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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起来,六爪女觉得头疼欲裂,六爪女暗暗担心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病,可是林先生已经等在门外,他们昨天就约好今天吃过早饭就带上背夫出发,她只好强忍着头疼,匆匆洗漱一下,仍然按照原定的计划,吃过早饭之后便和胡子一起去会找来的背夫。

胡子一路上愁眉苦脸,六爪女问他怎么了,他说头疼得厉害:“昨晚上酒喝多了,米酒那东西后劲大得很。”

六爪女这才知道,并不仅仅是自己头疼,胡子也头疼,估计林先生的脑袋也舒服不了。果然,早饭的时候,林先生也愁眉苦脸,不时用手指按压太阳穴,连连嚷嚷昨晚上喝多了。六爪女这才彻底放心,并不是自己得了病,而是昨晚上酒喝多了。早饭很丰盛,稀饭、萝卜干、咸鸭蛋、馒头和芋饺、炸糕摆满了一桌,可是宿醉难受,吃的都不太顺畅。剩下的干食林先生吩咐胖管家给胡子和六爪女带上路上吃,然后就带了他们去会找来的背夫。

背夫们被林先生安置在村子另一头一座破败的院落里,六爪女她们到了的时候,背夫们正在席地进食,背夫们吃的东西就很粗陋了,每人两块地瓜、一大碗稀饭。六爪女大概数了数,有十三个人,年龄看上去倒还齐整,都是二三十岁的壮劳力。

林先生冲背夫们说:“快点吃,吃完就上路。”

背夫们非常听话,三口两口的把地瓜、稀饭朝嘴里填,地瓜噎人,有的人吃的急了,噎得脸红脖子粗。林先生接着说:“这就是胡子和六爪小姐,他们俩赏你们饭吃,你们一路上要听他们的话。”

背夫们便纷纷点头应承,林先生问胡子:“你看成不成?”

胡子点点头说:“成呢,看上去年龄身体还都不错。”

林先生就又问胡子有什么话说没有,胡子摇头:“没说的。”

林先生又问六爪女有什么吩咐没有,六爪女连连摇头。林先生便对背夫们说:“没吃完的带上路上吃,起身了,把背货的麻包带上。”

背夫们便纷纷站起来,到门口领一个卷成一团的麻包,胡子说跟上我走,然后带着这十几个背夫出了门,六爪女连忙紧紧跟上。离开垂泪坝,一路上却没有走六爪女曾经跟他胡子他们走过的深山密林,而是直接沿着官道向东南方向走。六爪女问胡子怎么敢大摇大摆的走官道,胡子说怎么了?我们脸上又没有写着贩私盐的字,怕谁呢。六爪女一想,倒也真是这么回事,一行十几个人虽然有点显眼,可是谁又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呢?

一路上晓行夜宿,途中偶然有人好奇地打问他们是干什么的,背夫们都按照胡子安排好的统一口径回答说是出劳役差事的。走了七八天,他们终于到达了漳浦一带。漳浦靠海,盐场很多,却都被官府严管,盐历来属于官卖专营,所以才会有走私贩盐这个行当。他们自然不会直接去盐场,胡子把他们领到了一个偏僻的车马店里住了下来。六爪女注意到,这个车马店除了他们一伙人,再没有闲人入住,不知道是事先安排好的,还是碰巧了。

当天晚上吃过晚饭,六爪女刚刚洗漱毕,胡子就来找她:“来的时候师父吩咐,交易的时候让你在场,人已经来了,你看一下不?”

六爪女听到这是师父的吩咐,不敢怠慢,跟在胡子后面到了胡子住的屋子,里面果然已经坐了一个瘦猴儿一样的小老头。

胡子先向六爪女介绍老头:“这位是盐场白老板。”白老板微微欠身,算是跟六爪女招呼了一下。胡子又向白老板介绍六爪女:“这是我们当家的徒弟六……昭女。”胡子险些把六爪女的绰号介绍给人家,话到嘴边改了过来,改的有些慢,听上去好像介绍六爪女叫“刘昭女”。

白老板追问了一句:“你们当家的收了徒弟了?”

胡子肯定:“是啊,这一回就是叫昭女出来历练历练的。”

白老板仔细上下打量了六爪女一眼:“看上去还精灵得很,”然后对胡子说:“钱带了吗?”

胡子说带了,老头就说:“验一下票。”

不知道为什么,六爪女觉得这个瘦猴儿老头牛哄哄的,说话口气也就生硬:“不带钱我们来耍吗?不带钱你能给我们盐吗?”

胡子和瘦猴儿老头都诧异地瞪圆了眼睛看她,六爪女冲老头微微一笑:“你带盐了没有?”

老头生气了:“胡子,你们这是耍笑我呢,生意你是做还是不做?”

胡子赔了笑脸刚要说话,六爪女又插了一句:“做生意,我买你卖,凭什么你要先验我们的票,我们不能先验你们的货?”

老头儿生气地说:“这是规矩,你娃儿不懂不要乱说话,”然后对了胡子说:“生意是你做呢还是这女娃子做呢?要是你做,就叫她闭嘴,要是她做,你们就另找人。”

胡子忙不迭地赔礼道歉:“老爷子,她这是头一回出来,不知道行市,我们说,我们说。”

六爪女见到老头儿真的生气了,弄不好还真的会把生意搞砸,也就不敢再硬杠,嘟了嘴在一旁生闷气,却还在暗暗找机会要把这口气挣回来。

胡子从贴身的衣裳里掏出一个小油纸包包,一层层揭开,里面是一张黄纸,双手举着呈到白老板的眼前。白老板也不用手接,就那么隔空细细看。六爪女听到白老板要看钱,以为胡子随身带了大洋,想起“财不露白”,担心白老板不安好心,所以才插了那么一杠子,现在看到他们嘴里说的钱不过是一张黄纸,由不得好奇,凑了过去看。

白老板不屑地瞪了她一眼:“看啥,你识字吗?”

六爪女也不理他,念着上面的字:“永昌银号,记,吴天成实银大洋一百块,密押为证”,字的上面,还盖着一些红色的印记,六爪女认了半会儿认不得,就问白老板:“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白老板不耐烦地说:“那是密押,谁能认得。”

六爪女可不管他耐不耐烦:“那这吴天成又是谁啊?”

白老板扭过头,奇怪地看着六爪女,又看看胡子:“你们当家的名字都不知道,你们到底是不是来取货的?”

胡子连忙解释:“我不识字,当家的叫什么我也不知道,她是当家的徒弟,光知道叫师父,师父没说,哪个徒弟敢问师父的名讳?我们不是来取货的,跑到这里耍来了?”后一句话是刚才六爪女说过的,胡子无意中又用了一遍。

六爪女听到瘦老头这么说,才想到,原来那张黄纸条上面写的“吴天成”就是师父的名字。想通了这一点,就反过来为难白老板:“老头,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我师父的名字?我是考你的,你连这上面的密押都不认得,凭什么要把钱给你?”听到黄纸条上加盖的红印子是“密押”,六爪女就想当然地认为那是一个密号,或者一个密记,只有对上了才能付钱。

白老板嘿嘿笑了起来:“你这个女娃子还真能搅,啥都不懂就敢说话,真是田里的蛤蟆叫声大。这是密押,是给银号看的,也只有银号才能认得,人人都认得谁都能假造一个去领大洋,银号还怎么开?”

六爪女被人家奚落了一通,难堪一阵,涨红了脸假装没感觉,却也不再敢乱说了。那位白老板却也是个诲人不倦、好卖弄的主儿,看到六爪女沉默了,他反而更来劲了:“胡子,你要是放心,把汇票给这女娃子看看。”

胡子犹豫片刻,竟然把一直没有离手的那张黄纸条递给了六爪女,白老板指点着黄纸条条:“懂不懂,这叫汇票,是银号用来兑钱的凭证,这上面写的是你师父的名讳,其实,真正兑钱的时候,人家是不会管上面的名字是谁,就看人家自己的密押,密押对了,就能兑钱。”

六爪女细细查看手上这张叫做“汇票”的黄纸条条,她大为惊讶,就凭这一张巴掌大小的“汇票”,就能值一百块大洋,心里想着,嘴里不知不觉就念叨了出来。白老板听到她这么念叨,又说:“这是永昌银号的汇票,大江南北全国通行,有了这张汇票,随便到了任何一个地方,只要有永昌银号的分柜,就能兑大洋。”对六爪又解释完了,又对胡子说:“这女娃子啥都不懂,你们当家的叫她出来历练啥呢?纯粹是瞎胡闹。”

六爪女不敢再轻忽这个瘦小老头儿,也不敢再说话,深怕自己又说出外行话叫瘦老头取笑、贬斥。她小心翼翼的把汇票还给了胡子,胡子连忙又用油纸包好,揣进了贴身的内衣口袋里:“钱没问题吧?”

瘦猴老头连连点头:“没问题,没问题,永昌银号的汇票比大洋都硬棒。”

于是胡子跟瘦猴老头儿商谈交货付钱的地点、步骤、接应方法等等,讲好了验货以后,一手钱一手货。六爪女在一旁听着他们商量,她并没有意识到,仅仅是这一回的无意,她实际上已经涉猎到了贩盐的全过程,包括很多人当时并不清楚的银号汇票往来的具体操作过程。

交货地点安排在漳浦后围浦头官盐场,这又让六爪女惊讶,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官盐场竟然也会做私盐生意。实际上道理很简单,官场贩私盐仅仅是官员们谋财的一条路子而已,否则单单靠几个俸禄、薪水,谁会去当官呢。这位白老板实际上就是官员贩私盐的代理人。

第二天白天,胡子驱赶着背夫和六爪女睡觉,谁也不准出去。到了晚上,吃罢晚饭,一行人就出发向后围盐场走去。天黑蒙蒙的,虽然是平川上的平路,一路上磕磕绊绊却也很不好走。胡子让六爪女紧紧跟着自己,六爪女反而比他走得快,还时不时的停下来等他,胡子反过来悄声呵斥她:“你别老往前跑,狗抢热屎呢?”然后让背夫往后传话:“谁不吭声就给谁盐背,谁吭了声,造出了响动,就不给谁盐背,白跑一趟别想挣钱。”

胡子这话听着很霸气,六爪女知道他有他的道理,性格顽皮却也不敢放肆,悄没声地急急行进。后面背夫中有人摔倒,旁人拉起来不管是摔倒的还是扶人的都闷不吭声,连一声疼痛的呻吟都没有,这种感觉梃瘆人,行走的不像人,更像一队幽灵。

走了一阵,前面有一盏灯将灰蒙蒙的光影投射过来,胡子带着大家朝灯光走去,同时小声告诫六爪女:“这一回你不要乱说话啊。”

六爪女没吱声,却觉得自己的脸热辣辣的,想到自己在白老板那个瘦猴老头面前颜面尽失,还险些让胡子的生意破局,心里又愧又气,却又无可奈何。

前面那盏灯就像坟场里的鬼火,摇摆不定,一阵向东,一阵向西,胡子就跟着那盏灯走。不久来到了一个所在,那盏灯到了这里也不再移动,六爪女已经感觉这里到处都是隆起的土堆,蓦然闪过一个念头:该不会是到了坟地吧?等到来到了灯的跟前,有了亮光四处一望,六爪女由不得浑身发冷寒气仿佛一直钻进了心里,身上也一个劲哆嗦,就像患上了疟疾不停打摆子。这里还真就是一片乱坟场,荒草萋萋,阴风惨惨,有的坟堆前面还有七歪八斜的墓碑,有的坟堆却已经被人扒开,黑洞洞的坟洞子令人联想起骷髅头骨那黑糁糁的嘴。

大半夜跑到这种地方来,惧怕胆怯的显然并不是六爪女一个,同来的背夫和胡子一个个默不作声,却有意无意的缩紧了相互间的距离,脚步声也凝重、迟滞。

胡子憋着嗓门叫了一声:“衰佬白老板,人呢?”

附近传来嘎嘎的笑声:“衰佬,这里只有鬼,哪有人。”

尽管声音闷闷地活像嘴上蒙了一块烂抹布,谁也能听出来,这是那个瘦猴儿白老板的声音。可是放眼看过去,除了荒冢衰草,哪里也没有白老板的身影,胡子喝了一声:“衰佬不要装神弄鬼,快办正事,不然我们就直接找你头家去了。”

显然,白老板对胡子直接找他的头家还是非常忌惮的,立刻现身,就在六爪女他们身旁的一座坟茔里,白老板突然冒了出来,这一下就是胡子和那些背夫也被吓到了,怪叫一声轰然四散。反倒是六爪女原来躲进了人圈子,大家轰然四散,她却茫然了,不知道该朝哪个方向,跟着哪一拨人奔逃,结果独自一个人直楞楞地站在原处未动,看上去倒像是镇定自若的样子。

散开的人们并没有跑远,惊散了之后,不远不近地踌躇围观,既害怕又都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六爪女一转眼看到白老板黑黢黢从坟堆露出了半截身子,离得近能看得清楚白老板得意哂笑呲出来的黄牙,六爪女又羞又恼,羞的是自己这边的人被白老板吓得一个个像见了黄鼠狼的兔子,恼的是白老板办正经事装神弄鬼把自己也吓了一跳,看到白老板从坟茔里露出半截身子得意又有些恶心、厌恶,忍不住一脚踢过去,破口骂了一声:“干你老母的。”

没成想白老板反应极快,显然也是一个练家子,六爪女一脚竟然踢了个空,白老板飞速缩回了坟洞里,六爪女反而差点被闪个跟头。这个时候六爪女已经忘了恐惧,扑过去抓起石头沙土朝洞口里扔,还招呼胡子和背夫:“笨蛋们,过来给瘦猴精撒尿来。”

白老板在坟茔里告饶:“好了好了,大小姐,我服了,服了,你让我出来说。”

六爪女停手:“出来吧,看你还装神弄鬼不了。”

白老板从洞里冒出来:“傻瓜一大帮,盐就在这洞里头呢,胆子就跟鸡屁股一样,还敢出来闯,唯一能行的就是这女娃子。”

六爪女受到当众表扬,顿时对瘦猴儿白老板的观感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逆转,觉得这个老头儿很逗笑,很好玩:“老爷子,你也真会找地方,把盐和死人堆在一起,咋给旁人卖呢。”

白老板从洞里爬出来:“没事,这个坟早就空了,放在这里交易保险,万一叫稽查队抓了,你们就老实了。”

稽查队和官盐场子是两个体系,稽查队不会买官盐场子的账,如果发现官盐场子贩私盐,对官盐场子的头家也会像对私盐贩子一样抓捕、处置,这是六爪女后来才知道的。

胡子刚才让白老板吓得失态,心里不忿,喃喃骂了一声:“衰佬真麻烦。”然后钻进坟洞里验货,片刻之后从洞里爬出来:“灰大了些,你看看。”说着把手里捏的一把盐递给白老板看。

白老板辩解:“好好的盐,都是刚才女娃子扔进来的砂石灰土,这怪不得我们,不信你往下抓一抓,保险都是白生生的好盐。”

胡子骂了一声:“衰佬就能找原因。”然后招呼背夫们钻进洞里装盐。六爪女好奇,也跟着钻进去看新鲜。从外面看,不过就是一个坟堆,从洞口钻进去之后才发现,里面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地下仓库。仓库有两间房子那么大,堆满了雪白的盐,人进到里头都要站在盐上面,如果把这座空坟看做房子,盐面堆得快顶到了房顶,所以白老板才能够那么方便的一会从坟洞里冒出来,一会又缩回去,站起来半截身子就冒出了洞口,蹲下去就又会缩回洞子。

背夫们拼命往随身携带的大褡裢里装盐,因为事先说好了,最终是要按照背盐的数量结账的。背夫们携带的麻包展开来跟传统的褡裢很像,就是比褡裢的规格大了许多。普通的褡裢是用一整块结实的土布前后各缝一个口袋,两个口袋都可以装东西,一前一后搭在肩膀上。而背夫的麻包却足有三个普通褡裢那么宽,一前一后两个口袋足有两个面袋子那么大,褡裢的正中间有一个窟窿,装好了盐,人的脑袋从正中间的窟窿里钻过去,站起来,整个褡裢就扛到了肩膀上。然后再由别人帮忙,拦腰将褡裢捆住固定好,同时也就封住了口袋的口儿,防止盐洒出来。

胡子过去托住一个背夫的褡裢试了试,告诉六爪女:“这家伙足足扛了一百多斤。”

六爪女托了托另一个背夫的褡裢,确实很沉,让她背,别说一个褡裢,就是半个都背不动。十几个背夫的盐都装好了,胡子把那张黄色的汇票交给了白老板,白老板拿在手里凑着那盏灯的光亮瞅了又瞅,才掖进了怀里。

白老板摆了摆手,胡子就发话出发,一行人相跟着走进了茫茫夜色,跟来的时候不同,他们不再走官道,一出发便直接趟着野地朝西北方向插了过去,天快亮的时候就钻进了深山密林。背负着沉重的褡裢,行进的时候就跟来的时候不一样了,背夫们气喘吁吁,脚步声也非常沉重。走了一夜,快到天明的时候,胡子才发话歇息一阵。背夫们身上装满盐的褡裢不能解下来,坐也坐不下去,只能把身后的褡裢倚在石头、崖畔上站着歇息,背夫们纷纷从怀里掏出干粮开始进食。

胡子没有背盐,却背了一个跟背夫们一样的褡裢,前面的口袋里装着一些肉干、饭团之类的吃食,后面的口袋里装这一个牛尿脬制作的水囊。歇息下来之后,胡子就跑到山溪边上给水囊灌满了溪水,回来之后,端着水囊给背夫们喝。背夫们前后都有沉重的盐包,起坐很是费力,根本没有办法爬到溪水跟前去喝水。

六爪女没有背盐,也没有背额外的吃食和饮水,她随身带了一个包袱,里面装着她自己的干粮,口渴了就用手在溪边掬了水直接喝。歇息一阵,胡子问成不成,背夫们纷纷应答说成呢,胡子就发话继续走路。

往回走就非常辛苦了,因为身上背着走私盐,既要防备官府的稽查队追捕堵截,又要提防土匪山贼的抢掠,所以大家只能跟着胡子按照只有胡子知道的山路艰难行走。有的地方白天可以走,有的地方只能昼伏夜出,什么地方该怎么走,一概由胡子安排。山路崎岖难行,背夫们又身背重负,行走非常缓慢。刚开始几天吃得还可以,背夫们既有自己带的干粮,又有胡子准备的吃食,可是负重走路饭量也相应加大,原来带的东西很快就吃光了,这令六爪女想起了初次与胡子他们相识,他们吓唬着要把六爪女、红点和哑哥吃掉的往事。

现在,他们每当歇下来的时候,背夫和胡子就只能啃地瓜干、饮山泉水,到了该歇息的时候,背夫们就地卸下沉重的麻包,有的枕着胳膊,有的枕着麻包,倒头便睡。这种风餐露宿的旅程让六爪女难以忍受,刚开始因为她没有背别的东西,身上带的吃食还够,勉强还能撑住。可是当饭团也要吃完的时候,六爪女终于慌了,她怎么也没想到,长途贩盐竟然是这么一趟苦差事,原来想的跟着出来游逛散心,竟然变成了吃苦受累还担心,后悔不跌却也无可奈何,竟然暗暗开始抱怨师父,不该派她出来干这种苦差事。

好在这种奔命一样的旅程终于有了一个小小的暂停,来到龙岩境内,胡子带着他们躲开城镇,直接朝梅花山方向走,进山不久,就看到山洼处有一处小村落,六爪女暗暗担心胡子会带着他们避开这个村落,如果避开了这个村落,就意味着放弃了喝口热水、吃顿饱饭、补充干粮的机会和可能。她想提议到那个村落去歇一晚上,却又怕被胡子以安全为由拒绝,毕竟自己对沿途的情况一点也不清楚。在这方面她应该相信胡子,如果不是为了安全,胡子自己肯定也不会风餐露宿、啃着地瓜干挣命。

没想到的是,胡子居然带着他们直奔那个小小的村落,翻越一个小小的土坡,十几幢青瓦灰墙的院落坐落在绿树掩映、碧水环绕中,看过去极为恬静、优雅,这是闽西传统的客家人居所。胡子让其他人在坡顶上等待,他自己先去侦看、联络一下,如果没什么问题,再招呼大家过去。

六爪女看着胡子进了村口第一户院落里,随即,从那家院子传出了狗吠和人呵斥狗的声音,片刻院子里静了下来。面目黎黑、汗流浃背的背夫们将背后的盐包倚在路边的石头上,靠着盐包歇脚。六爪女从胡子扔下的褡裢里掏出牛尿脬做成的水囊,到坡下的小河边上掬了清洌的河水喝了几口,然后给水囊汲满了水,回到土坡上给背夫们喝,背夫们在水囊嘴上小小啜吸,并不多喝。

六爪女奇怪:“你们怎么回事?不渴啊?”

背夫们纷纷说渴倒是渴,就是想一会到村里喝点热水。六爪女这才想到自己也挺傻,胡子进村去联系落脚地了,只要进了村就有热水喝,刚才确实没必要爬到河边上喝一肚子凉水。

胡子出现了,却并没有过来,就站在那家院落外面朝这边招手,于是六爪女招呼着背夫们下了土坡,到村里和胡子会合。胡子告诉他们,这家屋主是村里的长辈,已经说好,在他们家里住一夜。六爪女进了门,一只黄狗扑过来,估计方才就是这家伙在吠叫,六爪女不怕狗,蹲下去搂过狗头抚摸了几下,狗便开始一个劲摇尾巴,呢呢喃喃的撒起娇来。身后一个人呵呵笑着说:“这家伙上辈子跟你认得,平时家里来了外人,我们不招呼住,它就咬个不停。”

六爪女回过头,一个身穿黑大氅的老者站在她的身后。六爪女估计这就是主家,连忙站起来给人家客气:“老伯,我们给你添麻烦了。”

老者呵呵一笑:“麻烦就是热闹,没事,没事,赶紧让大家安顿下来,看看,一个个都累成啥了。”

背夫们在胡子的安排下,进了门旁的大屋,六爪女住进了大屋对面的小套间,套间外面还有一个大间,胡子自己住了。接下来就是洗漱、喝茶,茶是家主安排家里人用大锅烧的。闽地人习惯冲茶喝,铁观音一壶一壶用开水冲烫一下就喝。大概是看到人太多,冲茶肯定供应不过来,家主才安排用大锅煮。一路走来,喝的都是山溪凉水,今天能喝到热茶,简直就是莫大的享受,就连六爪女和胡子也不管不顾地混进背夫堆里狂饮,整个院子里顿时充斥着一片吸溜吸溜饮茶的声音,十几个人吸溜出来的动静集合起来活像院子里响起了一阵闷雷。

老家主看他们喝得畅快,让家里人连着烧茶不要断档,一连喝了三大锅茶水,才算把六爪女这一伙人打发了。老家主呵呵笑着说,刚刚喝了那么多茶,马上吃饭撑得填不进去,还是先到外面河里把泥汗洗干净,然后美美吃上一顿,美美睡上一觉,一路上的困乏就都没有了。

胡子有些犹豫,这么一伙人一下拥到河里洗澡,如果给村里不地道的家伙看到了,胡乱说出去漏了口风,说不准会碰上啥事情。可是看到背夫们那渴望的眼神又有些不忍,再说了,人家老伯提出来让他们出去洗洗,说不定也是嫌他们太脏了,不管怎么说今晚上要住人家家里,让家主人嫌弃也不好,于是心软了一软,就吐口让大家都到外面的河里去洗洗。

背夫们兴高采烈跑出去到河里洗澡,胡子对六爪女说你也洗洗去,六爪女不好意思,她是一个女孩儿,不可能混杂在那一帮背夫群里到河里亮相。胡子瞅了瞅她,转身离去,片刻提了一个一人高的大木桶送到六爪女住的屋里,又给她兑好了热水,然后对六爪女说:“把门拴好,我在外头给你守着,没关系,好好洗洗。”

六爪女身上已经早就被一路走来的汗泥给裹得又痒又腻,此刻能痛痛快快洗个热水澡,真是梦寐以求的美事儿。当她脱去身上的衣服,把自己浸泡到温热的清水中时,听到外面有人招呼胡子:“头家,你怎么不洗洗去?”

胡子回应:“一会去,先歇歇腿脚。”

六爪女知道胡子是为了能让自己安安心心的洗个澡,正在忠于职守的在屋外把守,心里顿时觉得暖融融的,暗想,今后也要对胡子好一些。

此时此刻,打死她她也想不到,即将到来的这个夜晚,将会是一个极为凶险、危急的夜晚,对她而言,也是命系一线、死里逃生却又令她声名鹊起、在竹林寨成为主家的关键一夜。 wCeGsRFnlQJ1jhhwZdlqWrsctjL94TrCRe2qOl/+irDmJX8RoEh/4dHhqhSDHvC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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