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章,强调人的内心修为,以志意善与不善区分,以礼的辨别与约束为准绳,以恭敬、忠信、端悫诸方面德性为要点,做到志气养生,做到积少成多,成就君子贤圣,强调有了修身上的内功基本功,就有了定力有了方向,有了拒邪拒恶拒奸拒小人的保证。
见善,修然必以自存也;见不善,愀然必以自省也。善在身,介然必以自好也;不善在身,蓄然必以自恶也。故非我而当者,吾师也;是我而当者,吾友也;谄谀我者,吾贼也。故君子隆师而亲友,以致恶其贼。好善无厌,受谏而能诫,虽欲无进,得乎哉!小人反是,致乱而恶人之非己也;致不肖而欲人之贤己也;心如虎狼,行如禽兽,而又恶人之贼己也。谄谀者亲,谏争者疏,修正为笑,至忠为贼,虽欲无灭亡,得乎哉!
《诗》曰:“噏噏呰呰,亦孔之哀。谋之其臧,则具是违;谋之不臧,则具是依。”此之谓也。
见到好人好事,认真地记到心里省察自身能否做到;见到不好的人和事,惊惧地反省自身有没有同类的问题。好人好事给自己留下了印象,坚定执着地去肯定它去追求它。不好的人与事给自己留下了印象,厌恶得像被玷污了一样地厌弃自己。
所以说,能够正当地批评我的失误的人,是我的老师;能够适当地肯定我的正确方面的人,是我的朋友;而向我谄媚讨好的人,是来到我这里的蠡贼。君子应该隆重地礼敬老师,亲近朋友,厌恶孟贼。想想看,追求好人好事不知厌倦,受到批评告诫能够改正自己的毛病,这样的人想不进展也不可能!
小人的情形完全相反,自己把事情搞糟了,却反感于别人对自己的负面议论;自己所为不成样子,却还要求别人称颂自己的贤明;有虎狼之心、禽兽之行,却讨厌他人对自己的谴责。与询媚讨好的人亲近,与进诤言提不同意见的人疏远,劝他修正错误,他觉得是被嘲笑;向他进忠言,他觉得是陷害他。这样的人想不灭亡,他做得到吗?
《诗经》有句“跟一边磕磕碰碰,跟另一边叽叽咕咕,说来也够惨的喽,好办法他一概拒绝,馊主意他全部接受!”说的就是这样的人啊。
历代对于掌握权力或亚权力的人,这一类的忠言教诲很多。提倡诤友,提倡谏诤,提倡闻过则喜,提倡从善如流,提倡常思己过与莫论人非;警惕谄媚,警惕迎合。严重警告千万不要让握有大权的君王诸侯身边,聚集起奸佞弄臣下贱卑劣小人。谆谆劝诱,讲得很多,收效有限,历朝历代,常见忠臣遭祸、奸佞得逞的故事发生,甚或因此导致一个显赫王朝的灭亡。
这里所说的反正道而行之的小人,虎狼之心,禽兽之行,谄谀者亲,谏诤者疏,修正为笑,至忠为贼,以及后面的话,都说得很重,有的专家强调这里的小人指的是卑劣之人,似是专指比孔子喜欢讲的君子小人之辨中的小人更恶劣的坏人。我倒觉得,这里的话针对的是帝王、君主、大臣、掌权者,天下本应是有德者居之的,赶上被小人占了位,可不就使小人之鄙俗膨胀成了虎狼禽兽之恶毒与危殆了吗?
我个人的体会也是,孔子的一系列教导中,“闻过则喜”极难做到,“不二过”也比不迁怒做起来困难得多。大人物脾气大,易迁怒,但人物太大了太牛了太高了,从根本上说,应该少有迁怒的生理心理需要;同时大人物必然富有主体性,他需要自信,敢于自信,然而过分自信了,就很难改过,就易于坚持过错,有时瞪着眼非“二过”不可。整天从善如流也是不可能的,从善到了如流的程度,给人以应该让贤的感觉。许多好人也不能免俗,爱听表扬赞美,不爱听批评,闻过则尴尬,闻过则怒。陈毅早在新中国成立初期1954年就有诗句:“岂不爱推戴,颂歌盈耳神仙乐。”当然,这也是有的放矢,经验之谈。
扁善之度,以治气养生,则后彭祖;以修身自强,则名配尧、禹。宜于时通,利以处穷,礼信是也。凡用血气、志意、知虑,由礼则治通,不由礼则勃乱提侵;食饮、衣服、居处、动静,由礼则和节,不由礼则触陷生疾;容貌、态度、进退、趋行,由礼则雅,不由礼则夷固僻违,庸众而野。故人无礼则不生,事无礼则不成,国家无礼则不宁。《诗》曰:“礼仪卒度,笑语卒获。”此之谓也。
学好用好一切好习惯、好法度,以之益气养生,能跟上彭祖;用来修身养性,声誉可以比配尧、舜。把握了善道,讲礼敬,进礼,义,无论自身处于达、穷、通、蹇什么局面,都是适宜与有利的。
如果我们要谈的是血气(性情)、志意(心气与追求)、知虑(盘算)这一类自我掌控的问题,你遵循礼法,就能通畅有序;违背礼法,你就会悖谬、混乱、散漫、懈怠。如果你要谈的是吃喝、衣装、居住、举止一类生活方式问题呢,你遵循礼法,就和顺平衡,调节适当;违背了礼法,就会碰壁失误,动辄出毛病。而如果我们要谈的是容貌、色态、进退、行走这些举止风度的问题呢,遵循礼法就能文明雅致;违背礼法就会偏颇、乖僻、低俗、粗野。
总之,人不讲礼法,就不算生为人子。办事无礼,则事事无成。《诗经》有句“礼法周到,笑语顺遂”,就是讲的这个。
将善度(道德)、礼法、法度、规则一直到习惯放在如此重要的地位,是荀子一大特色。不论是养生、处世、穷通、修身、心态、主体精神、生活方式、举止风度,都要符合礼法。礼法云云,一通百通,符合礼法才站得住,才谈得到其他,才无往不胜。
这也是中华文化高屋建瓴、势如破竹的一种讲求,善度、礼法是一种基本的态度和法则,无论做什么事都必须有正确的态度和法则规则。首先是敬畏的态度,其次是遵循与力行的态度。这样的表现,将调节整理出文明和谐有序有礼有法来,为一切人类活动与人际关系树立规范、奠定基础。
以礼代法,这个想法可爱、天真、高明,悦耳悦目,不完全行得通。齐之以礼,即以礼节来规范国家与民人,而不是齐之以刑,即首要不是以法律的强制性来规范社会,单说如此琢磨治理路数,这样一个想象力,就堪称绝门,够精彩的了。以高高的天道、天理、圣贤、仁义、克己复礼来治国,更是人类一绝。不能不击掌称颂,却又不能只靠这个美好设计。人必须还有底线思维,还有抗恶设计。
与老庄道家的主张相比较,特色更加昭著。治理不能只强调天性、自然,必须强调人文礼法秩序,强调治理勤政,直到强力刑罚。
荀子是大儒,但又被一部分人认为是法家,这正是荀子集大成的特色。
以善先人者谓之教,以善和人者谓之顺;以不善先人者谓之谄,以不善和人者谓之谀。是是、非非谓之知,非是、是非谓之愚。伤良曰谗,害良曰贼。是谓是、非谓非曰直。窃货曰盗,匿行曰诈,易言曰诞。趣舍无定谓之无常。保利弃义谓之至贼。多闻曰博,少闻曰浅。多见曰闲,少见曰陋。难进曰促,易忘曰漏。少而理曰治,多而乱曰耗。
以好的言行来引领民人,叫作教化;以好的言行来附和民人,叫作平顺;以不善来导引民人,叫作谄媚;以不善附和民人,叫作阿谀;肯定正确的东西,否定错误的东西,叫作智慧;否定正确的东西,肯定错误的东西,叫作愚昧;伤害攻讦好人,叫作进谗;诬陷谋害好人叫作国贼;说正确的东西是正确的,说错误的东西是错误的,叫作正直;窃取财物的叫作盗贼,隐匿行迹的叫作欺诈,胡说八道的叫作荒诞;选择什么放弃什么没有定规的,叫作没有常理常识;为了一点利益不要原则大义的,叫作奸贼;知道得多的叫作渊博,知道得少的叫作肤浅;见识多了,叫宽广;见识少了,叫鄙陋;理解接受起来困难的,叫迟钝;接受了健忘的叫疏漏;说话做事少却有条有理的叫治,多而混乱的叫乱七八糟。
荀子讲究的是命名,讲究的是清晰的,一分为二的、二元对立的命名。命名就是对象的人化,客体的主体化,表现了主体的感觉与认知,更体现了主体的价值衡量与价值剪裁。简约明快的命名,提升着人的精神,涵育着人的心灵,鼓舞着人的自是,推动着人的奋进。荀子的一系列命名,就命名讲命名,堪称清明准确乃至精彩透辟,但是他的二元对立、二极对立的命名法又令人不安,世界上的一切对象除可以区分为教化、平顺与谄媚、阿谀,智慧与愚昧,进谗、国贼与正直,渊博与肤浅,宽广与鄙陋等外,是不是还有中间状态、演化状态、摇摆状态与混合状态呢?比起万物万象万事的千差万别的变异与动态来说,命名、戴帽子、划类,在简约化清晰化人们的认知能力的同时,是不是也会简单化、片面化、粗略化人的认知呢?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三下五除二地命名会不会带来喊里咔嚓的胡闯乱撞?是不是也需要提醒一下:命名须慎重,名简而事繁,不能不警惕命名搞错的可能性啊。
治气养心之术:血气刚强,则柔之以调和;知虑渐深,则一之以易良;勇胆猛戾,则辅之以道顺;齐给便利,则节之以动止;狭隘褊小,则廓之以广大;卑湿重迟贪利,则抗之以高志;庸众驽散,则劫之以师友;怠慢漂弃,则焰之以祸灾;愚款端悫,则合之以礼乐,通之以思索。凡治气养心之术,莫径由礼,莫要得师,莫神一好。夫是之谓治气养心之术也。
调理气血、涵养心神的方法是:血气刚强,要通过调和使之变得柔性;思虑深潜,要注意树立平易善良的形象;勇敢猛烈,还须要帮助他理顺程序;迅捷灵敏的人,要掌控自身的行止节奏;境界狭隘窄小的人,要使之开拓阔大;卑微迟钝贪便宜的人,要激发他更高的志向;平庸懒散的人,要通过良师好友带领推动他们上进;怠慢轻浮、自暴自弃的人,要让他明白可能遇上的祸患;纯朴忠厚的人,要让他通晓礼乐,学会思索想事。
一切调理气血、涵养心神的努力,没有比礼敬更好的路径,没有比获得良师更重要的环节,也没有比专心致志更能获其神髓的了。
以礼理气,以礼养心,以礼致和,以礼求易良,以礼行顺,以礼知节,以礼开拓,以礼提高,以礼为师,以礼避祸,以礼通乐。礼是一切生活项目的规范,礼是一切努力的路径。礼是一切道、理、心、志、修、养的行动化、具体化、操作化。
这一段话还有一个精彩之处,就是因材施教,因人而异。荀子讲大道理,同时与孔孟比较,他更多地想到了操作与实践。
志意修则骄富贵,道义重则轻王公;内省而外物轻矣。传曰:“君子役物,小人役于物。”此之谓矣。
身劳而心安,为之;利少而义多,为之;事乱君而通,不如事穷君而顺焉。故良农不为水旱不耕,良贾不为折阅不市,士君子不为贫穷怠乎道。
有了志向与意图的修为,就会面对富贵而骄傲自尊;有了道义的执着,就会面对王公贵裔而不为所动;注重内心的把持的人不会过分重视外在处境。古书上说“君子能够使用外物,小人则是为外物所役使”,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这样,虽然辛苦,但是内心安然的事情,是可以做的;利益不多但是道义重大的事情,是可以做的;供职于失去了章法的朝廷而通达显贵,不如供职于贫穷的小国,而循道而行。一个良好的农民不会因某些水灾旱灾的发生而停止耕作;一名良好的商贾,不会因为一时的亏损就停业;而一个读书人,一个君子不会由于贫穷就不讲仁义道德了。
这是讲精神陶冶、内心修持的重要性。眼睛盯着外物,见到什么人比自己某方面优越一些,羡慕嫉妒恨,不一而足;见到某方面处境不如自己的,则轻视鄙视自鸣得意,这样的浅薄之徒,多了去了。有志向者,不这样;有学问者,不这样;有境界者,不这样;有道德者,不这样;有修养者,不这样;多少有点真本事的人,也不会这样。
原因是人的处境是自己的情况与外在的情况相依、相遇、相合、相碰、相作用的结果,处境当然与自己的斤两成色有关,但同时与机缘、与巧遇、与背景、与某方面的势力的作用有关,人人会明白走运与吃憋在机遇方面的区别。
但是你的志向、学问、境界、道德、修养、本事,都属于你自己,它们很难因外力而增长,也很难因外力被剥夺。
所以真正有实力的人永远不会放弃,也不会过分在意一时一事的成败得失,他们会坚持做下去,他们永远把握着取胜的钥匙。
体恭敬而心忠信,术礼义而情爱人,横行天下,虽困四夷,人莫不贵。劳苦之事则争先,饶乐之事则能让,端悫诚信,拘守而详,横行天下,虽困四夷,人莫不任。体倨固而心执诈,术顺墨而精杂污,横行天下,虽达四方,人莫不贱。劳苦之事则偷儒转脱,饶乐之事则佞兑而不曲,辟违而不悫,程役而不录,横行天下,虽达四方,人莫不弃。
着力于恭敬,心怀忠信,仿效的是礼义,性情仁爱,即使处逆境于边远地区,仍然受到人众的珍贵。争着做劳苦之事,遇到舒服享乐的事情,谦让给别人,端正忠厚,恪守规矩,明白事理,不论在什么情况下到了什么地方,即使是处逆境于边远的地方,也会受到信赖。
反过来,如果是着力于倨傲,心怀诡诈,仿效的是(墨、慎)邪说,性情趋于卑污,不论在什么情况下到达了什么地方,虽然也走南闯北,走到哪儿人们都会予以轻蔑。遇到辛苦的事推脱偷懒,遇到舒服享乐的事巧取豪夺,奸滑而不忠诚,放纵而不自制,这样的人。无论走到哪里,也会被人众唾弃。
这是诚恳的告诫:不要投机取巧,不要奸诈卑污,不要唯利是图,不要好逸恶劳。
虽困四方,人莫不任;另一种情况是虽达四方,人莫不贱弃。这几句话令人听起来极亲切率直,这是人生的真滋味啊。
看一个人,要看他在顺境与逆境时的表现。小有得意,猖狂放肆,吹牛冒泡,转眼搞上个天怒人怨,值得一哂一看一叹。小有挫折,牢骚满腹,叫苦连天,卖惨卖怜,唱衰唱灭,身无长技加上破罐破摔,晦气瘴气,唯一能做的不过是弄姿作态而已。也令人摇头掩鼻,实难施以援手。
行而供冀,非渍淖也;行而俯项,非击戾也;偶视而先俯,非恐惧也。然夫士欲独修其身,不以得罪于比俗之人也。
走路的样子,谦恭谨慎,其实倒不一定是怕足陷入泥坑;走路时略低着头,其实倒不一定是怕头部撞上硬物;行走时碰到熟人先要俯身行礼,并不是怕谁。而是一个士人,尽量修养自己的德性风度。
其实,走路时注意路况,不要过于大步流星与挺胸腆肚,开初恐怕是有其实际原因的,预防踩泥,预防撞头,都很合理。但是它形成了一种传统的精神文明,咱们这里流行的是一种谦恭谨慎、彬彬有礼的风度。缺点也有,小有驼背、低头哈腰、俯首听命的形象有余,健康有力、精神奕奕、气宇轩昂的形象不足。鲁迅当年就写过文章,说起日本儿童与中国儿童照片显现的精神面貌的不同。
与孔子一样,荀子也注意容色、风度、举止,相反,我们有时在电视屏幕上看到的镜头,今天的同胞们,或有吊儿郎当、缩手缩脚、呆板迟钝、左顾右盼、面有难色、毫无表情的状态,显得不太成样子,令人遗憾。这些恰恰需要从幼儿园抓起,培养一种不卑不亢、阳光开朗、与人为善、亲切自然、生动活泼的新兴中华风度。
夫骥一日而千里,驽马十驾,则亦及之矣。将以穷无穷,逐无极与?其折骨绝筋,终身不可以相及也。将有所止之,则千里虽远,亦或迟、或速、或先、或后,胡为乎其不可以相及也!不识步道者,将以穷无穷,逐无极与?意亦有所止之与?夫坚白、同异、有厚无厚之察,非不察也,然而君子不辩,止之也;倚魁之行,非不难也,然而君子不行,止之也。故学曰:“迟。彼止而待我,我行而就之,则亦或迟,或速,或先,或后,胡为乎其不可以同至也?”故跬步而不休,跛鳖千里;累土而不辍,丘山崇成。厌其源,开其渎,江河可竭。一进一退,一左一右,六骥不致。彼人之才性之相县也,岂若跛鳖之与六骥足哉!然而跛鳖致之,六骥不致,是无它故焉,或为之,或不为尔!道虽迩,不行不至;事虽小,不为不成。其为人也多暇日者,其出入不远矣。
骏马一日千里,劣马走十天,也能跑出去这个距离喽,那么能靠它们跑到无穷无涯之外,追上无极无端之地吗?跑折了骨头,跑断了筋,一辈子也是到不了的。你必须有个至此为止的点定下来,然后或迟或快,或早或晚,你总会到达目的地,谁又有说哪儿哪儿是到不了的地方呢?
一个不认路也不知道行走方略的人,让他处于无穷无涯之中去追求无极无端,他又能怎么走呢?恐怕还是需要一个界限,一个边际的吧。研究起学问、讨论起问题来,什么离坚白呀、合同异呀,什么有厚、什么无厚呀,这一类说法,君子不是不知道这些玩意儿,不是不知,而是要叫停这些抽象的玄虚诡异之说。奇异谲怪的行为,不是没有挑战性,但是君子不能去做,因为他需要禁止自己的胡作非为。有志于学习的人会明白,最晚等到某个点,追求停止下来了,我也总算到来了,到此为止,我只要是向它那个方向走,或慢或快,或早或晚,谁能说我不是同样能够到达我的目标的呢?所以说,半步半步地爬,一个跛腿鳖也能走它千里;积累泥土不止,就能造出高峰大山;堵住源头,凿开口子,可以把滔滔之水放干涸;前一脚后一脚,左一脚右一脚,你乘六匹好马也到不了任何地方。说起材料功能的差别,跛鳖与六骥相差得是多么远啊,为什么跛鳖做得到的事情六匹良马却做不到呢?很简单,一个它做了,另一个它没有做。目标贴近,不走,你还是到不了;事情很小,你不干就做不成。那些经常软懒闲散、无所作为的人,也就和这种自以为强却不肯动腿的六骥一样,只会是一事无成。
这一段很有鼓舞与警示的作用,讲得生动有致。人之一生,总要有所不为,有所不辩,有目标,有限制,有底线。你即使驾驶的是巡航导弹,没有方向,没有目标,没有舍弃与停止的边界,你会驶向何方?你只能迷失本性,失落方向,也就是失落了此生此世。知止而后有定,这里的“止”字,既是停止,是红线红灯,也是目标远景追求向往。
荀卿举的例子有趣,他说先秦名家喜欢讨论的逻辑学、语义学、语法学问题,诸如坚与白与石头的关系、同与异的关系,应该还包括有什么“白马非马”“物莫非指,而指非指”之类的讨论,这一类诡辩式的讨论,即便很有趣很高雅,也不进入君子的话题,因为君子关心的是经世致用、修齐治平,是家国民人。他主张压制减缩玄虚雄辩,这很有道理。
但荀卿他的说法限制了人的智力、想象力、好奇心、游戏心的发展与运用。这是一段时期中国某些学科缺少发展的一个重要原因。也就是说,我们应该在学术研究学术讨论上有更宽泛的格局,可以讨论经世致用,也可以发展智力游戏,可以高度务实,也可以进入纯粹思维的领域,可以注重现实,也可以思于终极等。
鼓励有所作为,不可自卑,不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做事与求学,即使是一只跛鳖,坚持爬下去,不分迟早快慢,也达到同样的目标,这些话充满力量。
好法而行,士也;笃志而体,君子也;齐明而不竭,圣人也。人无法,则张张然;有法而无志其义,则渠渠然;依乎法而又深其类,然后温温然。
礼者,所以正身也;师者,所以正礼也。无礼何以正身?无师吾安知礼之为是也?礼然而然,则是情安礼也;师云而云,则是知若师也。情安礼,知若师,则是圣人也。故非礼,是无法也;非师,是无师也。不是师法,而好自用,譬之是犹以盲辨色,以聋辨声也,金乱妄无为也。故学也者,礼法也。夫师,以身为正仪,而贵自安者也。《诗》云:“不识不知,顺帝之则。”此之谓也。
遵守并实行法度,这是士人;笃诚心志,身体力行,这是君子;周全明哲,体用不尽,这就是圣人了。人而不知法度,迷迷糊糊,不知所措;有法度而没有心志去践行法度的原则大义,仍然是小里小气抠抠缩缩;只有又有法度又能探求物象与名类的构成规律的人,才能在生活中得心应手,把握主动。
礼法,是用来给自身树立标准的;师长,是靠他们来教导礼法的。不知礼法,又靠什么来树立自身的标准呢?没有老师,又从哪里知道礼法是什么样子的呢?礼法什么样我就什么样,说明情怀安然于礼法。老师怎么讲我也怎么讲,那么我的所知正是老师的所知。情怀安于礼法,知识跟随老师,这就是圣人啦。所以说,违背了礼节,也就没有了法度;违背了老师,也就没有了师法。离开了老师的教导,又离开了礼法,然后自以为是,就变成了瞎子分辨颜色,聋子分辨声音。除了混乱与妄说,还能有什么别的呢?所以,学习,就是要学习礼法。而老师呢,以身作则,以自己安心这样做(以身作则,循礼而行)为贵。《诗经》上说:“不需特别的见识,不必特有的智慧,自然而然地顺从了天意天规。”
做人要靠礼法,礼法要搞师教,学了要立志践行,情怀要符合礼法,思想言论要跟着师长的教诲走。那么,一切走向正当优化,你成为士土,成为君子,成为圣人,都是可以做得到的。
有一点不足,一切有现在的规矩模式,只消执行跟随学样儿,不需要任何的创造发展应对前进了?
端悫顺弟,则可谓善少者矣;加好学逊敏焉,则有钧无上,可以为君子者矣。偷儒惮事,无廉耻而嗜乎饮食,则可谓恶少者矣;加惕悍而不顺,险贼而不弟焉,则可谓不详少者矣,虽陷刑戮可也。老老而壮者归焉,不穷穷而通者积焉,行乎冥冥而施乎无报,而贤不肖一焉。人有此三行,虽有大过,天其不遂乎。
君子之求利也略,其远害也早,其避辱也惧,其行道理也勇。君子贫穷而志广,富贵而体恭,安燕而血气不惰,劳倦而容貌不枯,怒不过夺,喜不过予。君子贫穷而志广,隆仁也;富贵而体恭,杀势也;安燕而血气不惰,柬理也;劳倦而容貌不枯,好交也;怒不过夺,喜不过予,是法胜私也。《书》曰:“无有作好,遵王之道。无有作恶,遵王之路。”此言君子之能以公义胜私欲也。
一个青少年端正朴实,尊敬兄长,那就是好少年;再加谦虚好学敏捷,那就是说,虽有同样的好少年,却很难超过他的品德了。那么,他就会成长为君子了。另一个青年,偷懒、懦弱、游手好闲,不讲廉耻却又耽于吃喝,那就是恶少了。再加上放荡凶恶,不听话,就成了凶险不祥的少年。说不定这样的人会遭受刑罚掉了脑袋。一个人如果懂得尊重老年人,那么壮年人也会归顺他;一个人不轻蔑穷困的人,那么,有本事的人会往他这边积聚;做好事他不张扬,施恩于人却不要求回报,那么贤能的人和无能的人都会来归附。有了这三条,就算是碰到大难,老天爷也不会拿他怎么样的。
君子对于追求利益非常淡薄,早早远离祸害,机警地避开屈辱,勇敢地去做合乎道理的事情。君子,贫穷了仍然心志宽广;富贵了,仍然举止恭敬;休息闲散了,血气并不怠惰;劳累疲倦了,容貌并不枯槁死板。生气的时候不过分惩罚人,高兴的时候不过分奖赏人。所说的君子贫穷而心志宽广,是由于他仁爱的充实伟大。富贵而举止恭敬,是为了减弱自身的强势。安闲时不怠惰,是应有的精神面貌。疲劳而容貌端正,不苟且随便,是为了与他人正常交往。喜怒赏罚都不过分,由于法度是必须要胜过一己的情绪波动的。《书经》上说:“不要任凭个人的一时喜好或厌恶行事,做什么都要按照先王的原则与礼义。”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所谓三岁看老,从小看大,对于儿童少年强调的是敬长、好学,是谦逊诚恳克己。
时时事事,处处人人,做什么都不能随着情绪变,而要跟随着法度礼节行事。也就是人在任何情况下,都要把持得住自己,胜不骄,败不馁,闲不惰,劳不枯,喜怒哀乐,都保持一定的分寸。这种人格修养,相当动人感人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