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第四章
只缘一会灵山后

在崔德众读我文章的同时,我向袁明教授介绍了南师与袁焕仙的渊源,袁教授也被二人的蜀中奇缘深深吸引感动。半个多世纪前的往事被我们重新捡起,勾勒出南师蜀中生活的片段。

先说说令南师魂牵梦绕之灵岩寺。

灵岩寺多矣。济南、苏州、梅州、吉林、南京、石家庄、汉中、洛阳、乌兰察布等地皆有名灵岩之寺庙者,就连南师家乡,浙江乐清东北雁荡山乡岭头屏霞嶂下,也有一座始建于北宋太平兴国四年(979)的灵岩寺,盛时有屋宇百余间,藏经千卷,时称“东南首刹”。

然而南师最为牵挂的灵岩寺位于四川省都江堰市区西北角灵岩山上,此山与玉垒山相邻,海拔1400余米,“诸峰耸蔚,俯瞰万流,极趣清幽”,乃实至名归的西蜀名山。

登上灵岩山顶,西可眺千里雪山,北可望井络天彭,南可见青城群峰,东可见成都平原,而让人尤为动心的是,岷江东来,至此出山,站在灵岩山巅,俯瞰举世无双的水利工程都江堰,让人立时视野一阔,胸怀大畅。想必南师当年来此登临,亦有此感。

据史料记载,灵岩山先有高僧释道仙于竹林寺弘法,又有高僧释道因于光化寺刻制石经,以图永传,书法家欧阳通书有《道因法师碑》(李俨撰文)记载其事。唐开元四年(716),印度高僧阿耆多尊者不远万里,来到灵岩山,创建灵岩寺。当时殿宇宏敞、金像辉煌、松杉掩映、禽鸟飞鸣、石刻生动、摩岩古朴,寺前一望千里,田园似锦,寺后断岩千仞,幽谷传香,寺内僧侣众多,香火兴旺,民间曾有“大和尚三千、小和尚上万,蒸饭用黄桶,炒菜用大铲”的传说,实为盛唐时期西蜀规模宏大的佛教寺院。灵岩寺于明末被毁,清乾隆十七年(1752)重修后殿,二十二年(1757)建韦驮殿、玉皇殿和山门,清道光元年(1821)建成前殿。据李銮宣《重修灵岩寺碑》载:“嘉庆甲戌,浮图圆俊董厥事,庙务大兴。”民国三十年(1941),能清法师重新恢复千佛塔等胜迹,民国三十二年(1943)重修真武殿及山门,庙宇焕然一新,成为民国时期西蜀极有影响之寺庙。

南师当时既在四川,前往灵岩寺也在情理之中。

拂去历史烟霞,70年前的灵山一会历历在目,宛如昨梦。

那是民国三十一年(1942)夏天,被称为“盐亭老人”的一代禅门宗匠袁焕仙先生,来到了四川灌县的灵岩山掩关禅寂。

袁焕仙(1887—1966),名其章,字世杰。四川盐亭县麟瑞乡龙顾村人。少有逸才,倜傥不羁。健谈论,善画,工书,早以辞章闻。清末时应童子试,时年13岁,名列前茅,先宿震之。辛亥革命后,毕业于四川法政学堂。

民国五年(1916)后,袁焕仙曾任越西县知事、盐边县知事及直鲁豫十四省巡阅使署及川康绥靖公署高等顾问。民国十五年(1926),广州革命政府在北伐进军中,委派杨森为国民革命军第二十军军长,驻防万县。杨森委派袁焕仙署理夔关监督,兼任联军总司令部军法处长。当时朱德任杨森部团长职务,与袁焕仙关系很好,而且在关键时刻,袁焕仙还曾救过他,因此朱德一直称袁焕仙为“焕哥”。

袁焕仙素来信奉佛教,精研内典。40岁时,见国家多难,人心缘溺,于是弃政从佛,先后师从吴兴吴梦龄、鄂之翘楚秀空、苏州李印泉、穹窿山道坚,后拜入报国寺印光大师门下。袁焕仙曾经在成都十方堂禅院苦参“德山小参不答话”话头,连日废寝忘食。一天夜里,大殿插住的大门“哐当”而开,他恍然大悟。

民国三十二年(1943),巴蜀硕彦大竹萧敬轩、巴县朱叔痴、荣县但懋辛、潼南傅真吾等100余人恭迎袁焕仙于成都三义庙住持维摩精舍。

民国三十五年(1946),袁焕仙在南京成立首都维摩精舍,盛况空前,国民党许多政要如陈诚、陈立夫等,还有当时在国民政府任职的周钟岳等时来参叩,执弟子礼。袁焕仙但以佛法供人,不及其他。人强询以政,不得已,著《我之国是》,但求全国团结以御外侮,安息以厚民生。曾赴台湾讲学,我国台湾地区、日本等地大德均希望他留在台湾弘扬佛法,袁焕仙均予以谢绝,一年后返川。随后常往来于内江、重庆、潼南(今重庆市潼南区)、盐亭、中江各地,讲授佛学。

1949年后袁焕仙回盐亭老家休养,1966年洒然圆寂,享年80岁。

袁焕仙先生著述宏富,曾写日记数百册,颇富懿言嘉行及史料。又作诗、文、词及楹联千百章,都在“文革”中散佚,《维摩精舍丛书》第一函雕版亦毁。丛书第二函未及汇刻,现在尚存的仅有《〈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三讲》《释通禅与王恩洋》《东方学术界之函讨》《统说〈庄子·齐物论〉》四部而已。

我猜想,袁焕仙在上山之前,很可能就“去何处闭关参禅”一事请教过十方堂住持昌圆法师,或许昌圆法师建议他去的就是灵岩寺。因为早在1937年,昌圆法师就曾与其弟子能清和尚住持过灌县灵岩、般若两寺,而且昌圆法师的弟子隆莲法师、晓云法师亦在每年夏天于此避暑。一山一水长相忆,一草一木总关情。况且那里是山势深幽、群峰环峙、涧清潭澄、古木扶翠的灵岩山,是闭关、打坐、参禅的好地方。

于是,袁焕仙于春末夏初,带着一颗佛心悄然登上了灵岩。

此时,灵岩山上正是群山护法,白云掩径,山花纷落,不知春秋。

据袁焕仙先生的弟子、著名大德杨光岱所整理的杂章介绍,袁先生在下山前曾为灵岩寺正殿撰有一联:

溉数万顷良田,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清,好个比邻秦太守;

揉千七则藤葛,不说话亦堕,欲说话亦堕,拈与胡僧阿耆多。

该联既表达了袁焕仙先生对都江堰的修建者李冰的由衷赞美,又蕴含了他对佛学的无限向往。

抗战时期,成都某报曾载:

有一南姓青年,以甫弱冠之龄,壮志凌云,豪情万丈,不避蛮烟瘴雨之苦,跃马西南边陲,部勒戎卒,殚力垦殖,组训地方,以巩固国防。迄任务达成,遂悄然单骑返蜀,执教于中央军校。只以资禀超脱,不为物羁,每逢假日闲暇,辄以芒鞋竹杖,遍历名山大川,访尽高僧奇士。复又辞去教职,弃隐青城灵岩寺,再遁迹峨眉山中峰绝顶之大坪寺,学仙修道云云。

这位南姓青年就是当年前来蜀山寻觅剑仙的侠少南怀瑾。

南师1918年生于浙江温州市乐清县(今乐清市)。自幼接受传统私塾的严格教育,及至少年时期,已遍读诸子百家,兼及练习拳术、剑道等各种功夫。同时苦心研习书法、诗词曲赋、天文历法诸学,并深得其精要。尤以学武最是用心,他四方拜师,凡遇有一技之长之人,见面即跪……据南师追忆:“每日凌晨三时,必起床练拳,两三小时后,再沐浴更衣。当年杭州西湖一带,武师甚多,我亦朝夕浸润其间,跃马佩剑,臂缚铁环,腿绑铁砖,也相近于那时的‘太保学生’了。以后访遇僧道甚多,皆各有专长……我在那段学拳时期,练习武功,可以说从来没有间断过一天。”

20岁前,南师所拜的师父,多达80余人,门派众多。南师毕业于浙江国术馆张之江先生国术训练员专修班第二期,武功也日益精进,在中央国术馆张之江先生于杭州国术馆主办的全国性国术比赛中以姿势优异而荣获冠军。当时的他已堪称一代武林高手了。

彼时,四川著名武侠小说作家还珠楼主(本名李寿民)所著的武侠小说《蜀山剑侠传》和《青城十九侠》正风靡一时,热爱武术的南师自然对蜀山剑侠心向往之,时常为书中“白光一道,口吐飞剑”的剑仙所沉醉。后来,在一次晚饭时,南师曾笑着对我说:“不只我喜欢看还珠楼主的书,那个时候社会各界人士都爱看。”

当时杭州城隍山(即吴山)上有一老道,据传剑术奇高,南师几番周折,欲拜其为师。老道说:“今天你暂且试练一下,每天晚上把门窗紧闭,房间内不点灯,使内室漆黑,仅点香一支,尝试用剑劈开香头,手腕着力,而臂膀不动,等练到一剑迅下,香成两半时,才进入第一阶段。第二步再把豆子掷向空中,用剑劈在空中成两半,功夫能练到这里,再来见我,再为你解说剑路……”

南师听了以后,心想这实在太难了,虽然心知天下无难事,这样练剑,也不是不可为,但因当时立志学文兼学武,俾能经世济时,而诸事分心,唯恐心不专一则反而一事无成。鱼与熊掌,不可得兼,遂作罢。

但是南师始终没有放弃寻觅剑仙的理想,他认为真正的剑仙可能在蜀山(指四川的峨眉与青城两山)。于是,1937年5月,年仅20岁的南师只身入川。

两个月后,进入全面抗战阶段,南京政府随后迁到重庆,一些朋友也来到四川,相遇时都说他有先见之明。南师却说,他们不晓得,自己其实只是想到四川寻觅剑仙,学习剑术而已。

南师入川之后,正值抗战军兴。他毅然考入中央军校政治研究班第十期,毕业后进入军队,屯垦戍边。不久,南师被调回中央军校任政治教官。又入华西坝金陵大学,研究社会福利学,以期服务社会大众。每逢假日闲暇,芒鞋竹杖遍游蜀中名山大川,访求高僧奇士。青城派剑术高手王青风,就是在这段时间结识的。

其时,住在鹤鸣山的青城派高手王青风被四川武林人士誉为一代剑仙,南师听说此人后,上山寻访他多次,终于得见其面。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南师与王青风之间已建立交情。一次,南师请王青风演示武功。据张怀恕的女儿秦明在《五十年来的近事——怀师》(非公开发行资料册)中记载,王青风站在山头上,用手一指,数丈外山峰上的一棵老松即应手而倒。南师童心未泯,很惊讶地问王青风何以没有剑光。王青风说:“我早已经告诉过你并无此事,欲练至有光,另有一番道理。”这时,南师又请王青风的大弟子表演,但见他用鼻孔吼气,便看到他站立之处,周遭山土转即成尘飞扬。南师回忆说:“此二次表演都是我亲眼目睹的事实,由此而相信中国武术,的确可练至甚高甚妙境界。”

民国三十一年(1942)暑假,正是青枝绿叶时节,南师借休假之机,背着一把长剑悄然上了灵岩山,前来看望他的至交、灵岩寺的住持传西法师。

说起传西法师,亦是一位奇人。

1940年代,灵岩山得以名家荟萃,文风蔚然,除了昌圆法师和能清上人的修葺之功,与传西法师广泛的社交影响力亦是分不开的。

尽管去时不久,但传西法师生卒年不详,来灵岩寺的时间已难以考证。

传西法师俗名万西,可能是浙江人,曾在杭州灵峰寺待过,那时便与南师相识并成为朋友。后来,传西就读于南京支那内学院,曾与汤用彤、梁漱溟、蒙文通、姚柏年、黄树因、王恩洋、熊十力同为佛教大学者欧阳竟无先生的弟子。从目前的资料和南师及灵岩书院的学生回忆来看,传西法师大约于民国二十九年(1940)来到灵岩山,住持庙务。

倘若我们细加爬梳,便不难发现,灵岩山之所以在中国近代文化史上享有大名,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传西。他邀请川北大德袁焕仙来此闭关,邀请好友南怀瑾来此游玩,邀请郭本道来此避难,邀请李源澄来此办学,邀请冯友兰、钱穆、蒙文通、朱自清、潘重规、唐君毅、牟宗三、刘盛亚、罗念生、王恩洋等大师来此避暑、读书、讲学、创作,于是才有了“灵岩禅七法会”,才有了袁焕仙与南怀瑾的相识,才有了灵岩书院,才有了全套《道藏》存放于此的机缘,才有了灵岩山的鼎盛时期。

而且传西极富才华,精通唯识法相之学。1940年代,华西大学一直想派滑竿师傅将他请下灵岩山,给华大的学生们讲授佛学,传西一直不肯,后来经朋友们力促下山,哪知道传西在课堂上竟然突然将讲课内容改为“情与爱的哲学”,一个出家人在一群大学生中“谈情说爱”,在华西坝轰动一时。南师后来回忆说:“以和尚而讲情与爱的哲学,实足耸人听闻,因此听众既无虚座,和尚也不空讲,大为叫座云云。惜我正行役重庆,并未及时临场,后来上人与我言及大要,相与扺掌大笑。”

传西还有一手制茶的绝技,善做红、绿茶。当时灵岩书院有学生得到他的传授,又互相传习,于是大家都学会了制绿茶;红茶制作较为复杂,会的人较少。灵岩山产茶,每到采茶季节,就有大姑娘小媳妇用背篼背着采摘的生茶叶来卖,按质论价,价不算贵,两三个人合伙买几十斤,经过几个小时的操作,便可制成可喝的茶叶两三斤。制作质量好的,泡出来的茶碧绿清香,味似龙井。制茶虽然辛苦,但在制作过程中也获得不少乐趣。产茶期间,大多数学生都参加了制茶活动,每到下午,书院几乎成了制茶作坊。老师们没有时间制茶,学生们做好后,选质量最好的茶叶送给他们,传西法师也给老师们送茶,书院师生全都养成了喝茶的习惯。

1943年5月2日,蒋介石来都江堰,曾专门托人购买“灵岩山珍眉绿茶三斤,共计600元”,所购之茶,即为传西法师当年亲手炒制。

传西法师住持灵岩寺时,有一位著名学者郭本道(1901—1948)向传西求助。当时,郭先生在川任华西大学教授,专志学术研究。此前,进入全面抗战以后,郭先生深恐中国传统文化重要典籍毁于日本人的飞机轰炸之中,于是从山东大学撤离入川时,他随身携带的最大宗的行李乃是全套《道藏》。然而,日本飞机紧随其后,开始轰炸重庆和成都。郭先生觉得,不仅华北危急,连大后方成都也不安全,个人生死事小,传统文化典籍保存事大。那时,四川大学、华西大学诸多教授暑假都在灵岩寺避暑,因此郭先生得以上山与传西法师相遇。郭先生踏勘灵岩山之后,认为此处山幽人少,离成都较远,不易被日本人列为轰炸目标。于是,求助于传西法师,恳请将存放于华西大学的《道藏》及其他珍藏图书转移至灵岩山,传西法师一听,欣然同意,心中毫无道家佛家之分别,令郭先生甚为叹服。

随后,郭先生雇人用“鸡公车” 将图书运送至都江堰,然后又请人用箩篼挑上灵岩山。因为东岳庙及周遭已被学者们住满,均无空房,于是,传西便从灵岩寺下院铁佛寺腾出房间,让郭先生将《道藏》珍藏于此。据当时寓居山中的学者们回忆,郭先生耗费大量人力辗转运来的图书装了满满一间屋。平时学者们想要查阅资料必须返回成都,而自从郭先生入住山上以后,这里就成了可资广大学者查阅的“山中图书馆”,少了往返成都之苦。南师也常常去郭先生处读书。他说:“很多平时看不到的书,在这里都可读到,实在是一件幸事。”而传西法师,更是这间“山中图书馆”的常客。

1940年代,著名佛学家王恩洋(1897—1964)多次应传西法师和李源澄之邀请,前来灵岩寺避暑研究,与传西结下了深厚情谊。传西法师与王先生大谈老庄哲学,王先生赞曰:“你是当今的支道林,可佩!可佩!”

南师一生遭逢奇缘无数,与传西法师之交往亦为其一。此乃絮语,略过不表。

此时,袁焕仙已在山中闭关了一段时日。

关于南师与袁焕仙的首次相遇,因为时间久远,传出了很多版本,在南师身边生活百日,而我始终没有来得及印证。其中有一个版本如是说,袁焕仙在灵岩寺闭关,对经常登山的南师已有所耳闻,他发现南师虽然年轻,却非等闲之辈,他有意要传道于南师。这一天,南师又到灵岩寺去,正好袁焕仙出关,两个人一见面,袁焕仙便先打招呼:“南教官,你好!”南师赶紧还礼,忙道:“听说您是有道的高人!”袁焕仙说:“哪里哪里,我看你武功很高,向你拜师!”南师谦虚一番:“不敢说教,陪您玩玩。”第一次见面,就是这样简单。后来,袁焕仙真的跟南师学了一套太极拳。但真正有意义的是,南师从此拜在这位禅宗大师的门下,走上学佛学禅、弘扬传统文化的道路。南师说初识袁焕仙的时候,只知道他是个大名人,并不知道他是禅宗大师,当时,南师对禅宗的了解还很有限。

灵岩山一会,成就了袁焕仙与南师的旷世佛缘。

袁焕仙先生曾嘱咐南师说:

在山数十日,切见诸禅德,巍然自拔,有独立振衣之概,老人至喜也。摄其众向道,导其徒回车,风其俦化行方国者,实为怀瑾。而怀瑾律己过严,责人如己,老人至虑也。律己严,可也;责人如己,不可也。何也?律己严,过必远;责人严,众必减。众果减矣,汝纵口如河,沛法若雨,其谁辅汝绍隆玄化而导行天下?古人所以有遇风而息之惧也。谚曰:“不痴不聋,不可作翁。”班子曰:“水太清则无大鱼。”圆悟勤又尝以示大慧杲者也。统此故纸,怀瑾阅卷自悉,无庸老人重拈。今社会非古也,朋友可借援而不可期以辅汝。绍隆玄化,古有之,普化、克符,吾宗家范,今恐无。必以无而现诸有,于内则多咎,于外必多尤。咎尤交倾,进程必碍。先哲所谓“欲速则不达”者也。余意:然千圣之心灯,续四生之慧命,不必外期友朋,要在自育一期超士。所以孔子道行,内有颜、闵、曾、仲,不假外交伯玉、原让。怀瑾此后,念头当改,不然,徒滋烦忧耳!

袁先生的话,用今天的白话翻译如下:

“我在山中数十日,亲眼看到众位禅师巍然超拔,大有遗世独立、拂衣离尘的气概,我高兴极了。教导大家一心向道,引导大众迷途知返,影响同道乃至教化一方的人,实在就是你怀瑾!但怀瑾你对自己要求太过严格,而且对别人也像对自己那样严格,对此我很担心。对自己要求严格是好的,对别人也像对自己那样严格却不行。为什么呢?对自己严格要求,能远离过错;对别人要求太严格,身边的人就会减少。如果身边的人越来越少,纵使你口若悬河、说法如普降甘霖,有谁愿意辅助你宣扬妙法教化天下呢?所以古人有逆风而不前的担心。俗话说:‘不痴不聋,不做家长。’班固说:‘水太清就不会有大鱼。’圆悟克勤禅师也曾这样劝过大慧宗杲禅师。我把这些名言和典故罗列出来,你读了自然明白,不必我重复。如今社会不像古时,朋友可以作为外援但不能指望他辅佐你。弘扬佛法,古代有之,普化禅师、克符禅师,都是禅门的典范,如今恐怕找不到了。如果条件不具备却勉强做事,自己内心会有很多自责,对别人也难免产生不少抱怨。自责、抱怨交相反复,前进的道路定会受到阻碍。先贤讲的‘欲速则不达’就是这个意思。我认为,要重燃往圣心灯,承续众生慧命,不必寄希望于朋友的帮助,关键在于自己培养出一代杰出的人才。所以孔子之道行于天下,靠的是颜回、闵子骞、曾参、仲弓等学生,并不是依靠蘧伯玉、原让等人。以后怀瑾应当改变想法,不然的话,只会平白滋生烦恼!”

从这段文字可以看出,一方面,袁焕仙一生收了很多门生弟子,唯独对南师最为器重,认为“摄其众向道,导其徒回车,风其俦化行方国者,实为怀瑾”,评价相当高。另一方面,也指出南师的缺点——“律己过严,责人如己”,这是他最担心的——“老人至虑也”。袁焕仙这么坦率、这么严肃地指出南师性格上的弱点,在南师的一生中,恐怕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律己过严”,经过几十年的人生历练,南师的这个“毛病”始终没有改掉。但“责人如己”的确是彻底改变了,他对人非常包容,慈悲广大,有教无类。

关于袁先生,此处不得不多说几句,因为他对南师一生影响太大,包括幽默风趣之性格。

1942年,久别未见袁焕仙的夫人王相君携女儿袁淑平、外甥曹仁刚及母亲王老太太来灵岩山看望袁先生。

当时前往灌县,已有公共汽车。但那时车票很贵,且不容易买到。买到后,侥幸上了车,车上却拥挤不堪,一辆原本坐20余人的车上乘客多达50余人。

到了灌县,袁夫人一行先去看望疏散到乡下后尚未搬回成都的姆姆 ,并在其家居留一夜,次日才前往灵岩。当时雇了两乘滑竿由王老夫人和袁夫人乘坐,曹仁刚则带着刚玉清、刚姆姆的大女儿翠姐和袁淑平步行上山。当年18岁的袁淑平从小娇生惯养、缺乏锻炼,几时受过这等苦?走不了多远,便脚疼难忍,不时坐下来休息。曹仁刚边走边哄她:“你看,庙门都看到了,马上就到了。”翠姐则一路给袁淑平讲故事,分散她的注意力。袁淑平好不容易走到灵岩寺,到禅堂看到外婆、妈妈正在和父亲叙话,忙上前叫了一声“爹爹”。袁焕仙打了一个大哈哈,说:“两条腿真不是滋味吧?多走走就好啦。”

袁焕仙夫妇刚一见面,袁夫人问:“不知道我现在该称你为袁佛爷还是袁先生?”袁焕仙说:“你只认得袁先生,且认不得袁佛爷。”袁夫人又问:“如何是袁佛爷?”袁焕仙答:“闭关的。”袁夫人问:“如何是袁先生?”袁焕仙答:“你的丈夫!”在场众人大笑。袁夫人说:“这个老汉儿一天到黑尽信口乱说。”

袁淑平向袁焕仙跪而问道:“爹爹在此成佛没有?”袁焕仙答:“我无如是不懂事。”袁淑平问:“既然不能成佛,这里又如此寂寥,如此清苦,你都不嫌弃避忌,到底为了什么?”袁焕仙答:“为了学佛。”袁淑平问:“既不成佛,学它为哪般?”袁焕仙说:“你快走,好好读书。”袁淑平说:“噫嘻。”

袁焕仙的外甥曹仁刚问他:“舅父大人住在灵岩山学佛,外甥以其年龄和处境皆不能住在山上,但在城市里百务繁多,琐事缠身,日不暇给,这样也能学佛否?”袁焕仙答:“能。”曹仁刚又问:“如何是外甥学的佛法?”袁焕仙答:“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曹仁刚不解:“这岂不是孔夫子说的?”袁焕仙答:“是。”曹仁刚说:“既然孔子已有,舅父大人又何必入山苦苦寻找?”袁焕仙答:“不可山中便无孔夫子也。”

袁焕仙岳母王老太太74岁高龄,然而康健超过常人。问女婿袁焕仙:“我念佛数十年了,而生死仍无把握,该怎么办?”袁焕仙答:“岳母大人胜行已起,将来报尽,定获往生,现在只好照旧精进,不管它生死不生死,往生不往生,蓦直向前,定有归家稳坐大笑一场的时候。”

在灵岩寺,袁淑平第一次见到了南师,她不敢正眼看他,只觉得他皮肤白皙,光彩照人,两眼深邃而有神。袁淑平后来回忆道:“我举眼一望,爹爹身旁还站有一位翩翩青年,后来知道他就是父亲刚收不久的弟子南怀瑾。说起他们师徒刚相遇,这是天缘。当我父亲在灵岩寺闭关休息散步时,恰遇南先生在山上游览,二人互相攀谈,异常开心,甚至无话不说,以至天天相约见面如好友一般,老少二人感情不断增长,不知我父亲用什么妙舌终于让南先生愿意拜他为师。”

袁夫人等在灵岩山上住两三日而返,返程途中,当车过一板桥时,桥折断,车后两轮陷入其中,桥下水流湍急,如奔万马。乘客大呼小叫,惊恐不已,都以为必死无疑,而车突然自跃上道,脱离险境,于是板桥折断而车上众人安然无恙。大家都认为是上天相助之功,而有人则认为是袁焕仙以神力挽救众乘客。袁焕仙听说后大骂:“丑!简直把我说成妖魔鬼怪了。”

袁淑平回成都修破瓦法,顶开,以书来,先生曰:“噫嘻!”

当时正值袁焕仙禁语,南师非常郁闷:“朋从我思,繁兴我疑,无由启迪。”他的好友传西法师说:“我想禀告袁师,请求他对你的疑问以笔作答如何?”南师喜而合十道:“太好了!”于是,灵岩寺住持传西法师出面征求袁焕仙意见:禁语期间则以笔作答,非禁语期间则口头讲授。袁焕仙同意此法。于是,短短数十日中间,袁南二人的对答遂成巨帙。

如有一次南师问道:“什么是‘六根’‘六尘’‘六识’?”

袁焕仙回答:“石头就是六根,柱子就是六尘,琢棒就是六识。”

四川人把打人木棒习称为“琢棒”。所以南师听了茫然说:“先生如此‘漫言’,学生不能领会。”“漫言”,意思是可笑的戏言,如称“漫画”。

袁焕仙说:“你如此‘漫问’,谁要你领会?”

南师仍未领悟,又问:“佛教中说,‘眼耳鼻舌身意’为‘六根’,对应‘色声香味触法’六尘,根尘相接,生出‘眼耳鼻舌身意’等识,称为六识。如今你却说六根即石头,六尘即柱子,六识即琢棒,这岂不大大违反佛教教义,不符合佛典吗?”

袁焕仙见他拘泥于书本不能警悟,非常生气,提笔写道:“你既然已明了教义,贯通道理,即自己解脱可也,又何必到我这里来唠唠叨叨?”掷笔寂然在定。南师无语潜退。

第二天南师再参,问:“既不许作如是道理会,然则学人浅机,从何得入?”

袁焕仙答:“汝是何年何月何时何地出的?”

南师久久无语。

袁焕仙说:“既未出,入何为?出入既无,当下一派圆成。谁是浅机?谁为深学?咄,无疾而呻,无病而药,释迦老子亦救汝不得也。”

南师问:“学人于此,上不得,下不得,取不得,舍不得,尽平生力忘不得,计不得。祈师慈悲,方便接引。”

袁焕仙答:“好,好!恐汝虽如此说,未到此地。果届此也,恭喜,贺喜!好消息将到矣。谛听,谛听!当人于此,千万不可退步,不必作必悟想,不必作不悟想,不必想,不必不想;行时坐时,醒时眠时,朋友交接时,妻儿子女会合时,但略略管带,自然坛子内走不脱鳖。”

南师问:“学人疑情不起,奈何?”

袁焕仙说:“只为你要信。信不立,疑何驭?疑、信两忘,复是何物?此第一彻头也,千万莫要放过!”

南师问:“疑、信两忘,就学人分上捡之,却无一物。”

先生说:“瞎汉!说却无一物者。是有一物邪?无一物邪?好看,好看!此释迦老子、三世诸佛及一切贤圣入德之门也。这个彻头,尽大地是我口都赞不及,慎勿失之交臂。”

又有一次,南师问:“世上既有真假,那什么是真?”

袁焕仙说:“汤圆煮油锅。”

南师问:“如何是假?”

袁焕仙说:“油锅煮汤圆。”

南师更茫然:“如此谈话,益增迷惘。请老师剀切直示,解除学生迷惑。”

袁焕仙说:“咄,你何不说迷惘益增,你学生来解除老师我的迷惑?”

南师久久默默无言,有些领悟了……

又一天参禅时,南师问:“学人参情紧切,或觉大弥虚空,或金光闪烁,或显赤白黄绿等光,大如月轮,小如豆粒,或如电光闪烁时,未审何至,属优属劣,未知何从?祈示。”

袁焕仙说:“概属光影,汝但不着,亦许胜境;若欲取之,翻成大患,何也?盖汝之本体,无相、无空、无不空也。”

南师问:“正参话头时,忽觉虚空粉碎、大地平沉时如何?”

袁焕仙说:“咄!我说汝白昼见鬼,何也?虚空无形,汝从何碎?且不说粉,赵公山高,灵岩山低,汝从何平?且不说大地非大地。”

南师问:“参话头不能虚空粉碎,大地平沉邪?”

袁焕仙说:“恭喜,恭喜!虚空粉碎也。贺喜,贺喜!大地平沉也。细检,细检!”

民国三十一年(1942)冬月,南师搜箧残简,找到部分当时的对答语录,认为“此千圣之心灯,入德之梯航也”,不敢藏私。于是选择了其中“其言显,其义幽,其理约,其事质”的语录,“爰出鸿爪,飨我同仁”,辑成一册《灵岩语屑》,其中有许多“禅机警语”,对南师一生影响巨大。

据南师回忆,记录这些文字时,“灵岩红叶,正满山也”。当时,袁焕仙笔示口授南师者比现在《灵岩语屑》所录多出数倍。南师后悔当时“固忽而轻之”,以致“口授则几罄忘,笔示幸能略存残纸”,因此,当南师检箧之际,“一读再读,汗泪交倾”,不由感叹:“此狮子一滴乳也。”

南师后来曾对传西法师、杨光岱、马白眉等说:“这是一段奇缘啊,倘非国变,何缘入川?倘不入川,这一段提不起放不下的公案,从何处了?仔细思量真是令人汗泪交倾不止。”

今天再看这些文字,依然觉得诙谐幽默之中透着无穷禅理。

灵岩山最鼎盛的时期,就是1940年代。除了大师名流如鱼汇集,袁焕仙专程为南师举行了一场“打七”活动,特别指定南师为首座,并负责敲引磬、木鱼,担任维那。这次“灵岩打七”则将灵岩山推向了另一个巅峰。

所谓“打七”,又名禅七、行七,实际上是禅宗的一种修行方式,它的本质是一种集体的短期“闭关”专修活动。传统的“打七”一般在冬季农闲时举行,每一期以七天为限。一期结束后,可以连续举行,多者可接连打七个七(49天)。参加“打七”者务须发大愿,要在七天期限内专心致志禅修,力求在短时间内参禅开悟,明心见性。“打七”就是拿七天来用功做功夫,号称“克期取证”。释迦牟尼佛当年在菩提树下发誓,若在七天之内不成道,不离此座。不成道的话,坐死算了。“打七”就是效法释迦牟尼佛的这种精神。

这种七日禅修的方式,据传初创于宋朝临济宗的佛灯守珣禅师。当时守珣禅师在他的老师佛鉴慧勤禅师处与大众一起参学,因为一直没有开悟,于是心一横,发誓这辈子如不开悟见性,就终身不解衣睡觉。经过七七四十九天不分昼夜的苦参,终于在一天早上,听到师父上堂讲了一句“森罗及万象,一法知所印”,顿时大彻大悟。他的同门师伯,昭觉寺著名禅门领袖级人物圆悟克勤禅师,为了检验守珣禅师的开悟是否彻底,有一天与他游山,趁其不备,突然一掌将他推进旁边一个水潭,并厉声追问他当时的悟境。守珣禅师乍经突变,站在泥水塘中居然应付自如,从容对答。

从此以后,以七日为限,放下万缘,一门心思参禅悟道的修行方式,便逐渐在禅门中流传开来。在后来的禅门中,通过“打七”而得以开悟见性的禅师非常多,于是这种方式也就成了禅门中固定的修行方式。

1942年农历九月,正是灵岩山云高气爽、红叶遍山之际,袁焕仙举行了“灵岩打七”。

我到太湖大学堂之后,南师与我多次谈到此事。他说,当时的他对于“参禅打七”等佛门规矩一无所知,只因传西法师极力怂恿,加以袁焕仙特别指定,他于茫然中照办。“过后回想,真似一出焕师编导的梦幻大戏。”此次“禅七”,参与其中的还有巴蜀硕彦如大竹萧敬轩,巴县朱叔痴,荣县但懋辛,潼南傅真吾,峨眉山大坪寺释通宽、释通远,曹溪南华寺释曼达,广汉杨光岱,南充徐剑秋,内江伍心言、伍所南、曾鹤君,西充杨觉,华阳吕寒潭,简阳汪克成,各界政要如川军旅长申介屏、财政厅长甘典夔及曾子玉、王延鹤等尚佛人士十余人,并非如后来所传“灵岩禅七大法会”的故事所说。但当时此举,正如“风起于青 之末”之言,实在是不可思议,不仅成为现代四川佛学界的大事,也成为中国现代禅学“维摩禅”兴起的重要标志。当然,最出名的是南怀瑾、释通宽、杨光岱三位先生,被誉为“三大元”,成为袁焕仙门下成就最高的弟子。

“灵岩打七”进行到第三天,袁焕仙手持戒板,指着灵岩寺住持传西法师问:“是什么?是什么?快说,快说!”传西无语。先生摇头数下,自言自语笑道:“又放走一个。”

然后又以戒板指南师问:“是什么?是什么?快说,快说!”南师亦无语,先生却点头数下,亦笑道:“你很好。”遂带至佛前问道:“当时我叫你快快道来,你为什么无语?”南师答:“我当时不知要说什么,所以无语。”先生问:“你现在心中有一个什么吗?”南师复无语。

袁焕仙令其大喝,刚三声,便道:“停。你看你有个什么?”南师曰:“现在觅我心中无有个什么。”袁焕仙说:“此千圣之心灯,当人之慧命也。无再滋疑,快拜!快拜!”南师于是跪拜,袁焕仙随后禁止南师语,一时大家惊讶不已,谓同儿戏。南师自己也不知所措,于是表面同意,心中却满腹疑问。

打坐了一会儿,南师站起来问道:“既然说学人有个入处,说胡一计生死,便尔前途茫茫?”袁焕仙厉声斥道:“丑!你看你说的什么,生死未了的那个份上是有生死是无生死,是前途茫茫是后路茫茫?”南师当下就释然,遂礼拜在地。

当时,参禅的众人正在瞑坐沉思,南师与传西法师比邻而坐,顾视诸人坐禅,好像“无疾而呻,无韵而哦,而传西亦正凝神在坐也。因而内心不牧,几次嗤之欲肆”,袁焕仙因此振威大骂道:“怎么如此不懂事!”南师当时被袁焕仙一阵痛骂,“如病得汗,如梦得醒,惊悉个事,原来如此不费力,不值钱,于是敛笑,遂尔收神,凝然与同学及传西等寂坐”。

又过了三天,果州(今四川南充)一位道士来灵岩山,在袁焕仙室中闭户围炉夜话,曾子玉、王子骞两位先生及周、杨诸子皆围炉边。南师远隔重楼,但是能看见先生室中人物及其状态,能闻其话言,如同处一室,惊讶不已。于是,恭请袁焕仙到祖殿谈此事。袁焕仙大骂道:“我还以为你是个人,竟然会作这样的见解?”从古至今无论学佛或习武,许多人过分注重神异之事,反而越迷越远。这件事对南师影响甚大,他后来也说:“神通与神经是两兄弟。”

是年冬,虚云大师自曹溪来重庆,成都尊宿聚于文殊院,同请昌公老法师与袁焕仙躬赴重庆,迎虚老来成都。南师陪同袁焕仙叩虚云老人,通报那晚所见奇事。虚云老和尚说:“嘻!南先生,若不是袁老居士手疾眼快,你就非常危险了!”

浙江永嘉人释通宽,素与南师为同学好友。后投身军界,因病入峨眉山大坪寺,拜释普明为师。1942年,释通宽来灌县灵岩寺与传西、南师日夕参究。

“灵岩禅七”法会开始后,通宽敲击木鱼四日,无所进展。第五夜手持钢针,跪于韦驮像前,以针自刺臂及两手,哭诉道:“通宽不悉往昔所造何种恶业,四恩未报,一性愚顽,今于佛前、僧前、法前,痛悔前非,不造后恶,倘有所入,毕此身心,誓宏大法。”言语已毕,臂血、眼泪交落如雨。

南师见此情形,怜悯之心顿起,让他站起来,问道:“老兄如此这般,所求何事?”通宽答:“求佛。”南师问:“兄是何人?佛是何圣?求是何心?”通宽无语。南师以掌击通宽,通宽仍然无语。于是南师连打他数掌说:“青天白日,胡思妄想干什么?”通宽于是有所省悟。

第二天天刚亮,袁焕仙一见通宽,就拉着他的手,命他拜于佛前,说:“快拜!快拜!前途尚有十八滩在。”南师等人闻悉后皆大惊,认为袁焕仙识人之能不逊色于宋代的妙喜。后来,袁焕仙赴成都,通宽也于灵岩赴李子方“禅七”法会,下山后,与袁焕仙在成都中城公园相见。一见面,袁焕仙便审视通宽良久,然后问道:“哪里来的魔气这么深?”通宽正想回答,袁焕仙又厉声道:“不是。”

四川广汉三水关(今三水镇)人杨光岱,毕业于绵阳高中。时年24岁,因病来灵岩山,准备在此长久居住。袁焕仙同情他,命他念文殊五字真言,杨光岱表面答应而内心不以为然。不久,袁焕仙在灵岩山举行“禅七”法会,让杨光岱参悟学习。

“灵岩打七”进行到第三天,杨光岱依然心神不宁,动定皆违,于是准备偷偷地走掉。哪知刚到门口,猛犬突至,杨光岱大声呵斥,奋力驱赶,好一会儿,猛犬才离去。此时,杨光岱再反观身心,脱然若释。第二天在佛堂上,杨光岱将所见告知袁焕仙。袁焕仙说:“不不!快拜!快拜!”拜完后,杨光岱自语道:“而今而后,乃知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中也者,无一物也。”袁焕仙厉声斥道:“何不道发而皆中节谓之和。和也者,有一物也。”

又一天,杨光岱同南师至参禅佛堂,抵门,南师以掌将杨光岱掀翻在地,曰:“是什么?快快道来!”杨光岱说:“你青天白日,遇到鬼子吗?如此胡闹做什么?”随后见袁焕仙。袁焕仙问:“你从什么地方来?”杨无语,即礼拜。袁焕仙道:“不是,不是,好好学佛,莫错认贼赃。”杨光岱亦无语,复拜,袁焕仙厉声说:“向你道不是,礼拜个什么?”杨仍无语,再拜,袁焕仙满意而笑。

十一

禅宗大德袁焕仙在灵岩山闭关的消息传出后,国内各地高僧、诸德友朋非常讶异。或函候、或亲存、或便值、或以介而来访袁焕仙者众多,“阿弥陀佛”之声此起彼伏,成为灵岩山上的一道亮丽风景,亦对南师有所启迪。

著名教育家朱叔痴(1871—1951),名之洪,四川巴县鹿角场(今属重庆市巴南区南泉街道)人。清光绪二十九年(1903)与杨庶堪等组织反清团体“公强会”。同盟会重庆支部成立后,朱叔痴负责宣传、联络工作。清宣统三年(1911),重庆成立保路同志协会,朱任会长。曾参与密谋重庆辛亥起义。重庆起义成功后,任蜀军政府高等顾问兼大汉银行总办。1912年,作为蜀军政府全权代表与成都四川军政府谈判并签署了合并草约。民国二年(1913),参与“二次革命”兴军讨袁。民国十四年(1925),任中国国民党四川临时执行委员会委员。民国十五年(1926),与温少鹤等倡议筹办重庆大学。民国二十二年(1933),任巴县文献委员会委员长,兼任《巴县志》协修。晚年致力史学研究,颇有成就。

朱叔痴时年73岁,避暑于灵岩,趁机拜谒袁焕仙。

他见袁焕仙手绾珠,口中喃喃,念持佛号,于是说道:“某在五台以净宗叩某法师曰:‘是宗者,小乘法耳,非究竟,如何?’某法师招手叫叔痴过来,私下里说:‘是是,慎毋泄,否则浅人知,摄机不普也。’”

话未说完,袁焕仙生气道:“嘻!是何言欤?华严海众,犹归净土;文殊大智,不舍极乐;龙树妙阐入德之程,远公创结莲社之雅,是大是小,是究竟是非究竟?说给我听听。”

当众无语。过了一段时间,袁焕仙说:“个中自无青白眼,枉在人前羡阮公。”

朱叔痴连连答应,退下。

当天晚上,朱叔痴再参袁焕仙,袁先生送客到门口时,看见朱叔痴坐在门侧的小石凳上。袁先生握着朱手说:“三爷,如此夜深不知在此坐了多久了?是何道理?”

朱叔痴答:“很想再见先生,到门口时听闻有客在,因此在门口等待,已经超过二点钟了。”

袁焕仙矍然,邀朱入室,多所发药。临去,以《中庸》一册赠予朱,说:“只管读此书,三日后当再会,这期间你不要来找我。”

三天后,袁焕仙准备前往东岳庙后殿,让侍者把朱叔痴找来,且下阶逆躬。搀扶着朱到东岳庙后殿,笑着问道:“三爷,《中庸》之义可领会到乎?”

朱叔痴道:“至‘其为物不二,则其生物不测’处,津津焉,甚可味也。”

袁焕仙怒骂:“呸!”

朱叔痴茫然不知所措,袁焕仙侍者说:“朱先生还不赶快呸?”于是,朱叔痴也连呸数呸。

袁焕仙说:“停停停!”过了一会儿,问道:“是什么?”

朱叔痴忽释然伏地三拜说:“哪里期望晚年得闻这个!”

袁焕仙问:“这个是什么?”朱叔痴大笑。

朱叔痴是民国睿宿,嗜道学佛,远逾时彦。初来灵岩山时,只准备等暑热稍微退却,就赶往成都,听某法师讲《菩萨戒经》。袁焕仙以无上禅理启迪他后,他马上命人洒扫庭馆,准备在灵岩山久住,以便时常聆听袁焕仙开示教诲。

朱叔痴常对人说:“真是佛法因缘啊!我壮年时客居上海,有相面的人对我说:‘晚年的时候当闻至道。’我当时非常疑惑,今天果然如此。”后来,陪都重庆召开国防参议会,朱叔痴下属开着小车来接他,朱说什么也不肯去,曾子玉、王子骞等朋友来催促他也没有用。

袁焕仙听说后,赶到他的住处对他说:“三爷,昔黄龙南斥舜老夫曰:何不有事令无事,无事令有事?所谓净佛国土,成就众生者也。”朱叔痴闻言大惊,连声说:“好好好!我明天就出发。”翌日,朱叔痴果然辞行赴会。

傅真吾(1887—1947),名常,重庆潼南人,清秀才。14岁应童子试,后弃文投武,光绪三十二年(1906)考入四川陆军弁目队,因学、术两科成绩优异,两年后升入四川陆军速成学堂,与同学谢炯、潘文华、向成杰、李树勋、李雅才等20余人组织推翻清朝的秘密团体。辛亥革命时,与熊克武一起组织蜀军,南北议和,随熊回川在第五师任军职。二次讨袁时,任营长,民国四年(1915),为反对袁世凯称帝,他奉孙中山命,经河内到云南起义。护国军兴,他同蔡锷、熊克武等进军四川,曾任第五师参谋长、独立旅旅长、四川靖国军川北总司令部参谋长、四川第三路汉军统带、四川江防军第六区江防司令、四川第九师独立旅旅长、重庆市海关监督、第二军独立旅旅长、革命军二十一军军党部筹委会主任、驻京办事处处长、川康绥靖公署参谋长兼二十一军参谋长。进入全面抗战以后,历任第七战区长官部参谋长、军事委员会重庆行辕参谋长。同时,他积极促进特产贸易,发展经济,民国二十九年(1940),他组织成立西宁公司,任董事长兼总经理,后组织成立裕丰银行,任董事长。

傅真吾初来灵岩山时,同曾子玉、李子方等在袁先生室中肆谈勘辩。

袁焕仙说:“个事现成,何须语去言来,乃辨泾渭?但观行动,缁素判也。”

傅真吾道:“噫!果然如此。但是观何行动呢?”

袁焕仙答:“走路。”

傅真吾问:“开悟的人如何走路?”

袁焕仙上前三步,回座。

傅真吾又问:“那没有开悟的人又如何走路?”

袁焕仙亦上前三步,回座。

李子方见而幡然逸去。袁焕仙说:“勘破也,勘破也。”袁焕仙回望着众人而指着李子方说:“他足根未点地在。”

有人问道:“如何是李先生足根未点地处?”

袁焕仙答:“你去问他。”

第二天,头天问话的那人问道:“先生昨日勘破李先生,是许他?是不许他?是半许或半不许他?”

袁焕仙说:“是许他,是不许他,是半许是半不许他。”

那人又问:“如何是许他?”

袁焕仙答:“他名李子方。”

那人复问:“如何不是许他?”

袁焕仙答:“他名李子方。”

那人再问:“如何是半许半不许他?”

袁焕仙答:“他名李子方。”

“灵岩打七”时,各人就座。忽然李子方走出来大哭道:“苍天!苍天!”

袁焕仙骂道:“咄!你干饭吃多了吗?幸好我没有侍者,否则就把你当场活埋了。”李子方无语。

过了一会儿,袁焕仙问众人道:“就是他刚才这句话,你们该当如何回答?”

有人说:“请他再哭一场。”李乃大笑。

袁焕仙说:“丑!丑!各位有捡点得出吗?”众人无语。

袁焕仙说:“好好用功。”

一天,王子骞来山,与袁焕仙、傅真吾会于曾子玉处。王与曾同问袁焕仙:“如何是佛?”

袁焕仙顾视久之,反问道:“你们试说一句看看?”

曾、王两位先生齐声曰:“心即是佛。”

袁焕仙问:“汝有心否?”

皆对答:“有。”

袁焕仙问:“你们是佛吗?”曾、王两位先生皆不语。

袁焕仙又问:“你们怎么不说心即是佛了呢?”两个人皆无语。

傅真吾大笑。

袁焕仙问:“会吗?”

都说:“不会?”

袁焕仙说:“心即是佛。”

申介屏(1876—1948),字启藩。四川灌县人。初随灌县袍哥大爷王品三之子王子章当袍哥管事,辛亥革命时期,在西路同志军第三统领张熙手下任队长。民国四年(1915)出任上五县保安队统领官。次年,杨维来灌县策动讨袁,灌县宣布独立,建立招讨军司令部,申介屏出任司令部护卫营营长。护国之役胜利,申介屏被刘存厚委任为川陕边防军第一混成旅旅长,从此长期驻防绥定(今达州市)。民国二十七年(1938),任川康绥靖主任公署少将参谋,承办灌县战时食盐购销处及县银行业务,并兼任灌县善堂堂长,任“西华公”总舵把子,民国三十四年(1945)担任灌县参议会议长。

申介屏骁勇善战,是袁焕仙非常尊敬的朋友,二人都参加过“护国战争”。一天,申介屏上灵岩山,问袁焕仙道:“我70岁马上就要到了,而四大不牢,生死未了,怎么办?”

袁焕仙大声说:“嘻!是何言哉!是何言哉!”

申介屏惘然。袁焕仙双眼审视申介屏良久,问:“会吗?”

申介屏答:“不会?”

袁焕仙说:“且付河山鞍辔外,一鞭红照出风前。”申介屏久久无语。

袁焕仙又说:“会吗?”

申介屏答:“不会。”

袁焕仙于是道:“兄弟你但凡行时、住时、坐时、卧时,乃至朋友交际、妻儿子女会合等时,切切实实持佛号,而不必外觅神仙,内计丹道,一朝报尽,自然往生彼土。生彼土已,生也死也不必问人,自然如观掌果也。”申介屏闻后踊跃惊叹,服膺不已。

甘典夔(1888—1962),又名甘绩镛,四川荣昌(今重庆市荣昌区)人。历任四川第二十一军政务处长、川东税捐总局局长、川东道道尹、四川省政府委员兼民政厅长、财政厅长等职。1949年后曾任四川省文史研究馆研究员。他早期极为关注教育,先后振兴了川东师范学校(今西南大学),参与筹建了重庆大学,筹建了乡村建设学院(包括乡村师范专修科和中心农事试验场,后并入今西南大学),他还整顿和发展了第二十一军辖区内72县的教育事业(包括中、小学在内),对私立的西南美专(今四川美术学院)、政治专门学校、适用商业学校等,都加以扶持和资助,使整个辖区的教育事业面貌焕然一新。

一天,甘典夔偕夫人及邑人陈跃鱼来灵岩山。饭后品茗,因请益。甘夫人固治净宗,甘典夔问:“佛与道同邪异邪?”

袁焕仙说:“非异非同。”

甘典夔说:“愿闻其详。”

袁焕仙答:“佛、道皆一心之显,故曰非异。然道不是佛,佛不是道,故曰非同。”

甘典夔问:“佛不言神凝气府、五气朝元、三花聚顶,乃至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等。今曰非异,无乃非欤?”

袁焕仙说:“唯唯,否否,不然。”

于是袁焕仙转问甘夫人道:“你念佛吗?”

甘夫人答:“念。”

袁焕仙说:“你得神凝气府、五气朝元、三花聚顶,乃至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没有?”

甘夫人答:“没有。”

语声未完,甘典夔说:“佛法中正高深,余乘尚不及此,况净宗邪?先生这句话不是戏说就是幽默,请你明示。”

袁焕仙道:“这句话既不是戏说也非幽默,为什么呢?若一定要认为彼不是,是舍,则多一法也,什么是佛法?若一定要认为彼是,是取,则少一法也,什么是佛法?须知我法了无是非,何有增减?况诸法无常,皆依假立,三藏十二分教,悉属黄叶止啼,概为应病权药,要在当人明自心、见自本性耳。苟明得自心,见得本性,解幻巫蛊,皆为胜法;若不尔者,三藏十二允为魔说。”

说完后,袁焕仙以手拈须,寂然饮茗。座上众人都盼望聆听袁焕仙的法示,然而先生只管品茗不答。

甘夫人站起来问道:“为什么说五气朝元、三花聚顶、神凝气府及炼神还虚等,为治净宗者得有?”

袁焕仙答:“金木水火土,五行安立,在身则心肝脾肺肾也。五气者,五行之气,即心肝脾肺肾之气也。当人手绾念珠,口持佛号,到一念不生时,脊梁自竖。脊梁既竖,心不外驰,则此心肝脾肺肾者各得其位,互不相损;既不互损,其气自舒。执此舒气以示人,曰朝元。元者,始也,又心也;心本无心,因此一始而心乃心。若然,心即朝,朝即心,心与朝不二,然又不一;而朝元之义,悉尽乎斯矣。”

袁焕仙接道:“当人届此,身得胜乐,全体如满溢状,而脐下小腹丹田处较甚,曰神凝气府;头顶似有风状,内触妙乐,曰三花聚顶。三花者,精、气、神也。顶以当人身相言,曰头顶。就当人心相说,曰法身。盖谓一心不异,胜行自起,则顶踵一如,诠名曰聚顶也。又至也,谓聚此而至矣。”

袁焕仙续道:“炼精化气者,一心不异,自然法我两忘;法我既亡,阴阳自配,天地配而生万物,夫妇配而生男女,自身阴阳配而生精;自然之运,法尔如是也。所谓炼者,讵有他哉?直是故耳!充此精而沛全身,令得妙乐,今抗外邪,令运奔伸屈。时然而当者,气也,既有精生,即有气行,亦自然之运,法尔如是。所谓炼者,讵有他哉?亦直是故耳。”

袁焕仙复道:“然精与气皆有形有质,可意可度。而行此精与气者,觅之无物,着之无形,意且不得度,形又讵能居?谓果无邪?然则运行此精此气者,何物邪?谓果有邪?视之不可见,扪之不可得,听之不可闻,意之不可及。统如上说,无以名之,假名曰神。神也者,别乎用而言也。既有此精此气,即有主持此精此气之神。神,用也,亦犹有物必有用,无用不成物也。所谓炼者,亦直是故耳,讵有他哉?”

见众人听得专注,袁焕仙又道:“炼神还虚者,谓此精、此气、此神,本无一物,一时缘会假现,缘灭即亡,实无实法,何有还处?若有处还,宁曰虚邪?”

袁焕仙总结道:“当人念持佛号,到无念而念、念而无念时,忽然认识自己,了彻本心,方知由来成佛,身住净土,亦已久也。曰西曰东,不亦远乎?届此,然后自捡,精也是他,气也是他,神也是他,所谓三花聚顶,五气朝元,风云雷雨,山河大地,人我是非,一切一切,已举未举,无不是他,而又丝毫迹相不留,半星朕兆不寓。然又不住在是他不是他里,即孟子所谓大丈夫也。然后才可以说大话、说小话、常说话、常不说话,如理而说,如实而说,非理而说,如妄而说;不然,且慢开口,何以故?阎王老子在汝背后,不许乱统。”

袁焕仙话音刚落,震惊在座诸位,大家皆以为稀世之言。陈跃鱼先生说:“没有想到佛法竟然如此高妙!”

袁焕仙说:“不!不!生来淡泊,一切现成,慎莫错认。”

华阳(今属四川省天府新区)人马白眉,曾拜谒傅真吾先生求解脱,多所开解,后来,傅先生赴渝,临走前对马白眉说:“我要到重庆去了,你可速往灌县灵岩寺参见袁焕仙先生,告知我的意见,他必能了却你的大事,不要小瞧此事。”

“灵岩打七”开始后,马白眉搁下税务局的事情来灵岩山参加“打七”,昼夜精勤。到第六天时,向袁焕仙请教。

袁焕仙说:“此事不在用力处,不在不用力处,又不在用力不用力,即用力处。”

马白眉心中一片迷惘,袁焕仙于是以合眼开眼开示他:“会吗?”

马白眉答:“不会!”

袁焕仙说:“开眼见明,合眼见暗,明暗自为代谢,能见明见暗者,有移易代谢否乎?”

马白眉答:“无。”

袁焕仙说:“这是千圣之心灯、四生之慧命,你之本原也。”

马白眉于是跪下请教袁焕仙:“此后当用何功?当何保任?当何行履?”

袁焕仙答:“好好做事,好好持戒,好好为人。”

十二

民国三十二年(1943),袁焕仙闭关结束,离开灵岩山,来到四川省府成都,与傅真吾、但懋辛、萧敬轩、朱叔痴诸居士共建维摩精舍。因为袁焕仙与南师等人的努力,维摩精舍后来与欧阳竟无先生主持的支那内学院一道成为长江流域两大居士弘法集团,袁焕仙与南师于此居功甚伟。

关于灵岩寺对于南师之重要性,由其回忆可见一斑。南师说:“记得我在灵岩山下来后师友皆说我明白了此事。我自己也觉得对了。果然在此后,什么都容易懂了。这一点是根本智、无师智。凡是什么新旧学问,疑难杂症,不懂的,到了心中,只要一念回光,什么都众流归元,就都懂了。如石头投到大海中,连个波纹都不见,提起即用,放下便休。”为了潜心修道参禅,南师后来竟毅然辞去中央军校教官之职。数年岁月,袁焕仙和南师师生情谊甚笃,有如父子。由此可见,南师有后来举世皆知的大成就,际遇灵岩寺和袁焕仙应该是其人生之重要转折点。

袁焕仙在灵岩寺时,只有南师一人追随身边。后来,追随袁焕仙的弟子越来越多,许多人年龄比南师大十几岁、二十几岁,但都称南师为大师兄。南师因此成为维摩精舍开山首座弟子,也是成就最高、影响最广的弟子。

民国三十二年(1943)五月,南师入峨眉山大坪寺闭关修持。随后,憩夏青城。再后即远游康藏,穷探密宗之奥。

1947年,南师返回浙江乐清故里,旋即归隐于杭州天竺寺。

1948年,南师首度赴台考察,时间达三个月左右。

1949年春,南师只身赴台。

一个甲子过去了,蜀山仍然挺立在南先生的记忆之脉上,蜀水仍然流淌在南先生的生命之河中,蜀地的师友故交和风土人情仍然鲜活在南先生90多年的生命锦缎上。正是:

蜀山苍苍,岷水泱泱,先生之情,山高水长!

听了南师的蜀中传奇经历,袁明教授感慨万千。 DZHMn4EEBDsy6fwD8E5TBPNW9TDxq6tS/nvWV/9hijjyBqBAWBE13ZOYGy4OKHms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