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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程的路上,他们成了极为怪异的一队旅人。队伍最前面走的是一个身材矮小、不男不女的半大孩子,不用说,这就是六爪女。此时她成了一行人心目中救苦救难的女神,尤其是胡子,把六爪女的包袱抢过来背在自己的肩膀上,让六爪女空着手走得轻松:“这一回没有你,货都丢了不说,我们都得变成尸首。”这套话说了一路,搞得六爪女不胜其烦。其他背夫更是对她恭敬有加,似乎六爪女一夜之间就由一个不起眼的小丫头变成了能够决定人生死的女神。没有谁敢走在她前面,在大家的观念里,走在最前面的应该是身份最高贵的,谁走在了六爪女前面,就是对她的大不敬。这种心理和行为很与当今的官场相符,最大官员的肯定是走在最前面的。当然,如果遇到危险,官场上的顺序肯定就会倒过来。

跟在六爪女后面的是一群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手握刀枪棍棒的乞丐,而走在乞丐当中的则是七八个长了两条腿的木桩,因为他们的两臂都和身体捆在一起,远远看去像极了会走路的木桩。每当歇脚的时候,必然有人毕恭毕敬的给她奉上最好的干粮和纯净的溪水,胡子也会守在她身边痴痴地看着她吃喝,一直到她吃饱了喝足了,胡子自己才开始吃喝。

而此时的六爪女对这一切并没有明显的觉察或者反应,表面上看上去她似乎对突然获得的尊重和敬仰坦然受之、安之若素,实际上她这时对外界的反应基本上处于麻木、迟钝的状态,内心里,她正在被一个沉重而残酷的问题困扰着,做还是不做,令她犹豫不决、踌躇难定。做,那将会是一场以数人的血和生命做代价的祭奠;不做,报仇的机会有可能永远失去,父母亲和村里几十口老少被屠杀的血海深仇将会令她的心灵今生今世永远不得安宁。

六爪女走路的时候心灵在做与不做之间纠葛,歇脚的时候,她的眼睛就会不由自主的死死盯着那几个匪仔,两只眼睛深幽如井,眼神像是闪烁不定的火苗,既可能燃成冲天大火,也可能渐渐熄灭。那一个个双手被捆、前胸后背负担着沉重食盐形若两足木桩的匪仔,此时已经看不到丝毫的匪气,每个人都是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噤若寒蝉。六爪女怎么也想象不出来,面前这些看上去那么可怜、如此狼狈的人,竟然曾经是杀人不眨眼的嗜血狂徒。

她多次忍住了向他们问话的冲动,因为她不知道他们的回答将会是什么,确切地说,她也并不需要他们的回答,因为答案是确定的:这些人毫无疑问都是参与了赖家土楼外大屠杀的凶手,因为他们都是黑煞神的部下,不然,那个满脸毛也不会给他们在一起。她最难以取决的是:杀了他们,还是放了他们。

六爪女一路上犹豫不决,然而时间却已经不容她继续迟疑了,这毕竟是一个最终要解决的问题,因为他们很快就要到达冠豸山,总不能把他们也带回垂泪坝,更不能带回竹林寨去。

胡子和黑子、条子他们几个走私盐的那一次,曾经目睹了黑煞神匪帮屠杀赖家土楼外村民的惨剧,也正是在躲避那场惨剧的过程中遇见了六爪女、红点、哑哥三个人,并把他们带回了冠豸山竹林寨。看到六爪女的神情阴晴不定,说话做事也有些心不在焉,眼睛动辄就死盯着那几个匪仔,看穿了她的心思,找机会跟她商量:“这几个匪仔咋弄呢?”

六爪女摇头:“没想好。”

胡子试探她:“不成就灭了算了,肯定不能带回去,带回去是祸害。”

六爪女还是摇头:“一下杀那么多人,怎么杀?”

胡子也有些挠头:“估计这些背夫不会动手,只能靠我们两个人。”

六爪女仍然摇头:“我下不了手。”她说的是实话,杀掉满脸毛的时候那股子报仇雪恨的激情冲动消散之后,六爪女再也没了杀戮的勇气,或者说心劲儿。稍停片刻,她问胡子:“要是师父碰到这种事情会怎么办?”

胡子摇头:“不知道。”

六爪女让胡子问问这几个匪仔,有没有没去赖家土楼的,胡子说那要看咋问,直接问肯定谁也不会承认,蒙着问肯定都说去过,你信不信?扔下这句话,胡子就过去对那几个匪仔说:“我们这位女头家跟赖家土楼有仇,那一回到赖家土楼做活,你们谁没去?”

那几个匪仔相互看看,参差不起的纷纷回答:“我去了,我去了……”

胡子嘿嘿冷笑:“我们女头家的爹妈就是那天被你们黑煞神的人给害了的,你们真的都去过了?”

匪仔们楞住了,片刻之后齐齐跪倒,一齐声地否认:“没去,我没有去……”有的还开始痛哭流涕的赌咒发誓,说那天如果他去了,就天打五雷轰,下辈子托生变成苍蝇蚊子让人拍死。

胡子回头冲六爪女挤挤眼睛,意思很明白:我没说错吧。

眼看就到垂泪坝了,这些人的处置成了马上就要解决的大难题,杀,六爪女下不了手,不杀,又不能带回垂泪坝,更不能让他们知道冠豸山竹林寨的底细。

“不如就在这里把他们放了,告诉他们我们要去泰宁萧家,他们回去即便给黑煞神说了,也不会给我们竹林寨招麻烦。”六爪女跟胡子商量。

胡子说那就放了算了,我也怕妄杀无辜。胡子这么一说,六爪女就明白了,杀这些人是不可能了,因为她自己也不愿意枉杀无辜。胡子见六爪女同意放了这几个匪仔,就让他们站定,然后从他们身上把褡裢解了下来,又把他们的裤腰带解开,用裤腰带把他们一个个绑了起来,再用绳子把他们连成一串,避免他们相互之间解开捆缚的绳子,然后脱掉了他们的鞋袜,从山崖上扔了下去。匪仔们吓坏了,有的跪在地上叩头不已,有的哭天抹泪哀求不已,他们以为六爪女他们要杀人灭口。

胡子安慰他们:“别哭了,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女头家不会枉杀无辜,咱们就此别过。”

六爪女和胡子带着背夫背着盐离开,刚刚走出不远,匪仔们的哭喊声即刻停止,胡子呵呵笑道:“这帮衰佬,刚才哭的都是装假呢。”

六爪女心底里虽然仍然觉得遗憾,精神上却有了释然,就像沉甸甸压在心头的石头蓦然间就被卸去,从胡子肩头摘下自己的包袱,把掖在腰里的手枪原装回了包袱。

剩下的路程走得很顺,不缺吃不缺喝,背夫们劫后余生,恨不得尽快结束这趟痛苦艰险的旅程。到了垂泪坝林先生家,大家虽然筋疲力尽,却也如释重负,背夫们卸下盐,洗漱一番,吃了顿热汤饱饭,就急着结账。被土匪杀害的背夫竟然没有人再提及,大家就好像把那人给忘了一样。

胡子和六爪女征询背夫们,那个被土匪杀害的背夫的工钱怎么办,背夫们面面相觑,谁也不出头替那个背夫领钱,胡子和六爪女面对这种情况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林先生告诉他们,他征召背夫的时候,就怕这些人路上抱团难管,专门找的都是相互间不知道来路、没有瓜葛的人,想来这些人也不知道死亡的那个背夫的情况,替他领了钱,却没有办法交给他的家人,那就等于欠了死人的债,谁都怕死人跟着屁股后面要债,所以才没有人愿意替那个死去的背夫领工钱。

六爪女想到这一路的艰辛和危险,自作主张,要在事先给背夫们谈好的价格上再涨一倍,林先生为难:“这价钱都是事先说好了的,涨了钱怎么给你们头家交代呢?”

六爪女说一切事情由我承担,你就按我说的办,多付给背夫们的工钱从盐的货款里头扣除。林先生看胡子,等胡子的意见,胡子说得很痛快:“女头家的话就是我的话,也是我们头家的话。”

此话一出,林先生自然也不好再多嘴,按照六爪女的意思,给每个背夫付了双倍的工钱,背夫们感激涕零,千恩万谢的四散而去。第二天一大早,胡子和六爪女催促林先生结了货款,林先生给的又是永昌银号的汇票,胡子让六爪女看看,六爪女看到上面写着:林佳田大洋二百三十块,这一行字上面照例封着永昌银号那谁也看不懂的密押。

想到背盐的时候付的钱是一百块大洋,这一转手就赚了一百三十块,还不包括付给背夫们的工钱,六爪女心里暗暗吃惊,难怪走私盐的生意这么风险,师父仍然要做,获利丰厚啊。

林先生是一个极为敏感也极有洞察力的人,瞥了一眼六爪女,说了一句:“这是包括上两次的总账。”六爪女心里仅仅闪过那么一个念头,就被林先生看破,不动声色的训导了她一句,顿时赧颜,吐吐舌头,不敢在林先生面前胡说八道了。

回竹林寨的路上,六爪女向胡子打听林先生的路数,胡子告诉他,他也不太清楚,看样子好像是师父的下家,也可能是师父的朋友兼生意伙伴,反正贩来的盐很多次都是经他手做的。 6fO1+quUHw7BI5qFdgwqmHNWRW5kTi8tf4IwwnhAukqYm+iv32leQpoGX/3czNJ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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