿。跟我还好,但是对竹中夫人就不好解释了。”

毕竟对方那么照顾自己。

“但如果什么都不说就走掉,被我们四处寻找也很麻烦,所以她才甩下一句‘要去死’,把我们唬住之后再离开。”诸井先生一笑,“不过都是我瞎猜的。如果是后一种情况,那三云婆婆还活着就没什么奇怪的。只是没法解释她为什么看起来比以前更时尚、更富裕了。”

没错,这一点难以解释。而且照顾她的那名年轻女子是谁?

“关于她女儿早苗迷信的那位大师,您听说过什么吗?”

诸井社长摇摇头。“要么是骗人的,要么就是邪教吧。”

和竹中夫人的想法一样。

我在咖喱店门口同社长道别,动身前往江东区森下町。我是第一次来这里,棋盘状的街道布局整齐,我跟着指路牌,很快就找到了Angel森下。

这是一栋两层建筑,外墙用灰泥砌成,平屋顶,开放式的走廊和楼梯,洗衣机放在屋外,上下两层各有五个房间。就像是Pastel竹中再老上二十年,又多了几间房的感觉。

外侧的楼梯旁装有金属信箱,上下两排,每排五个。这信箱也有些年头了,不仅锈迹斑斑,有的甚至凹了进去。

二〇三号房的嵌入式名牌上写着“三云”两个字。

我站在原地思考了一阵,然后上楼按下二〇三号房的门铃。一次,两次,三次。门铃响了三次之后,咔嚓一声,门在挂着防盗链的状态下打开了十厘米。

“不好意思。”

一个留着棕色长发的年轻女子从门缝间露出脸。一身运动服皱巴巴的,像是刚起床,眼睛大概被光线晃到了,微微眯着。

“不好意思打扰了。请问三云女士在家吗?”

棕发女子依旧眯着眼睛,眨了眨。“三云?”她的嗓音很沙哑。

“是的。”我说。

“您是哪位?”

“敝姓杉村,来拜访三云胜枝女士。”

棕发女子面露怀疑。“找胜枝女士?”

“是的。”

“不是早苗?”

我努力控制住表情。“早苗女士是胜枝女士的女儿吧。她住在这里吗?”

门猛然关上了。我站在原地。过了一会儿,门再一次打开。这次防盗链被取下了,眼前的女子比方才那个棕发女子眼睛睁得更开,身穿长袖衬衫和牛仔裤。她也留着棕色长发,在脑后扎成马尾,看起来三十岁上下。

“不好意思,请问您是哪位?”她的语气干脆利落。

定睛一看,刚才的棕发女子和一个留着黑色短发、穿着短裤的年轻女孩(可能只有十几岁)靠在一起,站在我面前这位女士身后盯着我。三个人的表情各不相同,但看起来都很不安。

“敝姓杉村,是侦探事务所的人,”我取出事务所名片,“有事需要联系三云胜枝女士。目前只了解到二〇〇八年十月为止她住在这里。”

穿长袖衬衫的女子把垂到额前的一绺头发别起来,反复看了看我的名片和我的脸。

“侦探事务所?”

“对。”

“不是物业的人?”

“不是。”

然后,她问出一句出乎我意料的话:“那也不是警察,对吧?”

我表现出适度的吃惊:“是遇到什么警察可能会介入的事情了吗?”

同时,我还适度表现出关切的态度。也许这一招走得不错,穿长袖衬衫的女子瞥了一眼身后的两个人,说道:“我们不认识你说的胜枝女士,也没见过早苗的母亲。”

“这样啊。你们是早苗女士的室友吗?”

“嗯,没错。”

这时,后面的短发女孩开了口:“我们是星友。”

长袖衬衫女子立刻扭头看她,露出一副“别多嘴”的表情,之后马上回过神来,调整着表情想要掩饰。“我们是室友。早苗也住在这里……”

她眼神游移,似乎有些犹豫,说话吞吞吐吐的。我尽可能保持着关切的表情,等她开口。

“不过她现在不在。”

“是出门了吗?”

“这个……我们也不清楚。”

在场三人之中,她扮演的应该是大姐的角色,也正因如此,她看起来最为不安。这份不安仿佛一杯满到杯口的水,随时可能因为我这个外人的疑问满溢而出。

“她差不多三个月没回来过了,也一直没来‘圣克丘亚利’,打电话也找不到人。我们也不知道早苗在哪里。”说完,长袖衬衫女子在屋内翻找了一阵,将Angel森下物业公司负责人的名片递给我。

我拿着名片,坐一站地铁来到这家物业公司。

负责人年轻、时尚,身着修身西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我告诉他,因为无法与三云胜枝和她女儿早苗取得联络,目前正在寻找她们。他起初还有些不得要领,听我讲完后,变得一脸狐疑,随后慌乱起来。

“房租可怎么办啊?银行账户还留着吗?”

令我惊讶的是,他以为不只三云早苗,连胜枝女士都还住在Angel森下的二〇三号房。

他这么认为是有原因的。在他来这家中介公司工作之前,三云母女便住在Angel森下,据说是很不错的房客。但从二〇〇八年春天起,账户上就一直划不下钱来。打电话询问后,三云胜枝急匆匆赶来付了房租。然而到了九月底,她又请求再多宽限几天。

“我们这里又不是历史剧里的大杂院,怎么能让她这么拖欠啊。我就说,再这么下去,一个月之后就要请您搬走了。于是她可能想了不少办法,最后还是把钱交上了。”

可到了十月份,房租又没划下来,打电话也没人接。负责人到公寓找人,但房间里没人应声,天然气管道被关闭,电表也欠费停转了。这些和我从竹中儿媳二号那里听说的情况都对得上。

到了这一步,负责人才不再联系租房签约人三云胜枝,第一次联系了和母亲同住的女儿早苗。早苗的手机号码曾被登记在紧急联系人一栏。早苗接到电话后赶了过来,看样子非常震惊。

——太抱歉了。我和母亲吵了一架,搬出去住了一阵子。母亲一个人可能没筹到钱。

其实,三云胜枝此时已经借住在熟人家中,差点流落街头,到十二月初才总算搬进了Pastel竹中。

三云早苗很快补上了拖欠的房租。

——我想办一下手续,以后房租都从我的账户上划款。

事情就这样告一段落。到了第二年,也就是二〇〇九年三月,二〇三号房需要续签合同。

——母亲年纪也不小了,可以由我来签合同吗?算我是新入住的房客也没关系。

取得房东的允诺后(如果算新房客,房东可以多收一笔礼金,自然毫无怨言),早苗重新签了合同。之后便到了现在。

把母亲重要的积蓄全部抢走(也可能正因如此)的三云早苗,掏钱时居然这么爽快。

这一点暂且不提。

我并不是竹中夫人那样懂得体贴别人的人。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三云早苗瞒着房东,未经允许招来三个室友,可能已经违反了租房合同,不过我并不想指责这一点。反倒是眼前这个时髦的小年轻让我深感不快,而这也并非因为我和他之间不太愉快的对话。

“您清楚三云早苗女士的工作地点吗?”

“这可是个人隐私,我怎么可能告诉你。”

确实如他所言,如今的物业公司和古代的大杂院管事不同,一切以合同为准,一旦违约就算出局,这也无可奈何。

但三云胜枝是他入职前已经入住的房客,过去从未引起什么纠纷矛盾,并且年事已高,这样的人突然开始拖欠房租,他居然连一句“您遇到什么困难了吗”这样暖心的话都未曾说过,实在不像话。明明知道对方靠养老金过活,在人家拖欠房租时,却只知道说狠话、死命催,连一点了解情况的意愿都没有。不仅如此,在和早苗把事情谈妥后,明明没能和三云胜枝取得联系,甚至没见她的人影,“是否和母亲一起住”“她近来是否还好”这样的问题都不曾确认过。

这不是什么工作能力问题,而是作为一个人,连最基本的人情味都没有。

现在的年轻人真让人寒心。我脑海中浮现出好几张脸庞,如果我对这几个人说这种话,他们肯定会放声大笑。我这么想着,回到了Angel森下。这一次,她们三个让我进了屋,还请我在门厅的椅子上坐下。

房间内很杂乱。休闲装和花哨的衣服混在一起,有的堆成一堆,有的随意搭着,还有的用衣架挂着。其中没看到飞行夹克。

我把租房合同的事告诉她们后,三个人明显松了一口气。

“我们不会马上就被赶出去吧?”

我故意歪了歪头。“你们有没有多少负担一些房租呢?”

穿长袖衬衫的女子回答道:“有。这里一个月房租是五万五,算上水电燃气费,她们俩每人交一万,我交两万。”

这间房大概五十平方米,两室一厅,还有一间厨房。哪怕都是女性,四个人住也太挤了。

“租客未经房东允许就把房屋转租给别人,可是违反合同的。”

“我们知道……”

“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一起住的?”

“去年四月份。早苗跟我们说,她正好刚重新签完合同。”

这和物业负责人的说法一致。三云早苗很可能在重新签约时就已经想好要找人合租,为自己分摊房费了。

“那现在房租和其他费用是怎么支付的呢?”

三人面面相觑。仍是穿长袖衬衫的女子回答:“全都由早苗负责,从她的账户上扣钱,我们也不清楚……”

难怪她们起初还问我是不是物业的人。

“那如果她账户上的钱扣光了,你们打算怎么办呢?”

年轻些的两个姑娘垂头丧气,充当大姐角色的女子生硬地答了一句:“到时候自然会有法子。”

“早苗从今年年初起就总是住在外面,很少回来。有时说是去旅游,连续一周都不回来。这次也……”她们觉得早苗过阵子就会回来,结果就这样拖了三个月。

“你们和早苗是在那里……”我指着客厅后墙上贴着的海报,“认识的吗?”

那张海报大约一张榻榻米席子大小。一名女子打扮得像是电影中的魔法师,一手持银色锡杖,另一手举起做起誓状。她头顶上方闪耀着电脑合成的银河,脚边开满鲜花。

指引你前行的银河精灵

来倾听亚特兰蒂斯的圣女艾拉的圣谕吧

团体名称似乎叫“星之子”,海报正中魔法师模样的人应该就是教主,或者说是核心人物。她角色扮演般的服饰和妆容让人看不出年龄,粗略估计在四十岁到六十岁之间。

“是的。我们都是成员。”长袖衬衫女子冷冷一笑,“您刚才在心里嘲笑我们了吧?”

这个反应出乎我的预料。

“没关系的。我们已经习惯被别人当傻子看待了。他们都无法理解我们的心情,也不会来帮助我们。”

其他两人点了点头。

“这个成员就叫作‘星友’吧?”

“是的。在通灵时能够产生共鸣,增强彼此法力,又合得来的成员叫‘姐妹’。我和早苗就是姐妹。”

“成员大多是女性吗?”

“所有成员都是女性。”

“海报上这个人是……”

“是我们的领袖。我们称她为‘老师’。”

原来三云早苗沉迷的教主并不是男性。

穿长袖衬衫的女子把我的震惊理解成了别的意思。她冷笑着说:“星之子可不是宗教团体,没有所谓的教义。我们会为了与高次元通灵而净化身心,参与进来的人都曾在社会上吃了许多苦。有很多成员也和我们一样,离家出走之后住在一起生活,大家都有自己的工作,有孩子的人也会好好照顾孩子。”

我抬头看着海报,仔细观察一番,然后回头直视三个人的眼睛。“可以告诉我你们的名字吗?”

一直沉默着的最年轻的女孩用挑衅似的强硬语气回答道:“可以告诉你我们的星友名字。”

“嗯,没问题。”

穿长袖衬衫的女子破罐破摔似的叹了口气,抢先答道:“我是贝尔,她叫布克,这个孩子是玲。”

“对外界来说,这名字没有任何意义。”玲说。

“没关系,这些就足够了。三云早苗作为星友的名字是……”

“坎德尔。”

我取出笔记本。“我可以记一下吗?”

“请便。”

“刚才,您……贝尔女士,是不是提到了圣克丘亚利?”

“那是星之子的总部。”

圣克丘亚利是“圣域”的意思,应该算是她们的教堂。三云早苗已经三个月没有在那里露面了。

“那是老师自己家。地址、电话还有邮箱都在上面了。”这些信息印在海报下方。

“有成员住在圣克丘亚利吗?”

“无处可去的人可以在圣克丘亚利得到庇护。尤其是带着婴儿或者小孩的人,会被优先保护。”

三云胜枝讲述自己的经历时,看来掺杂着许多误会。三云早苗并非在沉迷奇怪宗教后给教主当了情人,很可能只是加入这个团体后,开始和其他成员共同生活而已。在被抢了钱的母亲看来,这两者恐怕没什么分别,她没有精力去询问详情,只是从心底认定,女儿变成这样一定是被男人骗了。

“圣克丘亚利的运转需要钱。钱越多,作用就越大。”贝尔用一种过于事务性的语气说道,“所以成员们都会去工作,然后向圣克丘亚利布施。这是为了所有成员好,并不是把钱上贡给老师。”

我点点头。

贝尔流露出试探的目光:“您真的相信吗?”

“您请继续。”

她再次无奈地叹了口气。“如果没有圣克丘亚利,我可能活不到现在,她们俩也差不多是这样。”

“我是从继父身边逃出来的。”布克还是一副刚睡醒的样子,畏光一般眯着眼睛,“我最开始还住在家里,往返于家和圣克丘亚利之间。结果继父逼我不准再去,我就逃出来了。”

“这样啊……”

“玲是在学校遭到了欺凌。”

“别说了。不要随随便便提那些。”玲用尖锐的声音制止道,随后愤怒地看着我,“你走吧。坎德尔不在这里,你也没什么事了吧。到处打听别人的事情,你不觉得自己很讨……”

“你们两个,”贝尔打断了她的话,“去买点东西回来。”

“我不要。”

“玲,你不觉得自己不应该用这种态度对待我吗?”

令人惊讶的事发生了。布克板着一张脸,玲还是满脸怒气,但两个人都站起身,从玄关出了门。

“您是负责教育她们两个的吧。”

贝尔点点头。“我只不过比她们早来一点而已。我们之中资历最老的其实是坎德尔。”

归根究底,圣克丘亚利成立至今,也不过刚满六年。

“虽然我反复在说,我们并不是什么大组织,用‘成立’这个词都显得夸张。”

“嗯,我大概明白了。大家是把老师当作心灵支柱聚集在一起的女性团体,并不是什么邪教。是这样吧?”

贝尔点点头。“大家都很喜爱老师,也很尊敬她。”

“但是您知道吗?坎德尔为了布施,甚至把母亲的存款、养老金都取走了。”

贝尔的表情扭曲起来。她仿佛觉得垂到额前的发丝很烦人,伸手别了起来。“我知道坎德尔为了布施非常勉强自己。为此,老师也批评过她好几次。”

这也和我依据之前的信息产生的印象有所不同。

“坎德尔好像以为只要多多布施,就能尽快提高自己的等级,在圣克丘亚利当上大人物。但这不仅是她的误解,更是对老师的亵渎。”贝尔的语气中充满恳切与真诚,还有拼命压抑住的强烈愤怒,我没能打断她的话,“她……她虽然也遇到了很多伤心事,但并不是真的无处可去才来圣克丘亚利的。她和我们不一样。”一口气说完这些,贝尔又非常严肃地补充了一句,“她是很世俗的,执着于在现世获得幸福。”

“坎德尔离过婚。这件事您知道吗?”

“嗯。听她讲过很多次。”贝尔还是满脸愤怒,“我们会一起围着老师做告解。大家轮流讲述自己的过去。最开始情绪都非常激动,但在不断复述的过程中会慢慢平静下来。这也是告解的意义所在。而坎德尔每次提到离婚的事情,总会流露出强烈的受害者情绪,还会大闹一番。”

——我被他抛弃了啊!

“她自己和同事搞外遇,被老公发现之后离的婚,根本就是自作自受。但她自己可不这么想。”

——我不过是一时鬼迷心窍而已。

“她老公很快再婚,还有了孩子。这件事让她懊恼得直跺脚。”

太阳渐渐西沉,房间里暗下来。贝尔起身开了灯。

“您知道早苗女士在哪里工作吗?”

房间里亮起来之后,混在运动服、T恤衫里的花哨衣服醒目起来。我不由得被吸引了视线,贝尔都看在眼里。

“我和布克是做陪酒女的,玲估计以后也会吧。但坎德尔不是。她说做了这行之后就没法当什么正经人了。”贝尔说她也不知道坎德尔在哪里工作,“我们没问过,她也不提。”

说到底,在圣克丘亚利,没人在意成员的社会属性。

“这些事情和一个人的本质没有任何关系。我看坎德尔都是穿着正装去上班的,应该是个普通上班族吧。”

看来只能再去追问那个时髦的物业负责人了。

“这里有她的照片吗?”

贝尔给我看了照片,还找出笔记本电脑上的视频。那是圣克丘亚利例行的联欢会和圣诞活动上拍摄的视频。

“就是她。”

那是个中年女人,穿着很年轻,眉目清秀,头发及肩。在不同的照片和视频里梳着不同的发型。有时挽着发髻,有时扎两条辫子,有时剪成波波头,有时烫了卷发。还有的照片里,她穿着女巫一样的服装。

“这是通灵时的照片。其实原则上是不可以拍照的。”

最终,我只借走了一张照片,照片里她穿着简单的西装,基本全身都入镜了。

关上电脑后,贝尔对我说:“如果坎德尔只是脱离了星之子,我不会觉得奇怪。”贝尔说自己从去年秋天起就多多少少有这种感觉了,“她会顶撞老师,还会在通灵时擅自打断精神集中……”

“在你们看来,这种行为是不被允许的吧?”

贝尔没有回答,继续说道:“无论是多么重要、多么真实的圣谕,如果听者不是打心底相信,热情都会逐渐冷却。坎德尔抱怨自己努力布施也没有遇到好运,没有得到什么好姻缘。我当时还骂过她,说她说话太放肆了。”

好姻缘——这说法还真是不入流。

“不过我确实想不通她为什么不回这里,这里毕竟是她的家。”贝尔脸上的怒气消散了,露出不安的神色,那感觉仿佛从湿冷沙地中渗透出冰凉。

“关于坎德尔的母亲,我们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我觉得她没有撒谎。“打电话联系不上是怎么回事?”

“她的手机好像根本没开机。”贝尔说,“发邮件过去也完全没有回复。”

“麻烦您告诉我她的手机号码吧。还有,您最后一次和早苗女士见面是什么时候?希望能尽可能精确一些。”

正巧这时,布克和玲提着超市购物袋回来了。三个人讨论了一阵,得出结论:“应该是八月七号或八号,差不多就这两天。”

和贝尔一样,布克和玲也不清楚三云早苗在哪里工作。不过关于早苗讨厌夜场的原因,布克给出一条有趣的线索。“坎德尔说,如果在做陪酒女时遇到了不错的再婚对象,她就抬不起头了。”

这也要看对方是什么身份、两人是怎么认识的。不过,的确不失为一种思路。

“突然来访,打扰各位了。如果之后又想起什么,或者和早苗女士取得了联络,还请各位告知一声。”我站起身,突然想到了什么,画蛇添足地补充了一句,“目前还不清楚在早苗女士身上发生了什么。只有三位女性住在这里,还请多加小心。”

布克和玲比我想象得还要恐慌。贝尔则立刻用之前那种破罐破摔的口气开了口:“没事,还有我在呢。”我还没来得及问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只听贝尔继续道,“我可是杀人犯,什么也不怕。没事。”

她这句挑衅式的回答让现场气氛瞬间凝固。贝尔转头背过身进了厨房,布克和玲开始收拾刚才买回来的东西。

我在玄关穿好鞋,走到屋外的走廊。在我走上街道时,布克和玲追了上来。

“啊,不好意思。”外面已入夜,室外的空气清新而冰凉。“贝尔说的那些都不是真的。”

我可是杀人犯——这句话和她说“如果没有圣克丘亚利,我可能活不到现在”大概有所关联。

“贝尔不是坏人。”

“嗯,我也这么觉得。”

“杀人的事是指……”布克细长的眼睛眯得更细了,“她开车撞了人。那是一起事故,不是故意的。”

“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过每次做告解的时候,贝尔都会哭出来。我觉得她内心一直很痛苦。”

我沉默着对她们点点头。

“这个,请您收下。”她们递给我两张卡片。一张是陪酒女郎的名片,另一张是咖啡馆的卡片。“这是我们打工的地方。”

“好,我收下了。”

“刚刚很抱歉。”玲开口说道。她圆圆的眼睛犹如黑水晶一般,在小巷里无声闪烁着。“老师明明一直教导我不可以诋毁别人。我做得还不够好。”

“不,刚刚是我太冒昧了。”

两位星友回去了。在这个初次到访的地方,在初次沐浴的街灯下,我感到一阵疲惫和寒冷。 fzVQGyDmJLglJygPa6Uc0baYE1K3qyuJLyTw5oliFZSi1kKMWo1VRQngeuckhJy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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