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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杨柳面对着铺天盖地的育儿类书籍,晕头转向。

书店里设了育儿的专柜,各类家教早教的书堆了一天一地,好多年轻的妈妈站在那儿捧着书看,也有几位,走过来,从展示台上“唰唰唰”地抽走几本书,看都不看全掏钱买下,那姿态不像买书倒似买大萝卜。杨柳且惊且惧,这么一想来,重视早教的妈妈还真是来得那个多,自己成天都在做什么呢?还当自己是十几二十岁的小姑娘,全无当妈的意识。当妈呀,不是你把儿子由肚子里生出来、抱在手上你就是妈了。当妈是要费心费力的。像沈姐那样,也真可谓呕心沥血了。

杨柳也抱回了一摞早教的书走出书店,刚出门便被一位发传单的年轻姑娘拦住了,递给她一张小小的简陋的广告,说是有一个早教专家,周六会在某礼堂做报告,欢迎家长们去听。

周六,杨柳果真去了。

那是一个区级的小礼堂,一排排活动靠椅早就老旧,讲台也甚为窄小,讲台前方挂下的紫红帷幔也灰扑扑的,仿佛它这样垂坠着全是因了这重重的灰尘。

一切都让杨柳想起早些年那种江湖骗子的报告会,主讲者是位面容清癯的老者,看上去极有学识,有一种腹有诗书的气质与派头,很容易引发人的信任感。

来听讲座的人也极多,杨柳算去得比较早的,也只在很偏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一个座位,还被柱子挡住了一部分视线。而再迟些来的人,都没有了座位,走道里都被站满了,大多是年轻的父母,拿着做记录用的笔记本与笔,神色严峻,目光炯炯,满含期冀。四周的空气都绷得紧紧的,那是一种杨柳从前曾经历过的氛围,那个时候她是高三的毕业生,每天进教室便会被这种紧绷绷的空气所包围,可是那时的杨柳丝毫不受其影响,而此时此刻,她却真真切切地嗅出了这种紧绷的空气略带铁锈气的味道。

难怪沈姐说现在的竞争激烈,杨柳想,还没等孩子们长大,父母们先较起劲来,仿佛他们先一步替代孩子们相互敌对起来。

讲座的题目也颇为宏大,叫作“早教的革命”。杨柳细听起来,才知所谓早教,之所以被称为一场革命,不仅仅在于早教的一般教育功能,不是教几首诗几个英语单词或是几道数学智力题那样简单,而是开发幼儿的巨大潜能,是一种脑科学。

但凡一件事物,被提到“科学”的高度,往往使人肃然起敬。整个小礼堂鸦雀无声,只闻得笔在本上沙沙滑动的声响。

杨柳没有带笔记本,只得小声地问邻座的人要了一张纸,在包里寻了一支圆珠笔出来,那笔出油不顺,杨柳艰难地写着,把那巴掌大的纸片记了个密密麻麻,仿佛得了宝物似的牢牢地装好回了家。

从这一天起,杨柳像是找到了生活的重心,就是要好好地教育她的儿子。

杨柳跟苏梁说:“你说,我们要怎么样教育儿子呢?我在想啊,咱们得从现在起搞早期教育。什么婴儿音乐啊、童话故事啊、智力训练啊,这些书,明天我就再去买两本,人家老教授介绍的。我要让儿子将来上好幼儿园、好小学、好中学、好大学。将来要读研究生,最好能读到博士,只要他能读,我就供着他。你说呢?”

苏梁失笑:“现在想这些事是不是早了点儿?儿子才刚一岁呢。再说这种事顺其自然,他能读就读,愿意读到什么程度就读到什么程度呗。”

“那是不行的。我得把我儿子培养成最杰出的人物。我要让人人都敬仰他,人人都爱他离不开他,人人都恨不得拥有他,人人都以认识他为荣耀。”这都是她刚从老教授讲座里听来的句子。

苏梁“哧哧”地笑:“你说的不是我们儿子,你说的那是人民币。”

杨柳听了“噗”地也笑起来,可不是嘛。

不过,杨柳的大话说出去了,倒也不是说着玩的,这以后,杨柳对儿子的“早教革命”算是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了。

而许月娟成了杨柳早教革命行动的第一个评论者。

许月娟在过了几个月之后终于把儿子抱到婆婆家了。

坐月子的时候,许月娟跟婆婆的关系趋于恶化,有一回两个人都赌起了真气,足足有一个多月没有说话。两个人都是不饶人的脾气,轻易不对人低头服软的,所以许月娟一气之下带着儿子和保姆回家去了,武小慧见她一阵风似的卷走了,冷笑一声说:“阿弥陀佛,我的罪算是受到头了。这回走了,菩萨保佑你一帆风顺大吉大利,再不要求到我门上来吧!”

许月娟一连好几个月也没出现在婆婆家,没让婆婆看一眼孙子。武小慧不免也会想孙子,可又绝不愿把这处心思露出来,家里还有一个小媳妇,要是这个媳妇也学起样来,那她这个婆婆才真算是无能,叫媳妇掐着脖子爬到了头上去。谁知杨柳对大嫂与婆婆之间的争战毫不在意,简直像没有看到似的,一心一意过着她自己的小日子,倒叫武小慧对这个小媳妇有点儿刮目相看。

于是对杨柳的态度竟然有所好转,杨柳一直抱着你好我也好、你厉害我也不怕你的态度对待婆婆,见婆婆和气,她也和气起来。许月娟若是知道自己无意之中当了弟媳与婆婆之间的和平使者,怕是要气破了肚皮的。

这一回许月娟抱着儿子回婆婆这里来,是苏群的意思。起先许月娟不肯,苏群说了两次,见她依然没有行动,来去之间脸色便越来越阴沉。一起过的日子越久,许月娟越有点儿怵这个男人,她小心翼翼藏起这点儿怵,可这点儿怵偏偏像水里头的浮木一样,按下这头就浮起了那头。

许月娟找了个由头总算带着儿子回婆婆这里来了。武小慧看见孙子也是按捺不住地高兴。小婴儿本是一天一个样儿,何况半年多不见。许月娟借着保姆许姨说话:“许姨你帮我个忙,来,我们小奕叫奶奶抱抱。”

武小慧便一笑接过孩子,见这孩子已脱了月子里小婴儿面目的一团抽象模糊,出落得眉目清秀,一双明目,挺直的小鼻子,菱形的小嘴,比小丫头还漂亮。看起来有点儿像苏群,可是五官比苏群更端正,又有点儿像许月娟,尤其继承了她的白皮肤,可是又比许月娟细致。这孩子倒会长,武小慧想,挑着父母的长处,比父母强上几倍,这可真是家门兴旺之象。相比之下,武小慧发现苏梁的儿子却五官平平,特别是一对倒八字的眉,也不知像了谁。

许月娟在给儿子准备药水,前些天孩子咳得厉害,这两天差不多好了,可还得一天两顿地吃药,一点儿不敢马虎。这孩子虽然长得一副好模样,可是身子骨却不好,三天两头地生病,恢复起来还特别慢。

武小慧看见孙子要吃药,忙问怎么了,许月娟说是咳嗽,武小慧说这可马虎不得,接了药过去亲自喂,有许姨在一旁帮着。那药水一股甜蜜的水果香,孩子并不抗拒,喝着喝着咂着小嘴儿就笑起来。

许月娟看见这一派和谐的景象心里暗暗好笑,看自己插不上手,就进杨柳屋去看杨柳母子。

走进屋子,杨柳正站在阳台上,阳台的门关着,所以她没有听到动静。

许月娟拉开阳台的门,看见杨柳抱着儿子,嘴里念念有词,细细听去,好像在念诗,再细一看,杨柳手里拿着一本《唐诗三百首》,可不是在念着呢嘛。

许月娟哑然失笑,杨柳听见笑声转过头来,跟她打了个招呼。

许月娟笑道:“你做什么?小囡才这么点点大,你就给他念诗,这早教也太早了点儿吧?起码等他开口说话以后再教念诗啊,没学会走呢就要学飞,噢哟,你真是操心得太过了。”

杨柳笑笑没说话,继续叽里咕噜地念。

许月娟有点儿不快,却还是笑道:“你要你儿子将来考状元吗?”

杨柳说:“哪有,早教嘛,自然是越早越好,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呀。”

杨柳与许月娟这一对妯娌关系与天底下大多数的姻亲关系一样,在某些问题上,她们可以结成一种松散的同盟,特别是与婆婆作对的时候,但大多数时候,她们会彼此鄙视着,暗自较劲儿。

这一回,许月娟见杨柳言语竟是从未有过的诚恳,很有点儿诧异,搭讪着从阳台进了屋,杨柳把沙发上乱堆着的东西全扫到地板上,叫许月娟坐,自己倒果汁喝。

许月娟从地板上捡起样东西,是一个厚纸盒子,里头装着好几十本薄薄的书,还有一片一片的 CD 碟子,再一细看纸盒上的字,“哧”地又笑起来:“用你们南京人的话说,乖乖隆的咚,这些书我们大人也未必读得懂,你买来给你儿子读?太早了吧,这书等他十几岁的时候再读也来得及啊。”

杨柳也坐下来,伸了脖子过来看着书,很认真地对许月娟说:“这是上回我听一个幼儿阅读的讲座时买的,人家专家说了,经典颂读就要从婴儿抓起,现在他当然看不懂,但是家长可以读给他听,每天读每天读,这些知识就都储存在他的隐性记忆里,等他稍长大一点儿,自己可以读的时候,这些隐性的记忆就会发生作用,他记得就比别人快比别人多,这些书都是经典,背熟了只有好处绝没有坏处的。”

许月娟伸手挡住嘴,把喉咙里的笑连带一口果汁全堵住了,不然早就一口果汁喷出去老远了,咳了半天才说:“那种讲座我是晓得的,其实就是做广告,跟我妈去参加的那种卖保健品的小集会是一样的。卖保健品的是哄着老头儿老太掏钱,那种讲座是哄着做爸做妈的人掏钱。也亏得你信这一套,我是绝不会上这个当的,这些人要想糊弄我真是不容易。”

“你不信我是信的。你不晓得,听讲座的人有多少!再说,早教是科学,跟什么保健品小集会完全两码事。”杨柳说。

“信这个做什么哟?”许月娟说。

“信了才有希望,你不想儿子将来有前途吗?要不咱俩一起给儿子早教吧,两个小孩一起学也更有趣味,人专家说了,伙伴学习,对小孩子很有益。”

许月娟呵呵笑,说杨柳你呀,就好像我的那几个信教的朋友说起耶稣,你也有信仰了。我是不行的,不想操这个心,以后,让我儿子在他爸的公司里混混就行了,反正饿不着他。

说着张开手对杨柳说:“娃娃给我抱抱。”

杨柳笑着把儿子递给许月娟,偷着对许月娟翻了翻眼睛,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苏群有钱有公司,苏梁没有,心里越发坚定了要让儿子自己混出个前途来。

杨柳去收拾地上那一堆的书,许月娟瞥了两眼,见里头有智力开发的、训练右脑的、学英语的、幼儿心理的,又忍不住啧啧有声,一边说:“你何必这样操心,难怪你气色不大好,好像比从前见黑了,皮肤也有点儿干。为什么不用点儿增白和补水的东西保养一下?兰蔻的也不算贵,在外国也就是一般般的东西,倩碧的你这个年纪用正好,SK-Ⅱ的面膜也还是可以的。”

杨柳就“哼”了一声没有接话。

许月娟觉得极其无趣,一念又不快起来,想,噢哟这个人现在学得这样乖,晓得软刀子杀过来啰,心眼蛮多的嘛。

可许月娟却是误会了杨柳,杨柳的心思真不在这上头。她也没有闲心跟许月娟争这点儿口舌之快,她更重要的人生目标,就是好好地教育儿子。

她一边自己读书一边开始抓紧儿子的早教。

她做了个时间表,把每天下班后的时间划分成几块,除了喂儿子之外,还给儿子读诗,给儿子听英语和故事 CD,给儿子看开发右脑的图片,她把这些图片放到小娃娃的眼前用她最愉悦最温柔的声音问他,你看到了吗?看,这是山,花,树,小鸭子。她还极小心地搬动小娃娃软软的胳膊、腿,带他做操,伏在地上跟他一起爬行。

她给儿子听莫扎特的音乐,据说莫扎特的音乐可以促进大脑的发育,对小婴儿是顶好的,杨柳听说之后马上就买了一套 CD,老大一个盒子,好几十张碟子。苏梁一时兴起拿来放了两张,听不到十分钟就笑说这个有什么意思,杨柳说这对孩子好,坚持每天吃饭时播放。苏梁笑个不住,说杨柳你走火入魔了吧,这么小的小娃娃,听得懂才怪呢。

杨柳说,他听得懂的。随后又热切地问向儿子的小脸:“你听得懂的吧?”

苏梁去挤捏儿子的小脸,捏得儿子咦唔作声,“要看咱们儿子够不够聪明了。”

杨柳忽地想起一件事,皱了皱眉头说:“真的,不晓得这孩子的智商怎么样,你的遗传怎么样。哎。”杨柳拍拍苏梁,“你说,人的遗传真的是那么强大吗?我还就不信了。”

苏梁说:“你们家的遗传不是很好的嘛,你弟那么聪明,不是说外甥像舅吗?我们儿子的智商也低不了。”

杨柳有点儿小得意:“那是。”又想起一件事来,“你看儿子的眼睛多么有神,那天我盯着看他,他的眼睛会跟着我的手指转,我给他看的那些智力图,他最喜欢那种复杂的图案,书上说的,人家专家的研究结果是越是爱看复杂图案的宝宝越是智商好哦。”

苏梁躺倒在地板上,把儿子蹾在自己的肚子上,双手枕到脑后,那小娃娃对这种姿势似乎有点儿害怕,摇摇晃晃地,用两只小手紧紧抓着父亲的衣服,整个小身体团成一小团,好像一个鼓鼓囊囊的小包裹,在爸爸的衣服上滴了一摊口水。

苏梁说:“不过呢,我的遗传好不到哪里去,我自己就不是很聪明,这我可有自知之明。”

杨柳说:“就算遗传不是很好,后天也可以补足,我就不信我儿子成不了才。”

苏梁说:“要成什么才啊,读那么多书干吗用,能养得活自己就行了呗,像我们这样不是挺好的。那种绝顶聪明绝顶成功的人毕竟是少数吧。我觉得我这样挺好的。”

杨柳说:“我以前也觉得挺好,但是现在想法不一样了。”

苏梁问她怎么不一样了,杨柳说:“你看现在那么多父母都搞早教,人家做了咱们不做,以后儿子竞争不过人家怎么办?那么多小孩儿,一个个都要踩到我儿子头上那还得了!”

苏梁笑得在地板上滚了一滚说你真是想太多啦,说得杨柳也笑起来。笑完又严肃地说:“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小孩起跑的时候就比人家慢两步,以后还怎么赶得上人家。”

苏梁枕着自己的胳膊,舒服地跷起脚,“哎”了一声说:“你还是这个脾气,你还记得上学那个时候,你们宿舍里哪个小姑娘有了什么时髦的东西,你也要想法子弄另一个,生怕比人家差。”

杨柳晃晃脑袋说哎呀我就是这个脾气,这也不是虚荣,你看那个时候,我花少少的钱,到那种别致的店子里买衣服、买发夹,穿戴起来就是不比人家名牌的差。人嘛,干吗要活得缩头缩脑的。

孩子大些了以后,保姆英姨便搬到客厅里睡去了,苏梁自然是搬回了自己的屋子,儿子睡在他们夫妻俩大床边的小木床上。苏梁发现那种微妙的“够不着”的感觉慢慢地消失了,而且杨柳现在一门心思给儿子早教,兴兴头头,三句话不离育子,有点儿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意思,苏梁心里竟然有点儿小小的遗憾。

杨柳但凡从哪里听取了有关婴儿智力的所谓理论,便会在儿子的身上找蛛丝马迹。她喜欢在小娃娃张开无牙的嘴大笑时观察他那红红的小舌头,因为她听说,舌头细长而尖的小娃娃比较聪明。她看着儿子尖尖的小舌头,心里溢满了快乐。那快乐让她的心鼓胀如帆,载着她轻轻地向着前方茫茫的日子前行。 3SuweG5HU0CQcfAFAPggsw3fJJwZ/wTUi3agKK7/+miCU9WQgayoRqtkVR3SjH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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