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但所有这些都是题外话。
写第一本书的时候，我还非常年轻
。幸运的是，它引起了相当的关注，各种各样的人都想结识我。
刚进入伦敦文学圈时，我既羞涩又热切，回想当年情状，心中不无感伤。如今我已经离开那个圈子很久了，如果那些小说对文学圈现状的描绘是准确的话，它与当初是大不相同了。聚会的场所变了。切尔西和布鲁姆斯伯里取代了昔日的汉普斯特德、诺丁山门、高街和肯辛顿
。以前，四十以下就算青年俊彦，现在超过二十五岁会被笑话。我想，那时候我们都有些羞于流露自己的情感，因为害怕被笑话，所以不敢表现得太过自命不凡。我不认为在那个放浪形骸的文人雅士圈中有着浓厚的贞洁文化氛围，但我也不记得那时候的情形会如现在这般混乱放纵且毫不掩饰。以缄默为离经叛道的行为拉上一层维持体面的帘幕，我们当年并不觉得是虚伪。铁锹并非一直被称为该死的铲子
。那时女性也还没有获得完全的独立自主。
那时我住在维多利亚车站附近，记得要坐很久的公交才能去那些热情好客的文学之家。因为羞怯，我在街上徘徊许久，才鼓起勇气按响门铃；然后惴惴不安地被带进一个拥挤憋闷的房间。我被介绍给一个又一个大人物，他们对我的书大加赞赏，令我越发感到不自在。我能感觉到他们期待我能说一些机智幽默的话，但直到聚会结束我也没想出来，只好帮着别人端端茶，再送上几块切得很难看的黄油面包，试图借此掩饰自己的尴尬。我不想任何人注意到我，那样我就能随意地观察那些名人，听他们说一些机智隽语了。
我记得那些高大、冷傲的女人，她们有着高耸的鼻子和掠食者的眼神，衣服穿在她们身上如同铠甲一般；我也记得那些瘦小、怯生生的老姑娘，她们说话柔声细气的，眼神里却透着精明。我总喜欢看她们坚持戴着手套吃黄油面包，然后趁人不注意将手上的黄油擦在椅子上，那种毫不经意的样子真是令我佩服至极。那样对家具肯定不好，但我想女主人下次去她们家做客的时候会在她们的家具上报复回来的。她们当中有一些打扮得很时髦，她们说永远不能理解为什么因为写了一本小说就得要穿得很邋遢；如果你身材尚好的话，你就该好好利用这一点，给小巧的脚穿上一双漂亮的鞋并不会让编辑因此瞧不上你的“东西”。而另一些人则觉得这样显得轻佻，她们只穿“艺术的纤维”，戴风格原始粗犷的珠宝。男人们的穿着很少显得异常。他们想尽办法让自己看上去不像作家。他们希望被看作世故老练的人，可以到处闲逛，被人当成某个公司的管理层成员。他们看上去总有一丝疲惫。我以前从不认识作家，不免觉得他们奇怪，但现在想来，他们于我而言一直都是不太真实的。
我记得当时觉得他们的谈话很精彩。他们当面称兄道弟，可一转身就讥讽揶揄，将对方说得体无完肤，我常常听得目瞪口呆。与世上其他人相比，艺术家有个优势——他不但可以调侃朋友们的外貌、性格，更可以嘲讽他们的作品。我常恨自己不能这样巧妙伶俐地表达自己。那时，交谈依然被视为一种艺术；一句机敏的应答会得到高度的赞许，而不是像锅底燃烧的棘木发出的噼啪声
一样被忽略；耐人寻味的隽语会令文人雅士之间的闲聊变得轻松愉快，而不是无趣的人假装睿智的老套手段。很遗憾这些才华闪现的妙语我竟一句也记不得了。但我想谈话当中最让人自在的还是当大家说起行业细节的时候——那是我们所从事的艺术事业的另一面。当我们讨论完了最新作品的优点之后，大家就自然而然地想知道它卖了多少本，作者拿到了多少预付稿酬，以及他还能拿到多少版税。然后我们会说起出版社，会拿这个出版社和那个出版社作比较，讨论哪个大方，哪个小气。我们会争论在愿意出更高版税的出版社和擅长“推销”图书的出版社之间选哪个更好。有些出版社不会营销，而有些则很擅长；有些出版社很现代，而有些则很老派。然后我们会谈到代理人，以及他们能为我们争取的机会；谈论编辑以及他们偏爱怎样的书稿，他们每千字付多少稿酬，以及付款是否爽快等。对我来说，这都很浪漫，它让我有种作为会员置身于某个神秘兄弟会的亲密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