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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只是开始

方博南与哈果果的婚礼越来越近。两个人都有点儿因忙碌而坏了脾气,居然有了一次小小的口角。

可是口角过后,方博南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起因是什么了。大约是比放了个屁还要小的事,方博南想,他只记得果果的小脸儿气得煞白,把堆在新房地上的包装纸箱踢开,摔门而去。

方博南自己也气得要命,可还是下意识地跟了出去,缩头缩脑地跟在果果的身后,特务似的。

两个人维持着一定的距离,果果气呼呼地向前走,路灯的光把她的身影拉得格外纤长,看上去十分单薄可怜。方博南早就心软了,可是拉不下脸来道歉,紧跟上两步,突然开始拿腔拿调地念起来——

前面的是谁家女子,生得满面春光,美丽非凡!

这位姑娘,请你停下美丽的脚步,你可知自己犯下什么样的错误?

果果果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脸来,嗔道,你干吗呀!你要干吗呀?

方博南又上前两步,拉了果果的手,继续发疯——

你的错误就是美若天仙,你婀娜的身姿让我的手不听使唤,你蓬松的乌发涨满了我的眼帘,看不见道路山川,只是漆黑一片;你明艳的面颊让我胯下的这头畜生倾倒,竟忘记了他的主人是多么威严。

果果撑不住,笑了。

于是一场小风波化为无形。

从此以后,这段台词成了方博南的保留节目,并作为经验传授给了出版社一众后生小子。

等到两人过了几年的日子,口角多了,方博南反倒把这种经典的哄老婆的业务给荒疏了。

在方博南与哈果果婚礼的前两天,方博南的父母从长春到南京来见亲家并参加儿子的婚礼。

果果与方博南一起去火车站接老两口。一转眼不见了方博南,再一转眼,见一老人走过来。

哈果果大吃一惊,以为这么一会儿工夫便时光穿梭,方博南竟然老成这样了。

再细一看,年轻的方博南从后面拖了只箱子过来了。

两下里介绍,果果大大方方地叫了声爸妈。

方博南与他爸爸长得实在是像,个头、五官,连说话的声音都像得不得了。果果悄悄地对方博南说,我算是提前看到你老了是个什么样子了。方博南回答,我们家是祖传的帅哥,年轻时是年轻的帅,老了有老了的帅。

碍于公婆的面子,哈果果没有反驳方博南,只笑着白了他一眼。

方博南妈妈是个矮胖的女士,动作有点笨拙,穿了极厚的衣服,于是更显笨拙,下了车便把所有的行李交给儿子,摇摇摆摆地走着,很像南极企鹅。果果见状赶紧上前搀扶。

当天晚上,果果的父母给方博南爸妈接风,顺带两亲家正式会谈,一块儿喝茶。

这一次会谈还是比较成功的。双方达成协议,因为哈果果家在南京的亲戚并不多,所以婚礼一切从简,只两家人一起吃个饭,果果和方博南分别请几个亲近的朋友意思意思。马上要过年了,果果和方博南把婚假推迟了,正好连着春节,可以回趟长春,算是旅行。

之后,亲家们又一起吃了顿饭,哈家特地找了家正宗的北方馆子。

婚礼前,夏漱石叫了果果出去,送了她一套首饰。

果果打开精美的首饰盒一看,吓了一跳,赶紧关上盒盖,连声说,我不能要,太贵重了。

夏漱石替她把盒子装好,笑着说,果果,盒子底还有一张银行卡,你的名字,你的生日做密码,记得改掉。是我给你的一点儿礼金。果果,你要好好过日子。

哈果果刹那间热泪盈眶。

我才不要,她说,眼泪哗哗地往下落,我才不要。

夏漱石柔声劝说,大姑娘了,别哭。

哈果果觉得天妒良缘之说真的是有的,哈萌萌得夫如此,怎舍魂归离恨天。

不过也许一切都是命。

果果自问是不是对方博南爱得要死要活,答案是不。

但是这很够了,现在的感情,已足够叫他们过一辈子。

月满则亏,哈果果宁可要一段平庸而长久的婚姻与同样平庸而长久的人生。

夏漱石说,就不去参加果果的婚礼了。果果用纸巾用力擤擤鼻涕,说,为什么?我爸妈现在不怪你了。其实以前也没有怪过你。

夏漱石说并不是那样,怕爸妈看到我勾起他们的伤心事。

婚礼终于到来。

方博南庆幸这场婚礼还算得上是从简,可是这从简的婚礼上的一堆规矩还是叫他晕头转向。

方博南于上午十点半到达哈家,整整迟了半小时,急得哈妈妈不停地跑到阳台上张望,生怕错过了好时辰。

果果一点儿也不急,她深知方博南是个会磨蹭的,她没有告诉妈妈,其实她跟方博南说定的时间足足提前到了九点半。

方博南一进门便连声道歉,说没想到会堵车,上前热情洋溢地叫爸妈。

哈妈妈满面喜色,拿了个红包塞到方博南手里。方博南捏了捏,还是比较厚实的一沓,连忙谦让道,妈,不用了不用了,我们有钱,不用您破费。

被新娘子哈果果无情地在小腿上踢了一脚。

原来,这个钱叫改口钱,意思是,新女婿第一次改口叫爸妈,从此不叫伯父伯母了。虽说方博南早就甜嘴蜜舌地把爸妈叫得山响,可是规矩还是规矩,总要意思意思的。方博南在果果的暗示下,把红包塞进裤袋中。

果果没有兄弟,只得请了一个用八丈长的竿子才能打得到的表弟背了她往楼下走。方博南十分不解,为什么不是自己背果果,原来这也是南京的规矩。

到得楼下,上车前,果果还换了双鞋,意思是,不能把娘家的财气带走了。

中午,两家人在一家挺有名的传统饭店里吃了顿饭。结账的时候,方博南的老脾气又犯了,抢着要付钱,被果果妈坚决地严厉地拒绝了。果果妈说,哪有这顿饭叫男方家掏钱的?

原来这顿饭叫暖房酒,老规矩是要娘家人出钱的。

到晚上一行人在婚宴厅里坐定时,方博南已经被诸多的小规小矩绕昏了。

幸而婚礼酒席本身没有太大的规矩,也没有太多的客人,这一点深得方博南的心,因为他实在是怕婚礼酒席上的麻烦。

直到这会儿,方博南才得以定下心来好好地欣赏一下他的新婚妻子。

果果这一天无比美丽,妆化得不浓,非常柔和,完全衬出了她小小的瓜子脸与细致的眉眼,只可惜因为穿着婚纱,果果冷得一直在发抖,还好这会儿暖气开得足。

酒席是一色的淮扬菜,当然是不符合方博南的口味的,但是因为这一天他太过欢喜,完全不知吃了些啥,原来,喜悦也是可以让人食不知味的。

婚礼一切顺利,甚至都有些平淡,唯一叫人意外的是新郎官父亲的发言。老爷子居然拿出了整整两页纸的发言稿,写得密密匝匝,足念了有半个钟头!中气十足,字正腔圆的,听得所有人目瞪口呆。及至他发言结束,大家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热烈鼓掌。

事后方博南向果果说,唉,你体谅老爷子退休几年,多少时候没做报告了。

方博南父亲退休前是长春当地的一个小官,最喜欢开会发言做报告。

终于吃完酒席之后,方博南领着哈果果回到他们的小家。

方博南长出一口气,感叹从此世上又少了两个洁净的人,因为他们要开始混沌地过日子了。

果果洗去一头的发胶,披了一肩湿漉漉的头发,也不擦干,坐在小沙发上,小脸呆呆的。

方博南开了音响,放一首小夜曲,打算制造一点浪漫的气氛,突然听果果说了句话。他没听清,便问,你说什么果果?

哈果果说,我要回家,我要找我妈。

方博南呵呵笑,果果,你现在才婚前恐惧症,是不是晚了点儿?

果果的话里开始带上哭音,我要回家,我要找我妈。

方博南心软了,搂着果果说,要不,咱们打个车回去?

两个人果然打了车,来到果果家楼下。

果果却停住了脚步,抬头看自家的阳台。

哈爸爸哈妈妈还没有睡,房间里亮着灯,不一会儿,哈妈妈走到阳台来,在水池边洗了什么东西,又拉门进了屋。

方博南说,果果,我们上去?

果果洗尽铅华的脸在月光下看起来很是端庄,有一层近乎悲壮的光彩。

果果笑起来,说,不要了。南京的规矩,女儿结婚不满一个月是不能回娘家住的。我们走吧,回家去。

果果并没有完全说真话,规矩只是一方面的原因。

还有一个原因是,在那一瞬间,哈果果认识到一件事。

她的人生从此只得勇往直前。

第二天,哈果果趁着方博南还没睡醒,从陪嫁的一只小箱子底下四个角上各摸出四百元钱,把这笔钱和夏漱石送的礼金一起,存了一笔私房钱。

方博南的好友楚一帆竟然没有参加他的婚礼。

他后院失火了。

因为把婚假延后了,方博南于婚礼后第二天的周一便上班了。

容光焕发地散了一通喜糖喜烟之后坐下来办公。

刚打开电脑,便看见一位容色不俗的女士走进他们办公室。

方博南马上站起来想打招呼,因为他跟这位女士很熟,她是楚一帆的太太。

却见楚太太目不斜视,对他视而不见,直直地冲办公室一角走去。

方博南细一看,楚太太一如既往地衣着光鲜,可是手里却拎了个奇怪的东西。

一个加盖的红色塑料桶。

看样子有点分量,楚太太的身体微微朝一侧倾斜。

楚太太走到一角,在一位年轻女孩子面前站住,十分有礼貌地问,你是陈丹彤吗?

那个叫陈丹彤的小编辑抬头答了声“是”。

还没等她问出话来,只见楚太太飞快地掀开塑料桶上的盖子,拎起桶,把一桶水哗地倾倒在陈丹彤小姐的头上。

丹彤小姐立刻从头湿到脚,办公桌上的电脑显示器一下子黑了,主机也冒出一股青烟来。

一众编辑女同胞们发出同声惊叫,声震四野,连方博南也被吓了一跳。一切发生得太快太意外了。

接着,办公室里立刻弥漫起一种奇异的味道。

这味道,与肥田的粪便相比,似乎还多着点儿内涵,并不一味恶臭到底,便也因此更加难以捉摸难以躲藏,一阵阵直往人的鼻孔里钻。

整个办公室只有一个人是镇定的。

楚太太。

她用极清朗的带笑的声音说,陈丹彤,老娘跟楚一帆离了。你们两人过去吧。让你们这对狗男女有一个臭烘烘的开始,相信你们也会有一个同样臭烘烘的结束!

说完,她咚地扔了手里的桶,昂然而出。

方博南目睹整个过程,兴奋不已,楚太太动作实在干净利落,倒水时巧妙往后轻跳,臭水泼出去,片滴不沾身,方博南就差没拍手叫一声,好!

等楚太太走得影子也不见时,陈丹彤小姐才哇地放声哭将出来,带着一身味道奇异的水,湿淋淋地冲出办公室,一路将那种丰厚浓烈的味道散布在整个出版社的走道里。

这股子味道经久而不散,大家在接下来的若干天里一直在研究着,这到底是什么水,会有这种味道。

最后还是资深主妇刘编辑、刘大姐揭开了谜底。

这是用来泡南京名菜臭豆腐的水!

这种南京名菜,呈圆形,色泽乌黑,气味浓重,加平菇,或加肉末,点上点儿老抽,略加些鲜辣椒酱,蒸十五分钟,实在是一道特别的有着强烈地方特色的菜色。若与猪大肠一同爆炒,就又成另一道南京名菜,名为金陵双臭。

爱它,它就是人间至宝;恨它,它就垃圾不如。其实与男女相处模式十分类似。

不过自此五年之内,该出版社竟然无人再吃臭豆腐,实在是一件憾事。

楚一帆是在此事发生三天以后才出现在方博南面前的,方博南狠狠地嘲弄了他一番。楚一帆说,老方你不够意思啊,你可是我的同事加兄弟,如何能落井下石?

方博南说,我方某人平生最恨小三,你跟她眉来眼去也就算了,居然还真让她破坏了你的家庭,一个字,贱!我帮理不帮亲。

方博南把这件事说给哈果果听,果果直为楚太太喝彩。

果果说泼臭豆腐水实在是比泼硫酸高明,硫酸使人鲜血淋漓面目可怖,还要负法律责任,是下下策,早就应该被淘汰了。

方博南开玩笑地说,要是啊,我是说如果,要是,假设,这事儿发生在我身上,你会怎么样?也泼臭豆腐水?

果果抱膝裹着一床厚被坐在床上,缩成小小的一团,她摇摇头,冲着房门扬扬下巴,喜眉笑眼地说了一长句英文。

I will get out of that door and you will never see me again for the rest of your life.I promise.

方博南英文不如果果好,并没有全听明白。

其实哈果果也并没有想要他全明白。 jpa8tiIrbhIuM11GA/AoDrEfNud2xGsqVWBC5xJmLjDG/yZU3xKQX77PNJpZ3nW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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