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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开篇
WRITING THE
BLOCKBUSTER NOVEL

这本书写给以下这些人——已经出版过一部或多部长篇小说的说书人;深信自己通过不懈努力已经精通虚构技巧的要素却无法出版精装本作品的作者;作品叫好、获奖却无法以此谋生的作者;收到的预付金和版税远远低于预期的作者。

这本书也有益于初学者和尚未出版长篇小说的资深作者。不过,若你属于这个群体,那请记住,罗马不是在一天之内建成的。对一个初学者而言,尝试创作一部畅销小说或许就像一名高中生运动员企图加入匹兹堡钢人队 ,或是学了一年钢琴就试图同纽约爱乐乐团共同演奏贝多芬的《第五号钢琴协奏曲》。这种事的确偶有发生,但是如果你在作品类型和体量上不那么野心勃勃,比方先写写浪漫小说或悬疑小说,那么你将更有机会出版第一本书。这才是真正的机会。

这本书不是写给所有已出版作品的小说家的。有的作家想开辟新的文学道路,以当代普鲁斯特、乔伊斯、卡夫卡甚至福克纳般的价值令严肃读者目眩,或渴望复制《万有引力之虹》《尤利西斯》《恶棍来访》等小说近来缔造的“文学上”的畅销奇迹。这本书无法为这样的作者提供任何帮助。更为确切地说,这本书将深入剖析并希望阐明当今出版业中所谓的“商业畅销书”究竟为何物。

任何一部成功令全球数百万读者心潮澎湃的长篇小说的创作,都包含一个基本要素,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魔法,在某种程度上与人类的灵魂相似。神迹或进化工程学以无数器官、腺体、骨骼、静脉和细胞组织造就了人类的肉身,这些都可以通过X射线、超声波或显微镜进行检测。科学能够测定身体素质,区分疾病和健康、虚弱和强壮。流行小说同样如此。你可以剥开由单词织就的表层,看到长篇小说如何像手表一样,由众多环环相扣的部分组成,所有部分都必须精准地相互推动。在最受读者喜爱的小说中,这些部分的设计方式都既独一无二,又似乎遵循了某种规则。

如果你有志于在畅销书榜上看到自己的名字,那你很可能非常熟悉那些经常名列其中的作家。阿尔伯特·扎克曼并不在其中。你或许会问,这家伙是何许人也?他有什么资格?他凭什么来讲这些呢?诸多顶级出版专家——作家、编辑、文学经纪人——都毫不犹豫地声称自己对此一无所知。

答案是,我给一打大书当过助产士——《纽约时报》畅销书、美国文学协会和每月读书会主选图书、《读者文摘》精选图书,被改编成电影和电视迷你剧的长篇小说。从故事的初步构想到创建并重建情节大纲、塑造人物并强化人物关系,再到在初稿上重塑场景和角色,在二稿和终稿上丰富、重写和打磨作品,最后将作品交给出版商,我在这整个过程中与这些大书的作者并肩工作。

肯·福莱特曾慷慨地称我为“全世界最棒的编辑”。荣幸之至,但我可能并不是。不过,清楚的是,在某种程度上而言,我和他一起做的工作促使他的小说卖出超过七千五百万册。同没出版过作品的作家合作,而后让他迅速升入出版业的平流层,这尤其令我兴奋。我初次品尝到这种兴奋是在与安妮·托尔斯泰·瓦拉赫一起工作时。1982年,她的《女性的工作》刷新了当时的处女作预付金纪录:八十五万美元。我的天才前妻艾琳·古吉在炮制了一系列青春浪漫小说后,于1986年开始创作主流女性小说,而我则和她并肩作战。《谎言花园》成为一份两本书合同中的一本,拿到了近百万美元的预付金,精装本和平装本占据《纽约时报》畅销书榜十九个星期,后来又以十七种其他语言出版。

巨额预付金有助于让一位新作者被更多的人看到,并能促使出版社花更大的力气推广该作者,但你绝不能由此断定,小额预付金就必然意味着你的书印数少,将一败涂地。大家普遍认为《大白鲨》让彼得·本奇利获利大约一千万美元(包括电影带来的收益)。但最初来自道布尔戴出版社的保底版税仅有七千五百美元。至于《教父》,普佐与普特南出版社的合约只提供五千美元的预付金。然而,派拉蒙影业基于大纲和四章内容,给他支付两万五千美元,购买了电影版权的优先权。若是没有这份收入,普佐是无法把书给写完的。

我最初将《针眼》的大纲寄给美国的各家出版社后,根本没有出版社愿意出版它。在20世纪70年代中期,福莱特正苦苦支撑一个家庭,家里有两个孩子,勉强糊口。他创作类型图书,希望能成为自由作家。他费了很大的劲让这本书以首版平装本的形式在英国出版,报酬微薄。而在美国,福莱特的大纲从出版商那里得到的顶多就是一个哈欠。然而第一稿在1977年的春天到达我的手上时,我极为振奋。这是一部令人心惊肉跳的惊悚小说,有望成为畅销书。然而,让一个新人作家变得广为人知堪比谋杀,是非常困难的事之一。一切都取决于怎么出版这本书。

我也才做了三年的文学经纪人,让许多书得以出版,但我经手的书里没有一本具备《针眼》这样的巨大潜力。我该如何操作呢?我紧张地问自己,不想搞砸这千载难逢的机遇。传统做法是将副本寄送给十几家主流出版社,然后再将版权卖给出价最高的竞标者。但我看到了这种做法的危险之处。最有可能给出可观预付金的是大出版社,大出版社一般都有知名作者,那么在他们的书目上,这些作者的作品不可避免会排在无名之辈作品的前面。我想要一家能疯狂推广福莱特的出版社,在其出版书目上,《针眼》是最重要的书。

阿尔伯出版社是家充满活力的小出版社。他们通过巧妙的广告与制作,让好莱坞演员蒙哥马利·克里夫特不那么精彩的自传小小地火了一把。他们以五千美元的预付金从我手里买下了它,在它被另外三十九家出版社拒之门外之后。我问自己,这家小出版社能够为福莱特这本厉害的书做些什么呢?阿尔伯出版社最多只愿意也只能报出两万美元的预付金。我向福莱特解释,这本书极有可能拿到更高的预付金,但我建议他把作品交给这家出版社,他照做了。这本书被赋予了一个灵感四溅的标题(在英国,它是以“风暴岛”这个标题出版的)。这本书编辑精良,护封得体又出色,推广得力,销售节节攀升。平装本售出了七十万册,精装本在畅销书榜上待了超过三十周,书还被拍摄成故事片,一夕之间将一贫如洗的作者变成富翁。

如果希望从你手里的这本书中获得最多,那就在阅读这本书时读几部畅销小说。首先,你越是了解当下的畅销书越好。更具体地说,你将发现接下来的章节充满来自五部长篇小说的资料和例证:普佐的《教父》,玛格丽特·米切尔的《飘》,考琳·麦卡洛的《荆棘鸟》,肯·福莱特的《圣彼得堡来客》,诺拉·罗伯茨的《目击者》。在我眼中,前三本书是当代通俗文学经典,同时也是畅销书。后面两本书也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我能用最低限度的猜想去阐明它们的源起与每一步的发展。再重申一次,你应当读一下这些书,并且在通读本书时,将那些书放在手边,这有助于你把我即将阐述的写作技巧和流程转化为你自己的写作。

事实上,如果你未曾读过这些小说中的一本或多本,我建议你在看完第二章后放下本书,拿起《圣彼得堡来客》来读。若是你已经读过这部小说,那就重温一下吧。在读完第三章后,你应当已经熟悉或重新熟悉了另外四部小说。在字里行间,我会深入挖掘以上五部小说的基础结构和技巧方法。为了从本书中汲取最大养分,你需要熟悉上述全部作品。

现在说一些注意事项。我觉得我应当指出,有一派观点非常清晰,坚持认为虚构写作是无法教授的。然而大多数高等院校都提供全套虚构写作课程。在一些机构,写作课还是主要课程。艾奥瓦大学研究生写作项目已经培养出数十位值得尊敬的作家,包括一些普利策奖得主。显而易见,小说写作的某些基础部分是可以传授的。我之所以清楚这一点,是因为我做过写作老师,很乐于分享这份红利,无论是经济上的还是情感上的。然而,正如聋人在努力成为音乐家的过程中将度过极为艰难的时光,有些极为聪慧、极具天赋的人,无论付出多少努力,也无法成为小说家。小说艺术与技巧的一些关键部分极难传授或学习。

切记,学习如何写小说是个过程。你要付出大量时间和无尽辛劳。如果仅仅上了短短几个月的课程就断言自己不适合当小提琴手,那你就太傻了。写小说也是一样,如果你对此有激情,那么你必须给自己数年时间去练习,学着克服错误,并向自己证明你掌握了必要的写作技巧。

优秀作家所具备的珍贵品质之一,是编辑和批评家们所谓的“腔调”。我相信“腔调”基本是与生俱来的,但有时也可以通过经年的努力习得。J.D.塞林格的“逐行写作”风格(《麦田里的守望者》)与任何人的风格都不一样。在那些并不熟悉斯蒂芬·金作品的人当中,斯蒂芬·金的知名度似乎主要建立在他怪诞而超自然的情节之上,然而他对美国小镇习语的抑扬顿挫和微妙差异天赋异禀,能够表现出其粗鄙而狡黠的语调和节奏。对我而言,斯蒂芬·金的腔调独特而富有艺术性,堪比莫扎特和凡·高。

苏珊·艾萨克斯的作品(《最毒妇人心》)弥漫着尖刻的机智,是一种时髦的纽约玩笑,是独属于她的特征。若要指出其他一些行文风格可在数行或一页之内就辨识出来的受欢迎的小说家,我会提名汤姆·沃尔夫、安妮·泰勒、派特·康洛伊和诺曼·梅勒。这个名单可以一直列下去,永无止境。

若是仔细研读,关于如何构建一部畅销小说,这本书会教给你一大堆知识。但若你还不具备独特的腔调,那么这腔调必须来自你对语言的特殊喜好,来自韵律、语调,来自人们的言谈被你听到、编入你的头脑时所蕴含的细微差别,来自你本人对这个世界极为私人又有所偏颇的高妙见解。但是振作起来。这不应当成为困扰你的头号难题。纵然独特而具有辨识度的腔调是严肃小说里重要乃至决定性的部件,但在畅销长篇小说中,它不是最重要的部件。事实上,不少畅销书的腔调你都难以归类,并且从任何方面来说都难以用独特这个词形容。

最优秀的作家所具备的另一项技能是注重细节,这也更多是出于本能而非后天所能习得。但他们并非注重一切细节,他们只在意那些最为生动有力的细节。最杰出的说书人拥有敏锐的感官,就像视觉艺术家一样灵敏,可以用语言来奏乐。这不仅体现在对话中,还体现在人物的思维与情感中,体现在视觉认知、声音、气味、可感知的感觉和内脏反应之中。我们当中有些人生来就拥有文学上的满分视力和完美音高,极少数人能学着去发展这些天赋,有些人却永远做不到。

冷漠的人,顽固不化的愤世嫉俗者,厌世者,厌女者,恐同者,任何内心不曾为其生命中的至少某些人洋溢过爱与赞赏的男人女人,即使并非全无可能,他们也会发现,自己很难创造出相互间深度牵扯的虚构人物,而读者在乎的恰恰就是这样的人物。一部小说要流行开来,作家要靠小说过活,就必须在乎读者。

像《飘》这样的精彩故事,其曲折跌宕渐渐淡出我们的记忆良久后,我们依然记得郝思嘉和她难以抑制的激情。安东·契诃夫写过短篇小说、长篇小说以及四部伟大的戏剧——《海鸥》《三姐妹》《万尼亚舅舅》和《樱桃园》。这四部作品里都有庞大的家庭,这些家庭里有母亲、姐妹、姨妈、表亲、姻亲,但没有一部作品里出现父亲。契诃夫憎恨自己的父亲,并意识到自己无法充满同情地塑造出这样一个角色,因此选择从不写父亲。

小说家的干劲、意志力和勇气这些素质也是无法教授的。任何人若以为写小说或许是赚钱的轻松方式,那他就是在拿自己开玩笑。要怀着毅力和决心攀登的巍峨山峰可不止一座,叫人精疲力竭的山峰之后依然是山峰,是一整片山脉——完成一本畅销小说所需要的正是这种顽强。一个作家若是无法放弃已经写完的五百或八百页草稿,从第一页开始从头再来,抛弃许多个场景和全部章节,改变并丰富人物关系、人物及场所,强化冲突和高潮,那他同样不太可能获得高水准的持续戏剧性,而这是大部分畅销小说都要具备的。

有些作家过度保护自己的情节观念、古怪角色、初稿、钟爱的场景、连珠妙语等,在顶级通俗小说家的行列中,也没有多少位置能留给他们。阅读范围最为广博的作家往往都以最开放的心态接受建议和建设性批评。这些批评来自他们信任的编辑、文学经纪人、职业作家同行。但说到底,作家自己必须具备敏锐的判断,这样才能准确判定该接受和拒绝哪些建议。他还必须成为最残酷的批评家,无情地剖析自己的文本,想办法一遍又一遍地完善作品。

在一流小说家的工具箱中,最后一样重要且无法传授(至少这样一本书无法传授)的是文化、渊博的常识、丰富多样的人生经历。对柏拉图、莎士比亚、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普鲁斯特、海明威(试举几例)的作品烂熟于心的作家,在情节、戏剧性情境、典型人物、人性洞察、精妙比喻及对语言的其他高超运用方面有取之不竭的资源。历史、政治,富贵名流、匪帮、运动员和牛仔的生活习惯,酒店、餐厅、商店、世界各大城市的俱乐部、大公司、医院、律师事务所、官僚机构、军事机构和高科技武器系统的运作方式,通晓这些的作家能编织出坚实而毫无漏洞的事实背景,这有助于促使读者搁置怀疑,接受作家凭想象力创造出的世界的真实性。

然而,小说的本质是情绪。一个小说家真正的宝藏(你也可以称之为灵感源泉),皆在他亲身体验过的感受、激情、痛苦与狂喜之中。在写作的过程中,他通过人物转化这些经历。弗朗索瓦丝·萨冈所作《你好,忧愁》或许是20世纪最著名的成长小说。她创作这本书时自己就是个十几岁的少女,她通过小说出色地向读者展现了人生中这段艰难时期的焦虑、痛苦及温柔。但是,我坚信,她如果试图在十几岁时栩栩如生地呈现母亲对孩子强烈的爱,或者丈夫对亡妻的感情,那肯定不会写得那么好。在肯·福莱特的《圣殿春秋》中,一条极为精彩的情节线就是一对新婚夫妇家庭内部的纷争和嫉妒——夫妻双方都因从前的通奸行为有孩子。福莱特先前的六本畅销书中都没有这种元素。然而在写《圣殿春秋》时,身为两个孩子父亲的他也步入了第二段婚姻,而他的妻子有三个孩子。我可以肯定,他从未想过有意把这段人生经历化用在小说里。然而,亲自体验的这些日日上演的家庭争执和矛盾,确实变成了他的一部分。正是这种对日常情感的汲取,在不知不觉间成了每个小说家的素材之源。

让我们更为简单地看待这个问题。女性作家普遍能把分娩剧痛写得更出色,而男性作家则更擅长写战争的激烈与恐怖。那些四十岁或更年长的作家往往在塑造成熟人物和年轻人物时都很成功。

好吧,我阐述了一些限制性因素,可能适用也可能不适用于你;也阐述了小说家艺术与技巧的某些我怀疑不能快速传授或习得的方面。但是别灰心。如果你正在阅读这本书,那我猜你可能已经具备上述某些或全部素质。若是你不具备,那也没什么能够阻碍你迈开腿,一步一个脚印地获得它们。无论你目前处在作家的哪个成长阶段,你都将发现蕴藏在后续章节中的方法和技巧的实用价值。 jMx0KmTfNfKXz4Q9uicO8/o4oe7e5fQ3O15oUBdZuHKrcoi6wr4UoogZX1Ua2xW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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