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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光是在北区,竹中家就拥有五栋公寓和两处出租屋。而受托管理这些房屋的人名叫田上新作,即我们的巡回管理员。

管理员需要定期清理建筑外围、回收垃圾,而出租屋内部由房客自己负责整理,所以我很少和管理员见面。不过,为了联系方便,管理员留了手机号码给我。

电话拨通后,管理员很快就接了。他劈头盖脸说道:“哎呀,果然还是坏了啊。”

“什么坏了?”

“热水器啊。”

这间老房子的集中供热热水器似乎快要报废了。

“不,万幸它还运转正常。我联系您,其实是为了工作。”

“工作?杉村先生的?那可真是可喜可贺。”管理员似乎很高兴。“那我过去找您吧。顺道看一下排水沟的情况。”

一提到公寓或出租屋的管理员,大家脑海中都会浮现出十分典型的大叔形象。田上新作却不同。他比我还年轻,今年三十一岁,身材瘦长健美,目测体脂率只有个位数,像个运动健将。工作时,他会在光头上围一条印花头巾,穿一身胸前绣有“管理员”字样的工作服。

田上蹬着他的通勤专车——一辆车尾装有工具箱的五段变速自行车赶了过来。

“您好!我先去看一下排水沟。”

一般而言,在开展调查时不能泄露委托人的身份。但这一次,盛田女士本人也说过,如果她当时去问一问就好了,所以我决定开门见山。

听完我的话,田上睁大了眼睛。“哇,三云婆婆果然还活着!”

“怎么说?”

“当时清理一〇二号房的时候,我还不完全确定她是不是真的去世了。您稍等,我确认下日期。”他从腰包里取出手机,操作了几下,“我是用手机来记工作日志的。”

“真是认真啊。”

“用起来还挺方便的。”田上停下来,“有了。整理三云婆婆房间遗物那天是三月二十号。我提前通知了其他房客,所以盛田姐应该没记错。”

——您有没有借东西给三云婆婆呢?

“究竟是怎么回事?”

田上又操作了两下手机,确认日期后抬头说:“大约一个月前,二月四日,三云婆婆给我打了个电话。”

——对不起,我没办法继续交房租了。

“然后她说……活着太累了,我不活了。声音非常微弱。”

听了这话,田上当时吓坏了。

“我说,您可千万不要说这种话。我问她现在在哪儿,是不是在家,但她只是一个劲儿地跟我说对不起。”

——我的东西全都帮我扔掉吧。一直以来,房东和您都对我非常照顾,真的很抱歉。

“那通电话显示号码了吗?”

“是公用电话。”

当时,田上立刻赶到了Pastel竹中。

“我拼命蹬自行车,第一时间赶到公寓。她家房门没锁,可能想让我省点事吧。房间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但不见三云婆婆的踪影。”

房间里家具和物件并不多。

“我收拾房间的时候也很惊讶,里面没什么家具,也没有电视。没有被褥,没有床垫,甚至连电话都没有。”

“手机呢?”

“没有。三云婆婆是哪年入住的来着……”田上再次确认手机上的工作日志,“是前年,二〇〇八年十二月四日。当时房东还特意交代我,说她上了年纪,也没有电话,让我不时去照看一下。”

我们的房东的确热心肠。

“所以我也挺上心的。不过总去打搅老人家也不好,只是打扫卫生时顺道看看,夏天去问问天气太热有没有开空调之类的。”

“那她开空调吗?”

田上摇了摇头。“她说,老了就不会觉得有那么热了,真觉得热的时候,会去超市凉快凉快。我看她厨房里的碗装泡面已经堆成山了,其他食材什么也没有。一年到头都是这样。毕竟一碗泡面才卖九十八日元。她生活很简朴,感觉简朴得过了头。”

“她有亲人吗?”

“我没听说过。详细情况房东更清楚一些。另外,清理房间时不好直接丢掉的东西,应该都还在房东那儿收着。”

“那可真是谢天谢地。”

“如果三云婆婆还活着,东西就能还给她了吧。”田上抑制不住地笑起来,“太好了。说明那时候没有寻死,肯定是打消了念头吧。”

“现在还不能确定。”

“收拾屋子的时候也不好跟其他房客说太多,毕竟不是什么好事。竹中夫人让我只告诉大家,三云婆婆去世了。但我总觉得那么说心里过意不去。”

他的心情我能体会。

“田上先生,您见过三云婆婆化妆的样子吗?”

“化妆?”田上有点摸不着头脑。

“比如涂口红。”

“没有,没见过。怎么说呢,我去她家清理管道的时候,在洗漱间只看见了牙膏和肥皂盒。”

住在Pastel竹中,只吃泡面,连洗发水这种日用品也不买,生活贫苦到了如此程度。或者换一种说法,是过分节俭。这样一个老婆婆,在二月时称活着太难,之后便不见了踪影。然而到了十一月,她却过上了富裕幸福的生活。

这真的是同一个人吗?会不会只是碰巧长得像而已?

“杉村先生。”

我从笔记上抬起视线,发现田上有些局促不安。

“虽然我觉得说这些有点多管闲事……”

“只在这里说的话,没关系。”

“我总感觉,三云婆婆是不是逃走了啊。”

逃走了。

“有人在追查她吗?”

“我瞎猜的,不过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讨债的,就是,那个……我猜她会不会是从别的什么地方逃来Pastel的,所以随身的行李才会那么少。而且,她也一直没添置别的东西。”

“因为可能需要随时再逃到别的地方去?”

田上点点头。“我还知道好几个类似的先例。”

“我明白了,谢谢您。我再去房东那里问问。”

“如果要问公寓的情况,需要找彩子太太。”

竹中家位于邻町,一栋房子里住了三代人。房主是竹中夫妇,此外还住着长女夫妇一家、长子夫妇一家、次子夫妇一家,还有尚未成家的三儿子和二女儿。

不知道是不是对我感兴趣,在签租房合同的时候,我被拉去和竹中全家都见了一面。可我还是没能记清他们的长相、姓名和排序。为了避免混淆,像房屋中介与田上这样与竹中家时有来往的外人,背地里会用代号来称呼他们。

“彩子太太是哪位来着?”

“儿媳二号。”

也就是次子的太太。虽然有些失礼,不过这种叫法的确便利。顺带一提,想出这些代号的是柳夫人。她不是因为记不住才这么做,单纯只是觉得好玩。

竹中彩子(儿媳二号)是个身材苗条的美人。

“私家侦探呀,和马修·史卡德 一样呢。”初次见面时,她这么说着,一脸兴味盎然的表情,“我很喜欢看推理小说。”

而我则扫兴地问她:“不好意思,请问史卡德是哪位?”她笑了笑,借给我几本口袋书,都是描写私家侦探的美国小说。

那之后,竹中儿媳二号就对我十分亲切(没有超越房东儿媳和房客之间的距离)。这次也是,我刚向她打听情况,她立刻取出一个小纸箱。“房地产合同都是交给诸井先生处理的……”房地产中介公司的老板名叫诸井和男,为我介绍房子的就是他。公司的名字就像是在搞笑,叫“诸诸住宅”。“连房客留下的东西都让他收着实在不太好意思,所以就放在我们家保管。三云婆婆还活着啊。”她小声说道。

“还不确定。我可以打开吗?”

“请。”

竹中家的房子很大,却不能称之为宅邸。这一片地皮面积不小,最开始,他们只在边角处建了二层小楼。之后,孩子们越长越大,房子也不断扩建,最后建成了一幢颇为别致的拼凑宅子。而我这种并非宾客的人到访时,就会被带到拼凑宅子角落里的一个房间。房间内放有简单的待客桌椅和柜子,墙上装饰着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抽象画,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换新。据说,这些都是读美术大学的三儿子画的。

“收拾屋子时没看到衣服。不知道是三云婆婆带走了,还是不想让别人看到就事先扔掉了。所以箱子里的东西,说得不好听点,都是不值钱的东西。”

的确如此。纸箱里有用了一半的信纸和信封,墨水干了的旧钢笔,空空如也的零钱包,保佑出行安全的护身符,便携式针线包,系着铃铛的挂坠,眼镜腿弯了的老花镜,单行本尺寸的布面书衣。书衣装在薄薄的塑封袋里,看来还是新的。

“洗涤剂、牙刷,还有晾衣夹之类的东西都扔掉了。几双鞋子也进了垃圾箱。还有几样东西更难处置——一床被子、几张毯子和两个坐垫。因为还很新,晒干之后换上新罩子,都捐给会堂了。”

“三云女士是什么样的人,您还有印象吗?”

“嗯,签租房合同时我和我婆婆在场。她是个矮小的老婆婆,要是还活着就太好了。”说着,儿媳二号露出略带沉重的神色,“过得不错的话,怎么也不来跟我们打声招呼呢?我们又不会怎样。”

“府上好像对她颇为照顾。”

儿媳二号点点头。“不要押金,不要礼金,不要担保人,第一笔房租可以等养老金到账之后再付。而且,我婆婆还给了她两万块应急。三云婆婆当时差点流落街头呢。”她细声说道,“她到诸诸住宅时,真的只带了一个包而已。”

那时的三云胜枝明显在经济上有困难,而且可能另有隐情,但诸诸住宅并没有把她赶走。

——大家人都很好的。

诸井先生将此事告知竹中家。竹中夫人便和儿媳二号一起来到了诸诸住宅。

“一见到三云婆婆,我就知道我婆婆肯定不会不管她。果然是这样。”

她们因此了解到相当多的内情。

“我不太记得她的长相,但关于她的事情我倒是都还记得。我从来没想过,世界上会有女儿对自己的亲生母亲那么狠心,简直难以置信。”竹中儿媳二号的表情严峻起来,“三云婆婆的丈夫走得早,她一直和女儿一起生活,一个人辛辛苦苦把孩子拉扯到高中毕业。三云婆婆的女儿毕业后找了份工作,结了婚,但快到四十岁时离婚了。女儿也没有孩子,就一个人回了娘家,没有再婚。”

可能是太孤独了吧——三云胜枝这么说过。

“据说是沉迷于一些奇怪的东西,然后一步步愈发不能自拔。”

“奇怪的东西?”

竹中儿媳二号皱起眉头。“当初乍一听我也没太明白,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应该是占卜一类的。”

简言之,三云婆婆的女儿迷信上一位能够颁布“圣谕”的“大师”,开始不停给对方上贡。

“唉,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我今天第二次产生这种想法。

“我婆婆说了,肯定是个邪教。三云婆婆的女儿不仅把自己的薪水全都交给了那位大师,还强迫母亲也给大师上贡。三云婆婆不愿意,和女儿大吵了一架。然后她女儿就跑到那个大师家里住了,也不知道是去当情人还是做弟子。”

那是二〇〇八年十二月再往前数一年所发生的事。

“但是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吧?”

“可不是嘛。”

女儿在大师身上砸了不少钱,每次来找母亲,张口闭口只知道要钱。三云胜枝一旦给钱不够痛快,她就会从母亲的钱包、抽屉里直接拿走现金,或者把值钱的东西全都带走卖掉。

“还不只这些呢,她那个恶女儿啊……”竹中儿媳二号连称呼都换了,愤愤地说,“可会花言巧语呢,还特意等到三云婆婆养老金到账的日子来要钱。又是哭又是求,还说什么把钱都捐给大师也是为了母亲好。三云婆婆在我们面前说这些的时候,眼泪流得止不住。”

——我不是孩子奴,只是实在太蠢了。看到女儿那样求我,怎么狠得下心拒绝呢?

“她闺女还说,要是不‘借’给她钱,她就去借高利贷。”

——那怎么得了!我听了这话,吓得脑袋一片空白。

“老婆婆把自己当成命根子的三百万定期存款都取了出来,结果全被那个恶女儿拿走了。再怎么说,这也太傻了吧。”儿媳二号就像在为自己的事感叹一样,“就随她去不行吗?现在高利贷也没那么猖狂了。她说要借,就让她自己想明白后去借嘛。”

我安抚道:“对老人家来说,光是‘高利贷’这三个字就足以吓破胆了。”

积蓄被一抢而光,养老金也不断被榨取,生活陷入困境是迟早的事。即便拿女儿没有半点法子,三云胜枝也会有受不了的一天。她终于爆发了,大骂着要断绝母女关系,和女儿大吵一架。

那应该是十月初的事了。

“那个恶女儿居然说‘那我就提前把遗产拿走了’,然后把三云婆婆用来收养老金的银行卡抢走了。”

三云胜枝急忙去更改账户,但卡里已空空如也。当时她拖欠着水电费和燃气费,房租也已经拖了很久没交,物业还对她说了不少难听的话。

——要是被人给赶出去,简直比让我死还丢人现眼。

于是,三云胜枝从公寓逃了出来,在熟人家暂住了一阵,但也不好总是寄人篱下。

——哪怕只有三叠 大也好,我想着去租间房住下。

十二月四日,三云胜枝来到诸诸住宅。

“她说自己刚结婚的时候,丈夫公司的宿舍就在这附近,多少还算熟悉。”

——好怀念从前啊。

所以她才会来到这里。

田上猜得没错,三云胜枝的确是趁夜里逃出来的。但找她讨钱的并不是债主或放高利贷的人,而是自己的女儿,性质更加恶劣。

“竹中太太,您还记得三云女士女儿的名字吗?”

竹中儿媳二号那细长秀气的眼睛眨了又眨。“不记得。我好像从来没问过。真是大意了。”她懊恼道。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毕竟提起时说‘她女儿’就足够了。”

“这本来可以是一条线索的,真不好意思。”

“您不要太介意。三云女士的女儿现在也不一定还在使用真名。”

竹中儿媳二号发出一声惊叹。“我现在终于开始觉得,杉村先生您像是个真正的侦探了。”

“这个箱子我可以带走吗?”

“您请便。我会跟公公婆婆说一声的。”竹中夫妇正在国外旅游。“塞纳河古堡八日游。”儿媳二号说。

“古堡的话,应该是卢瓦尔河吧。”

“是吗?”

“最后一个问题,三云女士入住Pastel时,有没有提交什么能够找到她前一个住处的资料呢?”

“我们让她填了入住申请表,应该在诸井先生那里保管着。”

我抱着纸箱,从竹中家告辞。

卢瓦尔河古堡之旅。我曾和前妻聊到过,希望有一天能一起去。

——等咱们老了以后再去吧。头发都白了的时候。

又想起了这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ljjw7kiumX8X0ralyl/5WG8TGh8DBYC5gESoeKQkpAcwX9AZC5+vg5AW2EDO6bq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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