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诸般腔调 百样风情

1.【杨柳青】

丁目与余目中，均有【杨柳青】。车锡伦文章说及【杨柳青】，曰乾隆间俗曲集《霓裳续谱》卷四收《平岔·俺家住在杨柳青》套曲，内容讲述运河拉纤船工妻子的凄苦生活，用【边关调】【勾月梅】【银纽丝】【绣荷包】【十不闲】等曲调联唱。此曲传到江南后，其中的【绣荷包】广为流传，曲中第二句后的和声词“相思情，崩呀松呀”改成“杨呀杨柳叶儿青呀，七搭七呢崩哦，松又松呀崩又崩哦”（另有各种变体），曲名也因此改为“杨柳青”。车先生又云：“本目所收的作品，很可能就是这套俗曲。”按车文所说用【边关调】【勾月梅】【银纽丝】【绣荷包】【十不闲】等曲调联唱的“俺家住在杨柳青”，不在《霓裳续谱》卷四，而在《白雪遗音》卷三。《霓裳续谱》卷四所收的“俺家住在杨柳青”是这样的：

【平岔】俺家住在杨柳青，是了，我可紧靠着玉河，把奴聘在了独柳，这是怎么说，也是我前因造定受折磨。这个，天哪，可有了时候了。【独柳调】一更鼓儿多，重，独柳的生活指着这个，教奴家推磂碉，累的我实难过，思量奴的命薄，重。浑身上下破衣啰唆，每日里织蒲席，才把那日子过，我也是无其奈何，重。儿夫一去两三月多，到而今不回来，急的我双脚儿跺。【岔尾】丈夫拉短牵，一去不见回，撇的奴家冷冷清清，孤孤单单独自个，思想起来，这是俺爹爹和俺妈妈，一时也就无了主意，噫，就信了媒婆。

《白雪遗音》卷三的“俺家住在杨柳青”，才有虚腔“崩呀松呀”，其中用【绣荷包】腔调的一节云：“四更四点睡不着，思想儿夫好心焦，相思情，崩哦松哦，可是睡不着。丈夫不回来，无人把书稍，思思想想我的泪珠抛，相思情，崩哦松哦，可是泪珠抛。”车先生所说传到江南易名后的【杨柳青】，大概是指扬州小曲《杨柳青》，其现今流行的歌词是这样的：“早啊晨下啊田露啊水多哪，嗬嗬依嗬嗬，点点露水润麦苗啊，杨柳叶子青啊哪，七搭七呢嘣啊哪，杨柳石子松啊哪，松又松哪，嘣又嘣哪，松松么青又青哪，哥哥杨柳叶子，青啊哪。” 此种《杨柳青》的原型，在扬州鸿文堂发行唱本中能够见着，其中一册《小寡妇上坟》的套曲，间用了【杨柳青】调，词云：“寡妇哭到伤心处，苦命丈夫哭几声，杨柳儿青，棚呀松呀，哎哎由，哭了几声。人人劝我来改嫁，脱白穿红嫁他人，杨柳儿青，棚呀松呀，哎哎由，嫁他人。”“棚呀松呀，哎哎由”，与“崩哦松哦”同，均是虚腔。

车先生以为丁、余两目“所收的作品，很可能就是这套俗曲”，私意有着“七搭七呢嘣啊哪”和“棚呀松呀，哎哎由”虚腔的扬州小曲《杨柳青》，是否即为丁、余所列“小本唱片目”的《杨柳青》，仍可一说，因为至少余治的活动范围，是在无锡、苏州一带，与扬州在地理上还是有些距离。而史语所藏《杨柳青》唱本有三种，一为抄本，作“青柳儿青”，另两本是印本，前者封面署“苏州胥门内 改良杨柳青 秀歌书社发兑”，后者封面署“新编时调 杨柳青”。一本、三本均以“青柳青青，清晨早起丢了一枚针”起首，内容一致。“青柳青青，清晨早起丢了一枚针”又见于道光年间以辑录江南俗曲知名的《小慧集》，民国上海沈鹤记书局印行的《改良时调新曲》中亦有收录。此三种《杨柳青》，均是江南出品，应与丁、余所列更为接近。秀歌书社《杨柳青》，因为较为少见，特录如次：

杨柳那格青青，青青那格早起，一个好美人，年轻大人呀，一个好美人。一个好美人，十三那格十四，偷郎到如今，年轻大人呀，偷郎到如今。偷郎到如今，偷来那格偷去，永不称奴心，年轻大人呀，永不称奴心。永不称奴心，王孙那格公子，亦不称奴心，年轻大人呀，亦不称奴心。亦不称奴心，公婆那格晓得，打得段段青，年轻大人呀，打得段段青。打得段段青，大夫那格听信，一定要退婚，年轻大人呀，一定要退婚。一定要退婚，叫仔那格媒人送到娘家门，年轻大人呀，送到娘家门。送到娘家门，爹娘那格知道了，骂声小贱人，年轻大人呀，骂声小贱人。骂声小贱人，一顶那格小轿，抬进庵堂门，年轻大人呀，抬进庵堂门。抬进庵堂门，剃头那格落发，做个小尼僧，年轻大人呀，做个小尼僧。做个小尼僧，早早那个扫地，要念三卷经，年轻大人呀，要念三卷经。要念观世音，大人那格听见，肚内笑盈盈，年轻大人呀，肚内笑盈盈。肚内笑盈盈，自己那格晓得，就是我内人，年轻大人呀，就是我内人。就是我内人，带他那格转去，要去问问清，年轻大人呀，要去问问清。要去问问清，我的那格娘亲，实头勿该应，年轻大人呀，实头勿该应。实头勿该应，问清那格晓得，就此结成亲，年轻大人呀，就此结成亲。就此结成亲，拜天那格拜地，送进洞房门，年轻大人呀，送进洞房门，送进洞房门。

其中“年轻大人呀”，与“棚呀松呀，哎哎由”同属虚腔；“寡妇哭到伤心处”，用【杨柳青】调；《改良时调新曲》中的《杨柳青》，标明用【扬州调】， 由此可以推知，无论“早啊晨下啊田露啊水多哪”“青柳青青，清晨早起丢了一枚针”，还是“杨柳那格青青，青青那格早起”，江南地区流行的《杨柳青》，均与【扬州调】有涉。车文云【杨柳青】本是天津西大运河边一个古镇渡口，作为俗曲的“杨柳青”，当是随运河船工流传南北。依此说法，由北向南，天津@@—扬州@@—无锡@@—苏州，原用【绣荷包】腔调的“杨柳青”，沿运河南下，先在扬州扎根，变体为【扬州调】，后传到无锡、苏州，亦是顺理成章，而内容各异丰富多彩的唱腔曲词，正是车先生所说“各种变体”的实际样本。

2.【十双红绣鞋】【红绣鞋】

丁目中有【十双红绣鞋】，余目中有【红绣鞋】，二者实一。车文引李家瑞《北平俗曲略》云，此曲“都是以一朵花一只鞋起兴，曲文中每段都有一句歇后语，中藏秽语” ，并云此为明代小曲名，流变关系待考。【红绣鞋】是元明散曲曲牌名，明代未见有以此为牌名或腔调名的小曲。清末民初所见较多者是【十二双红绣鞋】【红绣鞋】。如史语所藏苏州恒志书社有《十二双红绣鞋》云：

第一双绣鞋是芝兰，姐妮亲手描出来。雪白花珠碧落叶，赛过真花盆里开。第二双绣鞋是荷花，五彩丝绒手里拿。湖绿细绒绣荷叶，青丝莲子淡红葩。第三双绣鞋是茉莉，针脚做来真绝细。周回白蕊用钩金，葵绿细丝做根蒂。第四双绣鞋是海棠，花多叶大满鞋帮。花瓣全是红绒绣，花边再用赤金妆。第五双绣鞋是牡丹，姐妮绣出花王来。大红花瓣湖绿叶，名声高出百花台。第六双绣鞋是芍药，也有红来也有白。红的真如石榴红，白的好比玉兰白。第七双绣鞋是木樨，姐妮绣得好稀奇。绣成桂子月中落，更有天香云外飞。第八双绣鞋是山茶，姐妮绣得正荣华。枝是枝来叶是叶，天下名山第一花。第九双绣鞋蟹爪菊，花用黄米叶用绿。花心再用淡金丝，香草牵藤相联络。第十双绣鞋是玫瑰，花色绛红叶青翠。绣成蝴蝶当中飞，英台山伯成双对。第十一双绣鞋是芙蓉，花正开时叶方浓。快又快来好又好，姐妮手法最名工。第十二双绣鞋是合欢，此花别名叫宜男。绣得玲珑人人爱，五色丝线才用完。十二双绣鞋才唱完，人人才来买去看。读书人唱得真风雅，种田人唱得气力宽。做工人唱得免辛苦，生意人唱得发财源。

此本文词雅洁，且与《俗曲略》所说定式不同。史语所藏唱本中，另有一册《口传抄本 剪剪花 十双红绣鞋》，未署书坊名，仅标“本堂发兑”，有编号，曰“十二册”。另有唱本《张生跳粉墙》，亦标“本堂发兑”，编号“十六册”，疑与《十双红绣鞋》是同一书坊同一系列。又后文将说之《满江红》，封面署“崇本堂发兑”，顶端横题“后叠断桥”，右侧竖题“新刻抄调十二册”，版式与《十双红绣鞋》相同。崇本堂是清末芜湖有名书坊（苏州有同名书坊亦有可能），芜湖与苏州、扬州相去不远，民歌牌调、内容相同相近者多，由是可推《十双红绣鞋》大概率为吴中出产，丁目所列《十双红绣鞋》，即指此曲。歌云：

荷花透水开，哎哎哟，香风吹满怀，哎哎哟，柳阴树下站立女裙钗，哎哎哟，那裙钗手拿花鞋卖，哎哎哟，那裙钗手拿花鞋卖，哎哎哟。君子上前来，哎哎哟，作揖问裙钗，哎哎哟，你这花鞋为什么将他卖，哎哎哟，若要卖请个价钱来，哎哎哟，若要卖请个价钱来。姐姐笑言开，哎哎哟，君子你好呆，哎哎哟，鲜花不采买什么花鞋，哎哎哟，这花鞋原是做招牌，哎哎哟。书生随我来，哎哎哟，奴住在前街，哎哎哟，要买花鞋到奴家里来，哎哎哟，请坐下待奴数花鞋，哎哎哟，请坐下待奴数花鞋，哎哎哟。一双红绣鞋，哎哎哟，正月里梅花儿开，哎哎哟，小小萝卜土内埋，哎哎哟，动了心我的小乖乖，哎哎哟，动了心我的小乖乖，哎哎哟。二双红绣鞋，哎哎哟，二月里杏花开，哎哎哟，小小蜜蜂飞过洛阳来，哎哎哟，采花心我的小乖乖，哎哎哟，采花心我的小乖乖，哎哎哟。三双红绣鞋，哎哎哟，三月里桃花开，哎哎哟，三岁孩童吃什么长斋，哎哎哟，开开荤奴的小乖乖，哎哎哟，开开荤奴的小乖乖，哎哎哟。四双红绣鞋，哎哎哟，四月里蔷薇开，哎哎哟，四位大姐倒牙牌，哎哎哟，天倒地奴的小乖乖，哎哎哟，天倒地奴的小乖乖，哎哎哟。五双红绣鞋，五月里石榴花开，哎哎哟，马配鞍子等郎来，哎哎哟，上来罢我的小乖乖，哎哎哟，上来罢我的小乖乖，哎哎哟。六双红绣鞋，哎哎哟。……十双红绣鞋，哎哎哟，十月芙蓉开，哎哎哟，好个张生跳过粉墙来，哎哎哟，下来罢我的小乖乖，哎哎哟，下来罢我的小乖乖，哎哎哟。双双笑微微，哎哎哟，同出绣罗闱，哎哎哟，谁知花鞋来做媒，哎哎哟，好造化我的小乖乖，哎哎哟，好造化我的小乖乖，哎哎哟。含笑问书呆，哎哎哟，携手出香闱，哎哎哟，再买鞋必须早些来，哎哎哟，休误了我的小乖乖，哎哎哟。

六双至九双，略去不录，因为诚如《北平俗曲略》所说，“中藏秽语”，太过不堪。道光年间贮香主人编《小慧集》中有【红绣鞋】的工尺谱与唱词，唱词的起首句是“荷花透水开，香风阵阵来，柳阴树下站立美裙钗，手拿花鞋卖，引动人心却把相思害”，与此《十双红绣鞋》相差无几。

3.【鲜花调】 【文鲜花】 【武鲜花】

车文说及【鲜花调】，曰其又名【宣化调】【茉莉花】等，是近现代流传最广的小调之一，有不同的变曲，流传最广的唱词即以“好一朵茉莉花”起兴，内容系演唱元杂剧《西厢记》中男女主角张生和崔莺莺私自结合的故事，故又称《张生戏莺莺》。车先生又云，“小本唱片目”尚有《戏叔·武鲜花》一种，【武鲜花】也是调名，可能原来的传唱张生崔莺莺故事的曲子被称作“文鲜花”。车先生的意见是对的。丁、余所列“小本唱片目”中，有《鲜花调》《文鲜花》《戏叔·武鲜花》《武鲜花》《好一朵鲜花》，总称均为【鲜花调】。完整的【鲜花调】较早见于乾隆年间出版的《缀白裘》第六集，为凤阳花鼓，确是演唱张生和崔莺莺故事。唱述崔张故事称为“文鲜花”，其后将唱述李白等文人故事的【鲜花调】，亦称作【文鲜花】，“文”当指“文戏”之“文”；以【鲜花调】演唱《水浒传》中武松杀嫂故事，则被称为【武鲜花】，“武”当是“武戏”之“武”。丁目中另有《活捉鲜花》，如是以【鲜花调】演唱《水浒传》中“活捉张三郎”故事，亦当作【武鲜花】。民国上海大美书局印行《时调大观》中，有《新出时调武鲜花》云：

好一朵鲜花，好一朵鲜花，我唱鲜花另有一家，有一个潘金莲，独坐在南楼儿下。好一个武松，好一个武松，景阳冈打虎逞英雄，他本是阳谷县，打虎逞英雄。武松回家看望长兄，走过了县前来到家中。慌忙把门敲，慌忙把门敲，武松回家嫂嫂可知道。潘金莲一听武二到，慌忙把门开，开开门来，二叔叔你竟回来，你哥哥不在家，上街把烧饼儿卖，上街把烧饼儿卖。叫声二叔叔你且坐下，奴只里沽美酒，尽心把那二叔叔候，尽心把那二叔叔候。金莲把酒筛，二叔叔饮酒且请吃一杯，二叔叔饮酒且请吃一杯，奴不知二叔叔回来，未曾办得肴和菜，未曾办得肴和菜。武二把酒筛，借花献佛你也请一杯，你也请一杯，自古道叔嫂不同席，嫂嫂你休要见怪。金莲把酒筛，金莲把酒筛，请问二叔叔好把野花儿采，好把野花采。嫂嫂你好差，俺武二爱酒不爱花，你若是不肯信，待等哥哥回来问他，待等哥哥回来问他。休提那冤家，休提那冤家，自家夫妻称什么冤家，若提起风流事，就要挂战免牌，闷杀了奴家，闷杀了奴家。吾望哥哥还不见回家，你看无耻的嫂，脸耻全然不怕，脸耻全然不怕。奴也没奈何，奴也没奈何，搂抱了二叔叔叫声情哥，你是我心腹上人，我和你一床去困。怒气冲牛斗，怒气冲牛斗，俺武二把眉毛柱，叫嫂嫂看皮搥，你可能消受，你可能消受。金莲你好羞，金莲你好羞，我把真心儿托付他，那知受他假撇情，到做了一场话巴，到做了一场话巴。丝弦故然佳，丝弦故然佳，正弹正唱弦又断了，我欲换新弦，犹恐旁人儿话，犹恐旁人儿话。

史语所唱本中崇本堂发行的《鲜花调》，实即通常所说的《文鲜花》。起首云：“好一朵鲜花，好一朵鲜花，飘来飘去落在奴家，奴本当不出门，手攀花枝下，手攀花枝下。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茉莉花开香也香不过他，奴本当摘一枝戴，又怕看花人儿骂，又怕看花人儿骂。” 见着茉莉花而想“摘一枝戴”的雏形，在明人冯梦龙辑《挂枝儿》中已能见着，其《感部》有《茉莉花》云：“闷来时到园中寻花儿戴，猛抬头见茉莉花在两边排，将手儿采一朵花儿来戴。花儿采到手，花心还未开。早知道你无心也，花，我也毕竟不来采。”

4.【上海码头】 【新码头】 【三十六码头】

车文谓【新码头】即【码头调】，是【剪剪花】在江南的变作，与北方【马头调】不同，并云江南一带的【码头调】多用来歌唱各地（码头）的人情风物，如收入“小本唱片目”的《上海码头》《三十六码头》等。赵景深藏民歌俗曲唱本中，有一抄本《上海码头》，与民国上海文益书局石印本《时调大观》中的《上海码头》内容相同，只有个别文字差异，如《时调大观》本有虚腔“嗳吓”，抄本无；《时调大观》本“闹音音”，抄本作“闹盈盈”。《时调大观》本云：

上海吓城里闹呀闹音音，不知多少女堂名，嗳吓，实在来得兴，连私局，嗳吓，到底数勿清。新来吓官人个个年纪轻，大小曲子件件能，嗳吓，而且好声音，弹琵琶，嗳吓，弦子连胡琴。客人吓进门叫吓叫高声，外头一见小客人，嗳吓，领进小书厅，喊泡茶，嗳吓，先到新官人。官人吓个个出吓出房门，一见大爷假动问，嗳吓，请教是尊姓，啥宝号，嗳吓，开设啥地名。我姓吓王来他吓他姓丁，小号开在大东门，嗳吓，名字叫耕心，丁四爷，嗳吓，小号合隆兴。摆抬吓酒水本吓本家进，勿好回头免应承，嗳吓，哈哈要端正，坐下来，嗳吓，请教啥芳名。我叫吓金珠他吓他秀金，金珠采珠姊妹们，嗳吓，素兰与庆林，月琴官，嗳吓，还是清倌人。你唱吓小曲我吓我弹琴，四荤四素四点心，嗳吓，豁拳闹音音，请酒用，嗳吓，上号好福珍。满局吓倌人来吓来应承，配相好在秀金身，嗳吓，要请进房门，开烟盘，嗳吓，照应又多情。空心吓大爷拿吓拿勿定，包子烟局勿正经，嗳吓，私下想偷情，有情义，嗳吓，难舍又难分。倌人吓同他到吓到天明，假情假又说私情，嗳吓，家当保勿成，瞒本家，嗳吓，天亮送出门。

赵先生藏唱本中另有一册《三十六码头》，封面署“泰成钞本翻刻 活字堂 三十六码头 光绪年新梓”，内容与《时调大观》中《新出三十六码头山歌》不尽一致。《时调大观》本云：

正月里梅花报立春，文武官员在北京，江浙两省风水好，万商云集到武林。二月里杏花叶放青，绵绸杭粉花样新，八丝贡缎南京出，苏州关席织得精。三月桃花花正红，太湖边上出萝卜，粗细叩布石门出，腌鲞海味出乍浦。四月里蔷薇满园林，细丝蚕种出千金，绵绸汗巾湖州出，黑绫包头在双林。五月里石榴多多红，丹阳凉帽好结工，细草凉鞋加定有，草鞋出在莫铎东。六月里荷花叶放青，山东出得好面筋，金华火腿义乌出，三白好酒出绍兴。七月里凤仙开得奇，青皮甘蔗出塘西，大红橘子瞿州出，杨梅出在洞庭山。八月里桂花阵阵香，扬州小脚美姣娘，风流姑娘处处有，大脚婆娘出凤阳。九月里菊花花正黄，宜兴出得好花缸，细花碗盏江西出，平窑窑货做得光。十月芙蓉赛牡丹，赤砂洋糖出台湾，鸡脚黄连四川出，官拣人参出潼关。十一月里雪花飞，山羊皮货出山西，湖南枣子长三寸，湖北雪梨重半斤。十二月里腊梅多，松江出的四腮鲈，水色要算常熟好，洞庭出得俏尼姑。镇江有个金山寺，平山塘上御党诗，宁波钉鞋真门市，东京出得好洋货，图书石头昌化出，九江鱼秧算希奇。

活字堂本云：

正月梅花报立春，文武百官在北京，当里朝奉徽州出，油车里小士出长兴。二月里杏花菜来豆，仙山桥浪出得好绵绸，石门小布铜乡出，纱帽绫罗出苏州。三月桃花处处红，珍珠宝贝出广东，珊瑚琥珀甘肃出，福建出得好响铜。四月蔷薇叶里青，三白好酒出绍兴，金华火腿兰溪出，山东出得好面斤。五月石榴是端阳，锉刀锯子出南阳，细巧蒲鞋藤桥出，细化凉帽出丹阳。六月荷花白漂漂，西兴灯笼畏然巧，白铜烟管云南出，杭州出得好剪刀。七月鸡官紫未未，紫皮甘蔗出塘西，大红橘子衢州出，花红杨梅出洞庭。八月桂花阵阵香，扬州出得美姣娘，小脚姑娘村村有，大脚婆娘出凤阳。九月金菊流地黄，梅溪出了好花缸，细花碗盏江西出，平窑出得乌酒□。十月芙蓉赛牡丹，赤砂洋糖出台湾，鸡爪黄连四川出，有名人参出潼关。十一月里雪花飞，山东皮货出夹西，河南枣子长三寸，河北干梨重半斤。十二月腊梅冷清清，新市地面出灯心，洋绸汗巾湖州出，绉纱包头出双林。镇江有个金山寺，扬州平山景子多。虎丘有块千人石，游人不绝情多无数。七里山塘真热闹，荡河船里看娇娥。

两相比较，《时调大观》本与活字堂本的《三十六码头》，互有关联，后者错讹多于前者，如后者的“山东皮货出夹西”明显有误，前者的“山羊皮货出山西”之“山西”，据后者的“夹西”，或当作“陕西”。

5.《绣荷包》

余目中有《绣荷包》。《绣荷包》全国各地多有流行，傅惜华云举凡城市乡村，无有不唱此曲者。 捧花生《画舫余谭》描述晚清南京青楼唱曲情形时，提及《绣荷包》，曰“《绣荷包》新调，不知始于谁氏，画舫青楼，一时争尚，继则坊市妇稚亦能之，甚或担夫负贩皆能之，久且卑田院中人，借以沿门觅食，亦无不能之。声音感人，至于此极。尝见某者，鹑衣鹄面，彳亍泮宫前，持破磁二片，击之有声，唱《绣荷包》，靡靡动听，人或以数文钱给之” 。《绣荷包》版本较多，《霓裳续谱》与《白雪遗音》中均有《绣荷包》，离余目与《画舫余谭》时间较近者，是辑于嘉庆道光年间的《白雪遗音》，其卷二所收《绣荷包》云：

姐在房中正描花，忽然想起俏冤家，临行嘱咐你几句话，再三叮咛，罢哟喝喝咳咳，莫要忘了咱，再三叮咛，罢哟喝喝咳咳，莫要忘了咱。越思越想好难丢，情人只在奴的心头，我为情人才把荷包绣，快快的给他，罢哟喝喝咳咳，方算把情留，快快的给他，罢哟喝喝咳咳，方算把情留。一更里荷包照着样儿裁，慌忙就把剪刀儿开。明朝还要把荷包带，一宿绣完，罢哟喝喝咳咳，方称奴心怀，一宿绣完，罢哟喝喝咳咳，方称奴心怀。手拿着荷包进绣房，红绫子锦被象牙床。俏佳人坐在坑沿上，拨了拨银灯，罢哟喝喝咳咳，遂把活计忙，拨了拨银灯，罢哟喝喝咳咳，遂把活计忙。二更里荷包绣上一层，金线锁口海棠花儿红。荷包虽小奴的恩情重，带上荷包，罢哟喝喝咳咳，表表奴的情，带上荷包，罢哟喝喝咳咳，表表奴的情。手拿着荷包泪双垂，姻缘好话大礼难随。思想一回恨一回，自己个儿错了，罢哟喝喝咳咳，休得埋怨谁，自己个儿错了，罢哟喝喝咳咳，休得埋怨谁……五更里荷包递与情人他，要带荷包轻轻拿。闲来无事在高竿上挂，穿上罗衣，罢哟喝喝咳咳，两边配上他，穿上罗衣，罢哟喝喝咳咳，两边配上他。手拿荷包叫声多才，你今去了几时才来。你若是回来还奴的风流债，你若是不来，罢哟喝喝咳咳，稍封书信来，你若是不来，罢哟喝喝咳咳，把荷包稍回来。

《霓裳续谱》与《白雪遗音》中的《绣荷包》，均作【湖广调】。江苏老一辈民歌俗曲研究专家张仲樵先生藏唱本中，亦有一册石印本《绣荷包》，其词云：

初一到十五，十五月儿高，清风摆动，杨柳杨柳梢，清风摆动，杨柳杨柳梢。年年出口外，到月不回来。家有贤妻，忘也忘坏了。三朵梅花开，情人捎书来。捎书代字，要上荷包带，捎书代字，要上荷包带。你要带荷包，抽抽与回来。捎回来抽抽，奴与你绣荷包带，捎回来，奴与你绣荷包。姑娘进绣房，开言叫梅香，拿过钥匙，开也开皮箱，拿过钥匙，开也开皮箱。开开这皮箱，两眼泪汪汪，手拿这包囊，上牙上牙床，手拿这包囊，上牙上牙床。打开丝线包，绒线无意挑，手拿这钢针，认一认一条，手拿这钢针，认一认一条。姑娘出绣房，开言叫哈郎，不用招呼，知也知道了，不用招呼，知也知道了。一买胭合粉，二买红头绳，三买胭脂，点也点嘴唇，三买胭脂，点也点嘴唇。上绣一只船，绣在江河岸，在绣个船工，上船把腰湾，在绣个船工，上船把腰湾。上绣张天师，身穿八卦衫，在绣两个童儿，摆也摆卦摊，在绣两个童儿，摆也摆卦摊。上绣张国老，骑驴过赵桥，四大名山，驴也驴后梢，在绣过张飞，哈断当扬桥。上绣杨五郎，绣在五台山，贪生怕死，当也当和尚，贪生怕死，当也当和尚。上绣二只船，绣在江河岸，四个哨官，上船把船番，四个哨官，上船把船番。荷包绣完了，人也看好了，荷包心事，枉也枉费了，荷包心事，枉也枉费了。

当下山西等地流行的《绣荷包》曲词，与张藏本《绣荷包》相近。道光年间《小慧集》刊有《绣荷包》工尺谱，词句则是“姐在房中正描花，忽然想起俏冤家”。《小慧集》中同时辑录的【纱窗调】【叹五更】【红绣鞋】【杨柳青】【凄凉调】【鲜花调】【板桥道情】等，均是江浙地区流行曲，是以私意以为余治所说《绣荷包》，当以“姐在房中正描花，忽然想起俏冤家”为是。

6.【满江红】

余目中有【新满江红】。考述文章中，车先生未涉【满江红】，实则【满江红】是江苏著名俗曲，李斗《扬州画舫录》卷十一记乾隆时维扬唱俗曲情形云：“小唱以琵琶、弦子、月琴、檀板合动而歌。最先有【银钮丝】【四大景】【倒扳桨】【剪靛花】【吉祥草】【倒花篮】诸调，以【劈破玉】为最佳。……近来群尚【满江红】【湘江浪】，皆本调也。”

同治八年（1869）任两淮盐运使的方浚颐藏书中，有一册民歌俗曲集《晓风残月》，其中辑录的数十首精彩的【满江红】，可作李、余所说【满江红】的实料。如其《满江红·五更哭小郎》云：

一更里哭小郎，撇得奴守孤帏好不凄凉，奴只得哭声夫来叫了声郎，冤家哎你此一刻在何方。二更里哭小郎，记得去年同把月来赏，到今年逢时遇节不得成双，人儿嗳你饶寿而亡。三更里哭小郎，我就是百般样鏖蛮你，你只得淡笑无言不肯将奴伤，冤家嗳软款温柔要算你第一桩。四更里哭小郎，小郎儿嗳新买的陈设物件都在奴的房，冤家嗳睹物把情伤。五更里哭小郎，我为你懒梳妆，懒说懒笑懒把话来讲懒上象牙床。我为你茶不思来饭不想，人儿嗳我命不得久长。

7.《白洋洋》

余目中有《白洋洋》。史语所藏唱本中，有一册苏州恒志书社发行的《白洋洋》，封面标明“改良新出 花界口录”，可见是出自青楼的时调小曲。歌云：

一更一点白洋洋，一个宋江，吓得哙，一个宋江，妻子结识张三郎，长来住，招文袋失落香房，吓得哙，失落香房，逼写休书重改嫁，气死宋江，吓得哙，气死宋江，尖刀戳杀好姣娘，阎婆惜，到后来，活捉三郎，吓得哙，活捉三郎。二更二点月正东，一个武松，吓得哙，一个武松，景阳岗打虎逞英雄，那嫂嫂，戏叔叔，怎肯相从，吓得哙，怎肯相从，潘金莲结识西门庆，药死亲夫，吓得哙，三更梦内会长兄，那武松，杀嫂嫂，放出英雄，吓得哙，放出英雄。三更三点月正中，一个秦琼，吓得哙，一个秦琼，奸臣皇叔李道宗，徐茂公，来说起，大反山东，吓得哙，大反山东，半腰里杀出程咬金，帮救秦琼，吓得哙，帮救秦琼，单鞭救主尉迟恭，小秦王，三跳涧，现出金龙，吓得哙，现出金龙。四更四点月正西，拜结兄弟，吓得哙，拜结兄弟，潘巧云结识海实黎，那杨雄，怒气冲，盘问姣妻，吓得哙，盘问姣妻，一心要到翠屏山上完香愿，说出是非，吓得哙，说出是非，满身脱下和尚衣，那杨雄，回身转，杀了姣妻，吓得哙，杀了姣妻。五更五点月沉沉，一个张生，吓得哙，一个张生，张生跳墙会莺莺，小红娘，传书信，月下留情，吓得哙，月下留情，一心要到后花园中把佳期会，惊动夫人，吓得哙，惊动夫人，拷打红娘说是非，小红娘，上楼去，说出真情，吓得哙，说出真情。

“一更一点白洋洋”，“白洋洋”当是以此得名，但“白洋洋”只是歌名，并非如【鲜花调】那样成为一种专门的曲调。文益书局印行《时调大观》中，有《青阳扇调白洋洋》，起首云：“一更一点白洋洋，一个宋江，妻子结识了张三郎，长来住，招文袋失落香房，呀，失落香房。逼写休书重改嫁，气死宋江，呀，气死宋江，尖刀戳杀了好姣娘，见阎王，到后来，活捉三郎，呀，活捉三郎。” 词格腔格，均与恒志书社《白洋洋》基本一致，可知《白洋洋》用的是【青阳扇调】。

8.【哈哈调】

丁、余两目中均有【哈哈调】。扬州聚盛堂、鸿文堂唱本中有《新抄刻二姑娘害相思哈哈调全本》，内容如次：

纱窗纱窗外呀，铁马响叮当，姐儿问声谁呀，间壁王大娘。轻移细步进香房，哈哈咦哈哈。揭起青纱帐呀，阵阵桂花香，掀开红绫被呀，瞧瞧二姑娘，为何不到前听上，哈哈咦哈哈。你害的什么病呀，可要想吃汤，饭可吃得下呀，面儿有些黄，全然不像人模样，哈哈咦哈哈。奴家得了病呀，闷闷又昏昏，饭也不想吃，汤也不想吞，珍羞百味全不想，哈哈咦哈哈。（白）请个医生看看罢。（唱）奴不请他，奴不要他，请个医生到呀，摸摸又扯扯，摸摸扯扯奴害怕，哈哈咦哈哈。（白）请个和尚念念经罢。（唱）奴不请他，奴不要他，请个和尚到呀，乓乓乓乓，乓乓乓乓奴害怕，哈哈咦哈哈。（白）请个道士躯躯邪罢。（唱）奴不请他，奴不要他，请个道士到呀，吹吹又打打，吹吹打打奴害怕，哈哈咦哈哈。（白）唤个老妈伏侍伏侍罢。（唱）奴不要他，奴不用他，唤个老妈到呀，哩哩又拉拉，哩哩拉拉奴害怕，哈哈咦哈哈。（白）你这也不要，那也不要，你的病到底从何而起。（唱）奴家这个病呀，三月是清明，桃杏花儿开，杨柳而放青，王孙公子去游春，哈哈咦哈哈。（白）游春不游春，用你什么相干。（唱）他爱奴家也，红粉俏佳人，奴爱他家也，白面俏书生，两下里说了调情事，哈哈咦哈哈。（白）调情不调情，不怕爹爹妈妈的么。（唱）奴家爹爹也，七十又八，妈妈耳陇眼又花，可是全不怕，哈哈咦哈哈。（白）不怕哥哥嫂嫂的么。（唱）吾家哥哥呀，常常不在家，嫂嫂常常在娘家，哥哥嫂嫂可是全不怕，哈哈咦哈哈。（白）不怕姊姊妹妹的么。（唱）我家姊姊同奴一般样，妹子年轻不知啥，三人说的是一同话，哈哈咦哈哈。（白）一同不一同，不关我事。（唱）我就深深拜，拜你做干娘，这场事与我成全了咱，哈哈咦哈哈。成全不负你，你的想思债，哈哈咦哈。

由曲词知所谓【哈哈调】，是指通篇以虚腔“哈哈咦哈哈”串联。“纱窗纱窗外呀，铁马响叮当，姐儿闻声谁呀，间壁王大娘”，双红堂文库中也有收录，作【新刻纱窗调】。《北平俗曲略》云【四川歌】亦作【纱窗外调】，“传至苏州则称‘哈哈调’”， 由是知丁、余所列《哈哈调》，并非当地土产。以“哈哈咦哈哈”腔调央求王大娘成全婚姻的故事，在《白雪遗音》等俗曲集中亦有，“王大娘”亦因此成为民歌时调中符号式人物。“我就深深拜，拜你做干娘”，更是小说戏曲民歌中常用伎俩，最为臭名昭著者，是潘金莲与王干娘、西门大官人之间的荒唐交易。

9.【湘江郎】【湘江浪】

丁目有【湘江郎】，余目有【湘江浪】，二者实一。《扬州画舫录》说及【湘江浪】，云其与【满江红】皆扬州本地土调。乾隆直到民初，【湘江浪】在南京、扬州等地均有流传的记录，如袁枚《随园诗话》卷十六记乾嘉间秦淮艺事云：

丁未八月，余答客之便，见秦淮壁上题云：“一溪烟水露华凝，别院笙歌转玉绳。为待夜凉新月上，曲栏深处撒银灯。”“飞盏香含豆晙梢，冰桃雪藕绿荷包。榜人能唱《湘江浪》，画桨临风当板敲。”“早潮退后晚潮催，潮去潮来日几回。潮去不能将妾去，潮来可肯送郎来。”三首深得《竹枝》风趣。尾署“翠云道人”。访之，乃织造成公之子啸厓所作，名延福。有才如此，可与雪芹公子前后辉映。雪芹者，曹楝亭织造之嗣君也。相隔已百年矣。

姚燮《十洲春语》卷下亦记道光前后秦淮画舫景致云：“院中竞尚小曲，其所著者，有【软颦】【淮黄】【离京】【凄凉】【四平】【四喜】【杭调】【满江红】【劈破玉】【湘江浪】【剪靛花】【五更月】【绣荷包】【九连环】【武鲜花】【倒扳桨】【闹五更】【四季想思】【金银交丝】【七十二心】诸调，和以丝竹，如袅风花软，狎雨莺柔，颇觉曼回荡志。”（光绪上海申报馆石印本）榜人（船夫舟子）能唱，院中竞尚，但是存世文献中，【满江红】多见，【湘江浪】稀有，殊为奇怪。扬州聚盛堂唱本《抄本新词阎大姐显魂》中，有【湘江浪】，曲云：

【边关】一轮月上升，哎哎由，来了奴屈死鬼魂，哎哎由，张三郎在书房不得知闻，哎哎由，奴只得走上前来敲门。【川心】用手来敲门，哎哎呦，用手来敲门，哎哎呦，张三郎快快来开门，哎哎呦，门外站的不是别的人，哎哎呦，不开门急得女佳人，哎哎呦，一连叫几声，哎哎呦，并无人开门。门外本是你心腹上人，哎哎呦，不开门站得奴家小脚疼，哎哎呦。【湘江浪】张三郎在书房胡思乱想，思想起闫媳姣美貌佳人女红妆，可怜我孤单一人在书房。【梳妆台】只落得一阵阵贪磕睡，四吱无力少精神，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自己迷。

另鸿文堂唱本《小寡妇上坟》中，亦有【湘江浪】身影：

【银纽丝】独对孤灯泪汪汪，思想起我郎好不悲伤，实凄凉，朝思暮想，哭断肝肠，泪如三江水，点点湿衣裳，可怜我独对孤房将郎望，陪哑喉咙也是枉然，可叹我夫不得还阳，我的夫儿呀，哭才郎，哭得奴家无指望，哭才郎，哭得不像人模样。【湘江浪】小寡妇泪珠儿分分，思想起奴的夫好不悲伤，曾记得去年同把月来赏。【穿心调】想起来好不孤凄，哎哎由，提起来好不悲伤，哎哎由，你好狠心丢下了我，哎哎由，丢得奴孤单独自靠谁人过，哎哎由，思想起来好伤心，哎哎由，越思越想越悲伤，哎哎由，年纪轻轻做了一个小寡妇，哎哎由，做寡妇的人才知我做寡妇苦，哎哎由。

此两处【湘江浪】，均是在套曲中使用，而且只有三句。赵景深藏唱本中，有一册抄本《湘江浪》，是全璧，照录如次：

一更里月照湘江，俏人儿进我船舱，快乐非常，同年的小妹把水吓水烟装。俏佳人陪坐在旁，白罗衫不长又不短，文武镶，三寸的金莲，各在郎呀郎身上。二更里月照船舱，唤家人忙酒来烫，摆在中央，盘中的果品，摆的时吓时新样。执银壶筛出琼浆，拣火腿亲送才郎，你且尝，输家吃酒赢家唱。三更里月照栏杆，情人儿快把酒来干，听奴好唱，和正了琵琶，唱只湘吓湘江浪。情哥呀嘻笑洋洋，好妙音天下无双，我的姑娘，忙把花银，把奴怀吓怀中放。四更里月照江中，郎起身要别姣容，两下情浓，难舍难了，介为恩吓恩情重。叫水手点起灯笼，打扶手去送相公，缓步从容，明晚等你，把茶吓茶来用。五更里月落西山，俏佳人回转船来，忙脱衣衫，孤身独自，把那床吓床来上。朦胧睡梦见才郎，同衾枕两下成双，风打船窗，惊醒来时，好不凄凉吓凄凉况。

史语所藏民国上海普通书局印行的《新编特别时调山歌》第五十四集中，有《湘江郎》一首，曲词与此《湘江浪》大同小异，“唱只湘吓湘江浪”作“唱呀唱只湘江郎” ，知【湘江浪】与【湘江郎】确可两出。另知音室主编辑、上海宏文图书馆发行的《时调曲谱大全》第三编中，有《湘江浪》的工尺谱与简谱，所附歌词，是“一更里月照湘江，俏佳人进了船舱” 。

10.《手巾山歌》

丁目有《手巾山歌》。车文云《手巾山歌》是山歌段子，有唱本留存，并云长篇吴歌《五姑娘》中，有“调用手巾山歌”处。按史语所藏唱本中有《绣十条手巾》，封面署“新刻抄本 花鼓调 绣十条手巾 崇本堂发兑”。虽然标明【花鼓调】，内中却是用的【杨柳青】。如云：

奴在香闺绣手巾，来了一班姑娘们，姑娘们，杨柳儿青，崩松哎哎呀，走进奴房门。端条板凳大家请坐，代奴家到厨房把茶斟，杨柳儿青，崩松哎哎呀，吃茶看手巾。打开手巾朝下看，手巾绣派古人名，杨柳儿青，崩松哎哎呀，奉与诸公听。一条手巾金花边，上绣王子去求仙，杨柳儿青，崩松哎哎呀，王子去求仙。下配仙鹤在二边，杨柳儿青，崩松哎哎呀，绣朵水仙花。

丁目中《手巾山歌》，既名“山歌”，与通常所说【花鼓调】还是有些区别。孔夫子旧书网有无锡书商售旧抄本《古人大手巾山歌》，题“光绪丁酉年 如月 日 抄 马翰乡记”，光绪丁酉为光绪二十三年（1897），去同治不远，此《古人大手巾山歌》，应该接近丁目所列《手巾山歌》的原貌。我所见者是残篇，录部分内容如次：

西湖手巾第五条，一枝杨柳盖枝□。池内荷花多仙景，七十二座名山浪内飘。第六条手巾是□绫，上豆要绣汉将□。苏武牧羊十八岁，白雁传书方脱身。第七条手巾七尺长，鸳鸯对对在中良。关荣长跨上赤兔烟珠马，单刀独马斩采杨。第八条手巾是红纱，上豆要绣牡丹花。蝴蝶飞来川花过，织女亭梭看月华。第九条手巾是仙桃，上豆仙景实难苗。绣之吴山十坐庙，西池黄母献蟠桃。第十条手巾是姜黄，上豆山水接长江。钓鱼台相对金山寺，江边泥马度康王。十一条手巾织子黄，一统江山秦始王。

错讹满纸，如“上头”作“上豆”，“中央”作“中良”，“关云长”作“关荣长”，“蔡阳”作“采杨”，显是识字无多者所抄。但是“一条手巾”“二条手巾”顺序而下而且绣古人名的做法，与《绣十条手巾》并无二致。此种定格联章体山歌，因为上口易记，很受民众欢迎，而且可以根据形势需要，添加新的内容。如史语所藏民国上海振园小说社印行《新鲜二集时调山歌》中，有《新十条手巾》，即掺入救国的语句。歌云：

第一条手巾绣起头，同胞快把国来救。国家兴亡民有责，踌躇不绝祸临头。第二条手巾绣鸳鸯，救国快快发天良。解囊慨出洋钱钞，振兴实业图自强。第三条手巾绣得精，中华国货快发明。制作务求精与巧，胜过泰西泊来品。第四条手巾绣石榴，国耻应当记心头。四年五月又九日，廿一条件种祸根。第五条手巾绣七星，佥壬速速诛干净。抄没私产办公益，国利民福两相应。

另张仲樵藏唱本中，有一册《十条手巾》，封面署“星沙 歌书戏文发客”，当是湖南书坊印行唱本，同样是“一条手巾”“二条手巾”次第展开，不说古人名，而说男女私情，如云“二条手巾二面花，送得情哥走人家。劝郎莫到花街走，花街姑娘没有良心”，“四条手巾四尺长，送得情哥搭竹篙上。东风吹在西方上，比风吹得冷情郎”。

11.《荡河船闹五更》《荡河船山歌》

丁目中有《荡河船闹五更》，余目中有《荡河船前本》《荡河船山歌》《荡河船叫船》《荡河船卖布》《荡河船小板艄》。

此处“荡河船”又作“荡湖船”。荡湖船本是水上渡客工具，徐珂《清稗类钞》卷七十八《戏剧类》云：“苏州戏园，明末尚无，而酬神宴客，侑以优人，辄于虎邱山塘河演之，其船名卷梢。观者别雇沙飞、牛舌等小舟，环伺其旁。小如瓜皮，往来渡客者，则曰荡河船，把桨者非垂髻少女，即半老徐娘。风雨甚至，或所演不洽人意，岸上观者辄抛掷瓦砾，剧每中止。船上观客过多，恐遭覆溺，则又中止。一曲笙歌，周章殊甚。雍正时，有郭姓者，始架屋为之，人皆称便，生涯甚盛。自此踵而为之者，至三十余家，卷梢船遂废。” 《白雪遗音》卷三亦云：“姑苏城外有几家，七里山塘广种花。荡湖船内佳人坐，虎丘山上好顽耍。郎问姐姐何方住，奴是半塘桥下是奴家。东边栽种垂杨柳，西首一带竹篱笆。谨防恶犬四个字，庭心有株紫荆花。郎要来时从后面进，轻轻敲门奴在家，请进吃杯茶。” 荡湖船在生产生活中多见，于是民间衍生出专门的以歌舞为主的荡湖船娱乐节目，水网地区在湖荡中表演，北方则在旱地表演，名为“玩花船”“跑旱船”。《北平俗曲略》谓“跑旱船”是在陆地上做一种划船的游戏，这种游戏里的歌曲，相传是修运河的工人所唱的，其并引《燕京岁时记》记载云：“跑旱船者，乃村童扮成女子，手驾布船，口唱俚歌，意在学游湖而采莲者。”《俗曲略》又云：

北平街市上有肩挎棚船，后随两童子，一童子打钹，一童子击鼓者，即跑旱船也，其人皆河间人。演时扮一旦角，身套棚船，一丑角在旁摇橹，后随一骑驴的相公，互相唱歌，杂以讥笑，行走舞动，均作船行马走之式。北平迎神庙会，常有这种玩意儿。最近天桥一带，也有唱着卖钱的，规模比较大一点，扮演者不止二三人，旦角皆登高跷，锣鼓胡琴，一一具备，杂唱各样小曲，如《十三月探妹》等。

著者所见苏北乡间“跑旱船”，确是丑旦分角，边舞边唱，有相对固定的调式，亦可以连缀、穿插其他小曲，如【梳妆台】【手扶栏杆】【三十六码头】【探妹】。其固定调式，可笼统称为【花船调/旱船调/荡湖船调】，其中连缀、穿插的小曲，仍然保留原来面目，用原调原词。

丁、余两目中的《荡河船闹五更》《荡河船山歌》，当非作为固定调式的【荡湖船调】，而是昆曲俗创小戏《荡湖船》的选曲，即民歌的原调原词；《荡河船前本》是指《荡河船》剧本的前半部分，《荡河船叫船》《荡河船卖布》《荡河船小板捎（艄）》指剧中的具体情节，《荡河船闹五更》《荡河船山歌》则是剧中人物所唱的民歌小调。百本张唱本《荡湖船闹五更》的前两更是这样的：

一更里的相思呀，正好来哆困呀，正好来哆眠呀，厅堂上面啥个来哆叫呀，啥个来哆闹呀。娘啊娘，一更里个相思呀，蚊虫来哆叫呀，蚊虫来哆闹呀，嗡啊嗡，嗡啊嗡，嗡嗡嗡的叫啊，嗡嗡嗡的叫啊，叫得奴好伤心，听得我好动情。越叫越伤心，越叫越动情。伤伤心，动动情，鸳鸯枕相思，好梦也难丢，叫到二更。二更里个相思呀，正好来哆困呀，正好来哆眠呀，厅堂上面啥个来哆叫呀，啥个来哆闹呀。娘啊娘，二更里个相思呀，老鼠来哆叫呀，老鼠来哆叫呀，嗞啊嗞，嗞啊嗞，嗞嗞嗞的叫呀，嗞嗞嗞的叫呀，叫得奴好伤心，听得我好动情，越叫越伤心，越听越动情。伤伤心，动动情，鸳鸯枕相思，好梦也丢，叫到三更。

双红堂文库有抄本、印本《荡湖船》剧本。印本内容简单，是由旦、丑两角对唱小曲、滩簧、山歌与【闹五更】【十八摸】等串连而成。史语所藏民国上海广新书局印行《时调指南》第七集，亦有《荡湖船》剧本，分前后两部，丁、余两目中“荡湖船”内容，可一一覆按。如《荡湖船山歌》，《时调指南》本中人物唱山歌云：

舍人家个姐妮会撇清，舍人家个姐妮会拣人，舍人家个姐妮半升零碎耗，舍人家个姐妮会打钉。染坊里个姐妮末会撇仔个清，银匠店里个姐妮末会拣子个人，粮食店里个姐妮末半升三合零碎耗，铁匠店里个姐妮末会打子个钉。一个姐妮结识两个子郎，间壁姐妮朵守空房，有个勿晓得唔个苦，大熟年成隔壁荒。一个姐妮结识十八个郎，房中好像罗汉堂，六个上来七个下，还有五个来朵脱衣裳。一个姐妮结识一百个郎，房中好像子孙堂，沿子上跌跌搭搭一算末，五十四个廿三双。一个姐妮结识五百个郎，房里好像子孙堂，拿子个骰盆子放在朵床沿上，掷着子不同就上床。出出进进只要你个口头牢，姐道郎吓，你有子铜钱凭你来出进，腰内无钱空把布裙骁。月亮弯弯照九州，几家欢喜几家愁，几家夫妇同罗帐，几家抛散在他州。姐在场上乘风凉，油火虫飞进了裤子裆，娘问女儿舍个来朵亮，十七八九年老蚌来朵放毫光。……人人说我没老婆，你勿知我破饭罗淘米外头多，好像深山里个野鸡随路宿，八哥也要借凤凰窠。做一件衫破了两肩头，要借对门姐妮一双膝裤补肩头，开口便得知心里事，分明是要双双两脚上肩头。夜半浓霜瓦上子个飘，盖了棉被冷嘈嘈，二十几后生就是一炉生炭火，恨奴奴那得福来招。

《时调指南》本《荡湖船山歌》情节细节丰富，其中省略不录者乃《北平俗曲略》所谓“秽语”，丁、余定为禁毁篇目，亦其宜也。

“小本唱片目”中列入《荡湖船》内容，还因其时俗创戏《荡湖船》非常流行，文献中多有记载。《俗曲略》引杨掌生（懋建）《京尘杂录》卷二《辛壬癸甲录》所记三庆班名角庆龄事，云“庆龄能弹琵琶，称琵琶庆，男子中夏姬也。嘉庆间，即擅名……演《宛城》作张绣叔姆，余未及见。见其《荡湖船》小曲，抱琵琶出临歌筵，且弹且歌，曼声娇态，四座尽倾” 。细检一过，知《京尘杂录》说及《荡湖船》处不止一条，如卷一《长安看花记》云：“玉笙，字芝香，嵩祝部佳小生也。幼年亦裹头唱《荡湖船》。今年三十，而色艺不少衰。”卷三《丁年玉笋志》云：“翠香，陆姓，字玉仙，吴儿之极媚者也。隋炀帝目司花女袁宝儿曰憨态可掬，是儿仿佛过之。如春烟笼芍药，秋水浸芙蓉，未是绝艳，要足令人心醉。目有曼光，双瞳翦水，执版当席，顾盼撩人。演《占花魁》醉归、独占，《雷峰塔》水斗、断桥及《荡湖船》小曲，无不以憨入妙。” 《俗曲略》并因此指出“荡湖调即荡湖船调，源出苏州” 。

故宫升平署另有《荡湖船》本多种， 各本文字大同小异，但是都有《闹五更》与《十八摸》，却少《时调指南》中“舍人家个姐妮会撇清，舍人家个姐妮会拣人”的山歌内容。民国上海国风社印行《滑稽小调大观》中有《荡湖船》，内容与诸本亦不全一致。并录如次：

（旦白）从小生得玲利，人人看见中意，我吓荡湖船浪龙德官便是，爷娘养我，东也勿拨，西也勿要，拿我嫁拨拉个酒鬼，惹俚倷朝也高梁，夜也元烧，勿到一年吓，成功仔酒痨，阎王要好，出帖相邀，俚倷眼睛一闭，辫子一翘，两脚一挺吓，眼仔俚倷就跑，拿我年纪轻轻，甩得阿要苦恼，幸区得两个姘头倒嬲得漫好。前两日落雨，今朝倒天好，我勿免拿只船来摇得出去，拿两个主客得来知照知照，得来船板梢。（唱）朱砂一点落金乌，荡湖船浪姐倌闷胸窝，独坐船梢呆思想，想起冤家珠泪梭。初相交为啥咙要好，想罢一番橹摇动，不觉来到四摆渡。（丑唱）目下时势日脚末真难过，油盐柴米行情人，两位该家当个府浪向勿在乎，个种日脚叫伲穷人哪哼吓过。我说客公笃，唔笃勿要末看轻我，爷娘养我辰光真妈虎，亲眷朋友来得个多，家当也是个大，三朝就拿堂戏做。倷也庆，俚也贺，连带尿布才是熟罗做，假使用仔大布细青布，张怕擦痛宝宝个小屁股，奶婶婶用仔五六个。皆为宝宝食仓大，两只奶奶勿够呼，我个从小坏子坏勿过，金镯头摆啦阶沿石浪磨。……一到到仔七八岁，送我到学堂里向坐，我个读书真正拆烂污，落里肯读啥书来用功课，等拉学堂里向厌勿过。勿是甩虎跳，便是扦筋斗，真正无啥做，绊拉屎坑板浪呒唎呒唎假撤污。

车锡伦先生另有一文，曰《清代扬州刻印的唱本》， 以国图藏扬州聚盛堂印行唱本，来反向梳理《扬州画舫录》所述各曲。兹据近年来新见材料，对《扬州画舫录》记载、近现代仍有流行而车文未及、平时又较为少见者，再简要作一介绍。

12.【四大景】

《扬州画舫录》有【四大景】。【四大景】又作【大四景】，傅惜华云【玉娥郎】一作【玉蛾郎】，又名【大四景】，原为明神宗御制曲调，后成明代时尚小曲之一种。 【大四景】近现代仍然流行，北京百本张唱本【大四景】云：

春景：春色姣丽融和暖气暄，景物飘飘美堪怜。花开三月天，娇娆嫩蕊鲜。草萌芽，桃似火，柳如烟，士女王孙去耍秋千，暗伤残。春归两泪涟，愁锁两眉尖。蝴蝶儿对对，穿花把两翅儿扇。清明明园，和风吹牡丹，玉楼人醉倒在杏花天。

夏景：端阳节斗龙舟水面划，锣鼓咚响钹嗏。多采玉簪花，佳人偏喜他。采莲船，俱都是富豪家，艾叶灵符鬓边插，罩青纱，沈李共浮瓜，新鲜采玉茶。水阁凉亭，对对佳人又把彩扇拿。三伏似火发，薰风透体刮，满园开遍了海棠花。

秋景：七月七夕织女共牛郎，一年一度巧成双。天河阻隔朗，回文织锦忙。赏中秋歌欢娱喜心，狂风吹铁马响丁当，雁成行。离人思故乡，对景好凄凉。梧桐飘飘叶落，气象非常。金风透体凉，佳人恨夜长，饮酒菊，家家庆重阳。

冬景：十月节朔风冷景物悲，绣女停针看雪梅。腊风阵阵吹，鹅毛片片飞。暖阁内围红炉，绕香闺，独宿佳人泪暗垂，卧寒帏。衾枕共相随，佳人倚翠偎。赏雪人尔，个个饮玉杯。飘飘片片飞，玉人几时归，孟浩然踏雪去寻梅。

百本张唱本中的民歌，多在北京及周边地区流行，姑苏王君甫刊刻清代民歌集《万花小曲》中的《玉娥郎》，当更接近《扬州画舫录》中《四大景》原貌，而其曲词，与百本张唱本相差无多。《万花小曲》中《玉娥郎》云：

春色娇丽融和暖气多，景物飘飘美堪怜。花开三月天，妖娆嫩蕊鲜。草萌芽，桃似火，柳如烟，士女王孙戏耍秋千。暗伤残春，归两泪涟，愁锁两眉尖。蝴蝶对对，穿花两翅搧。清明赏景园，和风吹牡丹，玉楼人酒醉在杏花天。

五月五，端阳节，闹龙舟在水面上划，锣鼓叮当响波查。多才子剪花，佳人遍体纱，采莲船，尽都是些富豪家。着轻纱，艾叶灵符鬓边插。泛流霞，沉李浮瓜，新鲜饮玉茶，水阁凉亭，对对佳人把彩扇拿。三伏似火发，薰风透体刮，赏名园，开败了海榴花。

七月七，织女共牛郎，一年一度巧成双。天河阻隔郎，回文织锦忙，赏中秋，歌欢宴饮喜心狂。风吹铁马响叮当，雁成行，离人思故乡，对景好凄凉。梧叶飘飘岂非常，金风透体凉，佳人恨夜长。饮菊酒，家家庆赏重阳。

十月节，朔风冷景物悲，士女停针看雪梅。腊风阵阵吹，鹅毛片片飞，暖阁内围红炉，掩香闺，独宿佳人泪暗垂。卧寒帏，共相随，佳人倚翠微，赏雪的人儿，个个贪花饮玉杯。飘飘大雪飞，青眼盼不归，孟浩然踏雪去寻梅。

13.【南京调】

【南京调】在清季南京、扬州极为流行。宣统年间无名氏抄本《南京调词》，收有《南京调》十数首，如云：

我离冤家离不惯，题起离字难上难。我和你生米煮成熟饭，我和你拆不开莲花瓣。情义二字重如山，看惯了你别的容颜看不惯，看惯了你别的容颜看不惯。

又

欲罢不罢情难罢，欲丢他越舍不得丢他。想当初说下多少疼人话，好端的心肠变了卦。疼我心肠反去疼他，冤家呀你赌咒儿是怕不怕，冤家呀你赌咒儿是怕不怕。

又

我去后莫要挂怀，我去你黄昏莫把相思害。我去你凡事须要忍耐，我去万分出于无奈。我去不久还要回来，我去时人分两地心在一块。

又

罚誓不走昏迷路，见了妹妹猛然糊涂。不由人心猿意马难收住，可怜奴聪明人反被聪明误。罢罢罢悔恨当初难煞了奴，朝前走上又退后几步。

创作于道光年间反映扬州市井风情的通俗小说《风月梦》第十二回《燕相硬写龙船分 月香初试云雨情》有这样的描写：“贾铭们去后，约有一个时辰，那前次在这里闹事的燕相尤德寿同着四五个人，雄赳赳的到了强大家内。三子看见他们来了，敢怒不敢言，赶忙笑嘻嘻的招呼，请在双林房里坐下，献了茶，喊老妈装水烟，把家中几个相公总喊到房里，请叫众位干老子，请问众人尊姓。众人又问各相公芳名，已毕，三子拿了一只琵琶，递在凤林手内道：‘风相公，拣好小曲唱一个，奉敬众位干老子。’凤林接过琵琶，将弦和准，向着众人道：‘唱得不好，众位干老子包含。’众人道：‘请教，请教。’凤林弹动琵琶，唱了一个【南京调】，其词曰：‘春色恼人眠不得，满腔心思，独伴银灯，听声声狸猫，叫得人心愁闷。薄情人，狠心一去无音问，欲睡不稳，好梦难成，恨苍天，求签问卜全无准。’” 又方浚颐藏书中的《晓风残月》，堪称【南京调】的集大成者，其中有《南京调·偷情》云：

茉莉花儿头上带，挽挽乌云插上金钗，女孩儿家十三十四似个人人爱。十五十六花正开，十七十八瞒住爹妈把风流卖。到了二十岁，一朵鲜花被风吹败。冤家你顽罢，知道谁在谁不在。

教你主意妙不妙，今晚上来时不要把门敲，你在窗前学个狸花猫儿叫。叫醒奴家就点灯将你照，我在前边慢慢走，你紧紧跟着。将你照进门，大路神仙难知道，大路神仙难知道。

醒了罢月影已过西厢下，趁此人静送你回家，并香肩手挽手儿送过荼䕷架。细叮咛切莫忘了将才话，恩情休负莫恋野草闲花。我也是个女孩家，良宵已值千金价。我是女孩儿家，黄金有价人无价。

醒了罢月影已过花枝下，唤丫环掌银灯送你早早归家，由恐怕令尊令堂悬悬望。就是你家令正夫人问，就说在邻居家说闲话。你我恩情切莫告诉他，他也是妇道家，吃醋的心肠将我骂。

自从那日偷情上，终日顽耍受了些风霜，小肚子不觉有些微微胀，对菱花不相奴家姣容样。是病还好是喜难当，若是喜性命交在你身上，若是喜性命交在你身上。

14.【京舵子】

【京舵子】又作【京佗子】【京跎子】【京柁子】【京 子】等，更有以“京”为“金”者，词形未固定，私意以为或指由北地传至江南的京腔小调，清季流行。嫏嬛山樵（一作瑯环山樵）《补红楼梦》第十九回《好友朋同志更同行 胞弟兄相逢不相识》有云：“二人正在吃茶闲话，忽听一阵琵琶弦索之声，悠扬入耳。宝玉手拿着茶杯，侧耳听去，不觉听的出了神。湘莲笑道：‘我们久离尘市，不听此声已经好几年了。宝兄弟，你怎么今儿又动了凡心了么？’宝玉笑道：‘非也，我常念白乐天的《琵琶行》，常恨不能身到九江的亭子上一看。不想今儿这亭，前临大湖，竟仿佛有琵琶亭的景况。又听见有琵琶之声，就不觉有感呢。’湘莲正欲答言，忽听歌声婉转，迎着顺风，字句真切。但听得唱道：‘小耗子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碰的银灯当啷啷的响，惊醒了奴家的梦赴阳台。’那一种清脆柔腻之声，动人魂魄，湘、宝二人不觉相视而笑。”第四十五回《凹晶馆赏桂赋新词 城隍府玩月歌旧曲》又云：“冯渊便说道：‘丈夫悲，埋没阴曹是也非。丈夫愁，白发星星欲上头。丈夫喜。仇雠解释婚姻起。丈夫乐，闺房小语鸣弦索。’贾珠道：‘他这后两句，倒比前两句好。’冯渊饮了门杯，道：‘我大曲儿不会唱，唱个小调儿罢。’贾珠道：‘只要唱的好，不然是要罚的。’冯渊便唱了一个‘小耗子上灯台’的京柁子。秦钟笑道：‘这是冯大婶娘教的，我也不知听他唱过多少回数了。怪不得闺房小语鸣弦索呢，原来就是教你唱了这个小调儿了。’” 内中所说“小耗子上灯台”的“京柁子”，在《霓裳续谱》《白雪遗音》《时调雅曲二集》中亦有收录，《白雪遗音》卷三作“平岔带马头调”：“小耗子上灯台，偷油吃他可下不来，蹬翻了银灯跄啷啷的响，惊醒了奴的鸳鸯梦赴阳台。翻身才要打，闪下牙床来，扭了腰岔了气，摔了奴的胳膊，摔掉了红绣鞋。猫儿那里去，花花怎不来，说着说着我的猫儿来了，花儿来了，猫儿嗄，花儿嗄，你在那个背背灯影里等等波，小老鼠就出来。” “小耗子”见于三种北京民歌集，且为【平岔带马来头调】，符合不佞“京腔小调”的判断。

在扬州鸿文堂梓行唱本中，有《新刻天下万山古人名》，注明“仿【京 子调】，曲云：“枝枝花开叶儿青，诸公请净听，听我唱个各处的山名。东岳泰山，西岳华山，南岳衡山，北岳恒山，中岳嵩山，只才是五大有名山。山高不过太行山，又矮又小瓦磜山，山大不过昆仑山。北京城内有坐燕基山，东洋大海有一坐浮山，汗口武昌是龟山、放蛇山，武穴又有一坐将军山。九江又有一坐大鼓山，时鱼朝拜小鼓山。安庆有坐白鹤山，白鹤山上有坐安乐山。……苏州有坐虎邱山，通州有坐大狼山，要到上海走昆山。宁波云南山，杭州有坐天竹山，江西有坐龙虎山，福建有坐天空山，六合有坐玲珑山，和尚求戒上花山。四川有坐弥陀山，宜昌有坐母鸡山，徽州有坐大黄山。茶叶出在六安山，正月进香上茅山，目连妈妈扒刀山，还要走过滑山。四郎探母出关四盘山，杨雄石秀大闹翠屏山。”论者指出该曲调“既可单独使用，又可用在联曲体时调的任何位置，如起首、中间、结尾” 。 sV7tIkBdbf5UcqQBCKrq8PWVTc90d6XJBIY28QLPQnaZOaYxpkDvWga/B+Masqb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