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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北京小曲百种》:“四方辐辏”民歌聚之

作为民国学人选民歌的范本,《北京小曲百种》记录了清末民初(主要是清末)中国社会(以北京/北方为代表)的千姿百态,充分展示了传统民歌“观风俗,知薄厚”的特殊功能,如体量巨大、内容庞杂的“烟花类”民歌中,反映的青楼人物生活的艰难、命运的悲惨和对人生遭际的控诉,能让人真切地感受到民歌独有、文人创作较难具备的写实的能力与“道德的效力”。《北京小曲百种》在时间上可作《霓裳续谱》《时调雅曲》以后各种民歌唱本选集的延续,在种类、题材上亦远较各本丰富,尤其是可作刘复、李家瑞、罗常培等几种工具书、概述性著述的补充材料。

乾隆六十年(1795),王廷绍为天津三和堂曲师颜自德辑录的民歌集《霓裳续谱》作序,云“京华为四方辐辏之区,凡玩意适观者,皆于是乎聚,曲部其一也。妙选优童,延老技师为之教授,一曲中之声情度态,口传手画,必极妍尽丽而后出而夸客,故凡乘坚策肥而至者,呼名按节,俾解缠头,红氍匝地,灯回歌扇之光,采袖迎人,声送明眸之睐,朱缨白纻,与晓风残月争妍,亦所以点染风光,为太平之景色也。” “京华为四方辐辏之区,凡玩意适观者,皆于是乎聚,曲部其一也”的景况,至近现代依然如是。因此在考察民歌发生发展的实际情形时,不佞将北京与上海并列,以其为近现代民歌传播接受的两大中心城市。北京作为中心城市,有若干重要特征。一是整个清末民初,北京及其周边地区有着浓厚的表演、欣赏民歌俗曲的社会风气,而且此种风气,不为底层民众独有,仕宦阶层,亦多有参与;二是文人、艺人与书商,着意创作、编撰、出版、收罗各种民歌唱本,尤以百本张、聚卷堂及打磨厂各书坊在民歌唱本的编撰出版上用力最大、成绩最显、影响最为卓著,反过来又助推了表演、欣赏民歌俗曲的社会风气。20世纪20年代,北京大学歌谣研究会的成立以及随后近世歌谣搜集整理研究运动的兴起,不能说完全与此无关;由刘半农审订、常惠编选而成的《北京小曲百种》,则可视作体现此种特征的典型性民歌文献,作为近现代学者选民歌的一种,对后来者有着一定的垂范意义。

1928年春,刘半农兼任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民间文艺组研究员,利用史语所收藏的材料,着手传统俗曲的整理研究,历时三年,在李家瑞、常惠等人帮助下,编成《中国俗曲总目稿》(下文简称《总目稿》),在此期间,还有两部书的成稿与刘先生有关,一是李家瑞写了一部既独立又可与《总目稿》“相辅而行” 的《北平俗曲略》,另一是由刘先生审订、常惠编选的《北京小曲百种》,罗常培《北京俗曲百种提要》更指《百种》“是常维钧先生替刘半农先生搜集的” 。《总目稿》与《俗曲略》成书后均顺利出版,成为传统曲艺、俗曲整理研究的“重要参考资料” ,唯《北京小曲百种》书既已编成,刘半农于民国十八年(1929)给史语所所长傅斯年写信,提到该年度的工作计划,有出版《北京小曲选附北京俗曲中十三道辙之研究》的内容(《史语所档案》元字299号),“然而未见成书” 。书未出版,已经编竣的《北京小曲百种》后由李家瑞转入罗常培之手,罗先生据此写成《北京俗曲百种摘韵》(下文简称《摘韵》),而且直至1937年冬天,罗先生“由北京逃至衡岳,不久又转徙昆明、蒙自”,《摘韵》原稿“和所根据的百种俗曲底本一直都跟着我搬家”。后《摘韵》由老舍作序,经杨今甫(振声)介绍给重庆国民图书出版社于1942年出版,1950年,北京来薰阁重印,天津古籍出版社于1986年出了重排版。吴晓铃先生在为《摘韵》重排版所写的后记中,指出《摘韵》是罗先生据《北京小曲百种》所辑唱本,“用‘丝贯线牵’的归纳方法整理出来的一部专为通俗文学作家参考和使用的北京口语韵典。一般韵书大都是分部凑字,这本书则是完全从曲艺作品中归纳出来的韵字,所以它在创作实践上能够起着具体的指导作用,实用价值很高”。 如上所说,刘半农当初的计划,即包括“北京俗曲中十三道辙之研究”,罗先生云,“后来半农先生逝世,李君(家瑞)兴趣转移,就把这一百种俗曲材料存在我那里。那时我颇有意从事这种工作,借以纪念半农先生”, 是以《摘韵》的完成,实际上可以看作是原初计划的延续,也是前辈学人研究工作声气相通、“相辅而行”的又一例证。

罗常培云,“百种俗曲底本是前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收藏的,在昆明时候因为怕轰炸掉,已然还给史语所保存”。 此后两岸暌隔,音信不通,据《北京小曲百种》而撰的《北京俗曲百种摘韵》一版再版,《北京小曲百种》真容却始终难见踪影。2006年起,中国台湾新文丰出版股份有限公司陆续影印出版史语所藏俗文学文献,沉埋近一个世纪的《北京小曲百种》因之得以面世。在为《中国俗曲总目稿》所作序言中,刘半农称《总目稿》只是一本目录,“没有能做各曲的内容提要,没有能做分类比较的研究,更没有能谈到记载乐曲的工作,这是我们深感惭愧的” ,由是或可推知,其指导常惠编选《北京小曲百种》的用意,韵辙之外,应该还包括内容、分类、音乐等的研究。今就影印本《北京小曲百种》,对其内容、来源、价值等作一简要的梳理讨论,并以此纪念为传统民歌俗曲整理与研究作出了杰出贡献的刘半农、罗常培、常惠、李家瑞诸先生。 I1fZpEgo6iN+ny30Iun8iwWxTWQkrtXv+Hv9UREo4V1PrSLjDbEsO+IH4i4cmuG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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