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间,百鸟归林,这个时候要打活物几乎不可能。六爪女看到了一只晚归的松鸡,抬手向松鸡开了一枪,松鸡吓了一跳,扭头看看她,扑扇着花花绿绿的翅膀钻进了林子。六爪女也钻进了林子,掰了一根树枝,一只手挥舞着树枝把可能隐藏的野物朝外面撵,一只手端着手枪,随时准备朝出现的野物射击。
一只兔子被她吓了出来,六爪女随手一枪向兔子打了过去,兔子吓呆了,楞怔怔地看着她,动也不敢动弹。六爪女把枪口对准了兔子,兔子也眼睁睁地看着她,六爪女和兔子眼对眼地盯着对方。兔子的眼睛红彤彤地好像刚刚哭过,眼神极为慌乱、忧伤,六爪女被兔子眼泪汪汪的眼睛给镇住了,枪口慢慢地垂了下来:“小兔子,你回家吧,你爸爸、妈妈都等着你呢。”
兔子似乎明白她的意思,转身跑进了树丛,消失得无影无踪。不远处,白头阿公看着这一幕,微笑着点点头,又叹息着摇摇头。
六爪女继续她的狩猎,却已经没了当初的精神头儿,挥舞的树枝也是无精打采的。
白头阿公喊她:“六爪,回家吧,该吃饭了。”
六爪女冲他发脾气:“阿公,你跟着我干吗?都怨你,把野物都吓跑了。”
白头阿公呵呵笑:“告诉你吧,你师父说了,要是你一只野物也打不到,枪就不给你了。”说完,白头阿公背着手走了。
六爪女相信阿公告诉她的是真事,师父是一个很难琢磨的人,白头阿公的提示令她想到,师父让她出来打一只活物回去再给她子弹,很可能是一种考核,考核她有没有能力拥有一支枪,考核的标准就是她能不能猎到活物。
六爪女当时的思维局限,不可能考虑得更深,例如,让她用手枪打猎,这个考核标准太高了。别说手枪,就是长枪,想刚刚学会打响就能打到猎物,也不是一个少女能够做到的事情,何况手枪的准头、威力根本就不是用来打猎的。
六爪女唯一的念头就是赶紧猎一只山鸡、兔子之类的野物回去交差,然后将这支乌油油、滑溜溜的手枪据为己有。好在她用树枝在丛林里挥舞,还不时能驱赶出一些鸟雀、山鼠、野兔,可惜,她连放了几枪,都一无所获。她退出弹匣数了数,不由暗暗担忧,枪匣里只剩下两颗子弹了,这一阵工夫,她已经放了八枪。
也许是枪声吓跑了附近的活物,六爪女挥舞着树枝在丛林里趟来趟去,却再也没见到有活物出现。山峰的阴影已经黑压压沉甸甸的笼罩过来,再晚一点,即使有野物出来,六爪女也没法瞄准射击了。六爪女心里燥急,远处传来了白头阿公的呼唤:“六爪,吃饭了,六爪,吃饭了……”
六爪女开始往回走,满心期望能在回去的途中撞个大运,然而,大运没有让她撞到,一直到进了寨门,也没有碰到一只能让她用来射杀的活物。六爪女灰心丧气,心里琢磨着怎么样对师父蒙骗、混搅一番,能够从师父手里拿到子弹,她深信,只要拿到子弹,这支枪就可以赖下。
运气来了,暮色中,几只鸡鸭混在一起散步,这是煮饭阿嫲养来下蛋的,六爪女和师父还有白头阿公他们几个的小灶上吃到的咸鸭蛋、鲜鸡蛋,都是从这一帮叽叽嘎嘎喋喋不休的家伙们屁眼里挤出来的。六爪女来了精神,两只手端稳了枪,朝领头的那只大肥鸭瞄准,家禽不太惧人,尤其是看到六爪女这样天天在自己眼前晃悠的人更加没有戒备心理,那只大肥鸭看到六爪女朝她举枪,还凑过来想看个清楚想个明白,可惜的是,还没等到它看清楚想明白,一声震响,就已经翻滚在地,哀鸣挣命,片刻就死翘翘了。
六爪女过去拎起鸭脖子回庄院交差,进门的时候白头阿公看到六爪女手里的大肥鸭,啧啧有声,连连叹息。
进了院子,师父正在往饭堂走,六爪女把大肥鸭扔给师父:“给我子弹。”
师父瞪圆了眼睛:“你怎么把家里的鸭子给射了?”
六爪女强词夺理:“你光说让我打个活物,也没说家里的活物不能打啊。”
师父摇头苦笑:“你就是天生一张利嘴,没理争三分。”说着接过鸭子仔细看了看:“还行,一枪毙命,没有多受罪,”然后叫煮饭阿嫲:“阿嫲,做成姜母鸭,给六爪带上。”
师父给了六爪女十粒子弹:“你知道有了枪最重要的是什么?”
六爪女想了想回答:“要能打得准。”
师父摇头:“打得准不难,只要多打,自然会打得准。最重要的是要保住枪!”
六爪女哈哈笑:“师父放心,我可不会把枪送给人,别人也别想偷我的枪。”
师父板起了脸:“我说的话你根本就没有听懂。你喜欢枪,别人也喜欢枪,因为谁有了枪,谁的脊梁就能挺得更直一些,说话嗓门就能更大一些,谁不想自己的脊梁挺得更直一些,自己说话的声音更加响亮一些?枪既能保命,也能让人丢命。你一个女娃娃身上带着枪本身就是招人好奇的事情,女娃娃身单力薄又带着枪,更是容易成为别人争抢下手的目标……”
六爪女自信满满地打断了师父的话:“师父你放心,谁要是敢抢我的枪,我就先要他的命。”
师父一伸手就把六爪女的枪又夺了回去:“我抢了你的枪,你有本事来要我的命。”
六爪女说:“你是师父,你要我的枪用不着抢,一说我就会给你。”
师父苦笑一声:“我跟你说话,经常觉得就像鸭对鸡讲,我说的是那个意思吗?我说的话你给我仔细听着:有枪一定要有本事保得住枪,怎么才能保得住?”
六爪女想说谁敢抢我的枪我就杀了谁,转念觉得那样说太血腥,师父一定会不高兴,况且自己也不会真的因为谁想抢她的枪而杀了谁,就没敢那么说。又想说谁要抢我的枪我就跑,我跑得快,可是又觉得这么说太窝囊,实在不愿意当个窝囊废给师父看,想来想去不知道该怎么说,索性放低了身段假装乖巧:“师父,我不懂,你教我。”
师父果然上当,脸上绽出了舒畅:“孺子可教,你想一想,你出门要带一大笔钱,最重要的是什么?”
“可以花,买自己想买的东西。”六爪女冲口而出。
师父再度苦笑:“你啊,还不等你花,别人就会来偷、来抢,你该怎么办?”
“不让别人知道我身上有钱啊。”
师父满意地点头:“这就叫财不露白,别人不知道你身上有钱,自然也不会打你的主意,枪也是一个道理,别人不知道你身上有枪,自然也不会打你的主意,反过来,遇到紧急情况,你突然出枪,也才能发挥枪的威力。”
六爪女苦笑,她不敢把苦笑露给师父看,那样会显得自己没大没小,说不定会惹恼师父。她苦笑的原因是,她认为师父说的“财不露白”,或者干脆说“枪不露白”,本身就是常识性的问题、不言而喻的事情,师父却还费了这么一篇口舌,她觉得师父好啰嗦,这个感觉自然不能说出来:“师父,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枪,也一定会用枪保护好我自己。”
六爪女难得如此恭顺,师父很是惬意,让六爪女吃饭:“吃过饭就睡觉,明天一大早就要赶路呢。”
晚饭胡子也跟他们一桌,这也是比较意外的事儿,因为过去从来没有伙计跟师父在一起吃饭的,一起吃饭的只有六爪女、白头阿公和煮饭阿嫲。阿嫲端上来半只姜母鸭,告诉师父还留了半只,给六爪女带上路上吃。姜母是对老姜的称呼,并非用姜炖母鸭子。鸭子用大量的老姜加上其它佐料煨炖,味美香烂,是闽地的特有美食。
吃过饭,师父把胡子留下陪他聊天,催着六爪女回自己的房间睡觉。六爪女按照自己的设想的需要,把需要带的换洗衣裳打成了一个包袱,把手枪塞进了包袱里,她设想包袱斜挎在肩膀上,不会有谁发现她带了枪,而她万一遇上紧急情况需要用枪的时候,手朝后面一伸就能把枪捞在手里。做好了一切准备,六爪女躺到了枕头上,却无论如何也没有睡意。她被即将到来的旅行激动得难以入眠,辗转反侧当中,她根本就想不到,这一趟出行,对她今后的人生将会产生脱胎换骨的巨大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