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太湖大学堂的第二天,即首次遇见了江南的梅雨,实际上,自6月14日入梅以来,这样淅淅沥沥的雨已下过多场。
假如没有梅雨,江南就不再是江南。
假如没有南师,庙港也不再是今天的庙港。
早晨8时,起床,早饭。在餐厅,南师的长随学生李淑君告诉我,每天的三餐时间为:早晨7:30—8:30,中午12:00—13:00,比较特殊的是晚上,因为南师要与大家一起吃饭,17:50开始进餐厅,18:00准时开席,每餐皆会敲钟提醒。
早饭后,南师的长随学生宏忍法师来看我,带来一罐话梅、两盒茶叶和一个封面印有“南”字样的内装1000元的红包。宏忍法师说:“老师说你初来,略表心意,用以采购笔墨纸砚等文具的!”
想起昨晚南师的提醒,正好我的电脑也需要重装系统。经打听,庙港有一个集市,一般生活用品可以在那里买到。庙港古属扬州,春秋时属吴国,秦始皇统一中国后建吴县,庙港属吴县。五代后梁开平三年(909)设吴江县,庙港属吴江县,宋代吴江县下共分29都,庙港地区为五都。旁边还有七都、八都等镇,2003年庙港并入七都镇,调整为庙港村。庙港之所以称为“庙港”,是因为历史上这里宗教文化昌盛,寺、庙、庵、亭遍布全村,尤以沿湖塘一带为多,有“一港有庵,一港有亭”之说。赵朴初先生以“太湖禅林”来概括这一独特的文化景观。
在庙港历史上众多庙宇中,老太庙是香火最盛的一座,此庙供奉的是出生于庙港的邱老太爷,明万历年间敕封为平沙侯,后加封平国王。在庙港百姓心目中,邱老太爷是他们的守护神,相传船入太湖,遇大风大浪,只需呼喊几声邱老太爷的小名“邱癞痢”,即可安然无恙。可惜这座庙宇于1958年被拆除,今仅存古银杏一棵。庙港还以盛产太湖螃蟹而闻名。
我打着伞,冒雨步行20分钟到了离太湖大学堂最近的庙港集市。集市不大,10分钟能完全贯穿。从太湖延伸出的一条小河,为庙港划分南北。
这个庙港虽小,名气却大得很,史称“儒林里”,“以其自宋、元来,人文独盛,衣冠甲第冠于一邑”。
在前往庙港的途中,我意外地看见了“费孝通江村纪念馆”的路牌。仔细一打听,才明白这里正是奠定费先生盛名之地。
我的师长、著名人类学者、民族学家李绍明先生曾经做过费先生的助手,因此我格外关注这个小村。原来,早在1938年,费先生在伦敦经济学院完成了他的博士论文《江村经济》,英文名翻译过来为《开弦弓,一个中国农村的经济生活》,详尽的资料和客观系统的描述,为国际人类学家、社会学家及广大读者了解中国提供了重要的帮助。论文发表后,受到了人类学界和社会学界的重视,使得靠桑蚕为生的开弦弓村从此成为国际社会学界研究中国农村的首选之地,也把费孝通的命运与这座普通的江南水乡和历经沧桑的中国农村工业紧紧连在了一起。
如今,庙港又将南师的晚年与江南紧紧连在了一起。
我信步而行,感悟庙港的魅力。太湖水漫延到庙港的四周,细小的河道里停满了修长的渔船,一筐筐的太湖蟹从船上搬下来,偶尔有一两只调皮的蟹挥舞着螯脚,试图挣脱笼子重获自由。
意外的是,居然在庙港集市上,看见了两家四川卤菜摊,一打听,居然来自绵阳,与我为老乡。尽管卤菜已经被庙港人民的味觉改良了,但是他乡遇“故人”着实让我开心了很久。
中午12点刚过,我正在联想电脑店重装电脑系统,接到宏忍法师打来的电话,问中午怎么没有在饭桌上看见我。我说明缘由,表示可以在庙港随便吃点东西,宏忍法师不同意,告诉我现在食品安全有问题,要我别在外面吃饭,并说厨房已经为我留饭了,然后派车来将我接回餐厅。
下午,看书,上网。朋友们都很关注我在南师身边的生活和工作情况,但是,我才刚到,一时半会儿也无法回答大家的问题。
晚餐时,南师的学生、绿谷集团的老总吕松涛先生再次提到厨师的问题。南师喝了一口汤,回味了一阵子后说:“厨师最好是蒲村场的,就要乡下收拾得干净整洁的老太太。”
为什么选蒲村场的呢?这个蒲村场可是大有来头。
原来,20世纪40年代,南师在都江堰市灵岩山参禅时,就经常去现在已划入蒲阳街道的蒲村场(1940年改蒲阳镇),这里曾是中国空军幼年学校所在地。
进入全面抗战以后,规模不大的中国空军就在人员与装备上遭受了重大损失,已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考虑到长期抗战的需要,借鉴苏联、德国和日本从少年就开始培养空军飞行人员的经验,1939年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副总参谋长白崇禧和航空委员会主任周至柔、委员张治中等建议成立少年航空学校,当局采纳建议,后将学校正式命名为空军幼年学校,并任命毕业于美国西点军校的汪强将军主持筹备事宜。
1940年12月26日,空军幼年学校在四川灌县蒲阳镇正式成立,蒋介石任校长,汪强任教育长。学校于1945年抗战结束后停止招生,共招收6期学生计2101人。
后来散居在世界各地的学生,其中许多都成为时代的重要人物,如国际电脑界人工智能和模式识别两大领域的大师傅京孙、著名材料学专家何焯彦、著名水利学家何达明、著名原子能科学家涂剑穆、著名航空学家华锡钧等,还有曾任中国台湾地区“行政院长”、“国防部长”与“空军总司令”、上将的唐飞。另外被台湾授中将、少将军衔者不下百人。李济深、白崇禧也纷纷将自己的儿子送进蒲阳空军幼年学校就读。据说,曾经很长一段时间,台湾空军的官方语言为都江堰市的“蒲阳话”。
当时,空军幼年学校的许多教官都是南师的朋友。因此,南师经常到蒲阳镇会友。而且,学校附近还有一座寺院叫般若寺,寺中有一个老和尚非常风趣。在饭桌上,南师讲了这个老和尚的两件趣事。
一天,老和尚问南师:“你们在这里办学校做啥子?”南师告诉他:“为了抗日!”老和尚一脸茫然:“你们为什么要抗日啊?你看日头天天都照耀着我们,温暖着我们,你们还要抵抗它。”引得南师和友人哈哈大笑。
还有一次,因为山居偏远,关心抗战的南师很想找张报纸看看最近战况,于是就问老和尚:“你们这里有报纸吗?”老和尚想也没想就回答:“有啊!”南师大吃一惊,难道这么偏僻的深山老寺,也订有报纸?便迫不及待地问:“报纸在哪里?”老和尚伸手指了指山林,害怕地说:“一共有三只,要吃人,凶得很!”已经习惯四川话的南师这才明白,原来四川话中“纸”和“子”的卷舌音和平舌音不分,老和尚误把传递新闻的“报纸”听成了要吃人的“豹子”,害得南师空欢喜了一场。
晚饭后,牟炼读了一篇关于太湖大学堂附设吴江太湖国际实验学校毕业典礼的文字。慢慢地,我也知道了,饭后分享一些文章、有趣的段子和有价值的影像,也是太湖大学堂的课程之一。
临走时,南师关切地问了一句:“‘神九’对接成功没有?”
这让我大吃了一惊,我一直以为,南师可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学者,没有想到,他居然会如此关心现代科技。看来,我对南师的了解还远远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