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第三章

何倩茹把桌上的虾壳、骨头拨到碗里,把桌子收拾了,碗筷拿到水池里去洗。

缓歌已经睡着了,宁颜把她放到卧室的小床上。

这套房子两室一厅,一间做了宁颜夫妻的卧室,大床边摆了一张小床,另一间则是书房,里面依墙打的书架上是宁颜近两万本的藏书。

当年宁颜最大的爱好就是买书、藏书与读书,她几乎每星期都要添上两三本新书。她不像一般的女孩子,她不爱逛街、买衣物什么的,只跑固定的那几家店,看中了差不多了,付了钱就走,颇有男子的干脆与爽利。但是一逛书店,那是不流连到关门不肯出来的。那时候,倩茹、宁颜,还有之芸,每逢暑期学校组织旅游是必去无疑的,同事们笑她们是旅行硬腿子,她们自称“类思铁三角”。每到一地,倩茹热衷于购物,之芸热衷于拍照,宁颜则热衷于淘旧书、泡书店,或是大街小巷地去找老旧的房子看。她们总是认准一个集合的地方,分头行动,到约定的时间再会合。

宁颜轻轻地走过来,倩茹发现她似乎头发从早起就没有好好地梳过,鬓边毛毛的,发梢也枯,用一条颜色混沌的发带扎着。宁颜靠过来,接过倩茹手中的碗,一个一个地擦干净,放在吊柜里。

离得近,倩茹发现她的眼角有细密的鱼尾纹。

老天,宁颜也开始长皱纹了!以前的宁颜,面容年复一年地保持着二十岁的样子,让人几乎怀疑她生活于一个被时间遗忘的角落里。连毕业了的孩子回母校来看望她们时都会说:“方老师为什么还是当年的样子?再过两年,我们看起来都要比她显老了。”

倩茹微微地叹气,伸手替她把垂落下来的一缕头发掖到耳后,说:“我一个人行了,你去洗把脸,舒服一点儿。”

宁颜黯然一笑:“倩茹,洗脸并不能使我的心理状态有一点儿变化。没用的,我也知道,这两年,我老得有多快。快得让我绝望。”

倩茹劝道:“也许,一切并没有那么糟糕。不是我说你宁颜,你的性子,多少有些偏激,李立平也不像你认为的那样不堪。”

宁颜低下头:“我知道呀,也许外人看来,我们并不算差。李立平在大学,我在小学,有房产,有孩子,各自的家庭也无拖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可是,骗得了别人,骗不过自己去。我的心,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舒展过。”

她不等倩茹出声安慰,挥挥手在跟前赶一赶,仿佛要赶走一只苍蝇。

“不说我了,没意思。对了,张小然去国外学习回来,带了可可粉,我冲两杯来咱们喝,又浓又香。”

倩茹拦住她:“不喝了。咱们歇一会儿,下午去找之芸吧。”

宁颜摇摇头:“我不去了,累得很,不想动。想趁李立平不在家好好休息。他一回来,我的神经马上绷起来,说每一句话都要斟酌半天,听他说话更累,每一句都有几层隐含的意思。”

“去吧。我们打车去。咱们好久没聚了。”

宁颜微笑:“只怕去了之芸连坐的地方都要现腾给我们呢。”

“怎么?”

“你不知道?她正大张旗鼓地搞装修呢。”

“哦?”倩茹也笑起来,“她终于找到合适的人啦?这么快就决定结婚,买了房子吗?都装修了?也不告诉我,你们两个就瞒着我一个。”

“不是。”宁颜道,“是装她自己的那套小房子,说是好好弄一下,打算住一辈子呢,连家具电器都准备买全新的,还说以后我们再聚会就更舒服了,她留了一个房间打算做成日式榻榻米呢。”

倩茹惊讶道:“怎么?她打算要单身一辈子?”

宁颜点点头:“她是那么说的。”

倩茹说:“这丫头!真是,老天怎么不让她遇到个合适的人呢?再来一个袁胜寒不行吗?”

“再来一个,也不是袁胜寒了。”

倩茹说:“那我去看看她吧,好久没有见到她了。你真的不一起去?”

“不去了。”

倩茹临走时期期地问:“宁颜,你说我该不该正面会会周苏豫的那个新欢?”

宁颜正色道:“千万不要。你并没有确切的证据,贸然捉奸只会坏事,更伤感情。我总是觉得,苏豫,不像是那种人。”

倩茹的声音里有无限的伤感与无奈:“人是会变的,宁颜,而且,”她偷眼打量了一下映在窗玻璃上的那个模糊的中年女人的身影,“我老了,宁颜,你说得对,六岁是一个可怕的差距。我已凋零,而他却刚刚盛开。”

宁颜伸手抱抱倩茹的肩。

从宁颜家出来,倩茹又打车到了魏之芸的家。

普通的小区,之芸家在三楼,那是倩茹她们都太熟悉的地方,光线略有些暗,不过布置得很舒服,到处都是厚软的垫子,沙发都是胖而矮的款式,一坐就陷下去,像被人抱住一般,温柔而缠绵。

走进之芸的家,倩茹吓了一跳。

满地堆着装修的木材、瓷砖、石灰、工具,一片狼藉,简直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房间面目全非,那些旧而软的熟悉的大厚垫子被甩在地上,蹭得肮脏,那拥抱般的沙发不见了踪影,墙上还没有粉刷,上面的装饰画与照片统统被取下,留下一块块白色的印迹,衬得墙壁格外地老旧苍黄。

魏之芸站在屋中间,穿着大大的男式棉布衬衫,头发高高扎起,正在与工人交涉,说着埋线的事儿。

回头看见进来的倩茹,马上招呼她,手忙脚乱地要倒水。倩茹止住她:“你干什么?突然想起来装修房子。”

之芸是个挺拔的女子,也许个子并不十分高,可是因为肩背笔挺,显得很高挑,她一向是三个人中最爽朗的那个。

之芸笑着说:“其实说突然也不算突然,前两年一直有这个念头。可是你知道,到底是不死心,又蹦跶了这么两年,终于下决心了。”

倩茹拉她到西面的那间很小的屋里,搬过两张凳子,也顾不得掸掸灰,就坐下来。

“你真准备一个人过一辈子?”

“对啊!”之芸笑着答。

“不是说前些日子有人介绍了一个离婚没孩子的?”

“吹了。”之芸淡淡地答。

之芸跟胜寒分开三年了。

这三年里,家里亲朋好友没少给她介绍对象,她是在一次又一次的相亲中度过这三年的。最近的就有两个,其中一个是婶婶女婿的老同学。说起来那也是个可怜人,当年快结婚了,未婚妻突然得了癌症,拖了没三个月,一个花似的女孩子就没了。

第一次见面,那个叫齐敏之的男人提到自己的过往就哭得昏天黑地,弄得之芸也陪着落了泪。虽然他身上没有一丝一毫让之芸认同的地方,但是为着他的这一片深情,之芸微微动了心。毕竟,这年头,这样长情的人不多见了。

两个人于是相处起来,一开始也还好,无非是吃吃饭、看看电影。

齐敏之第三次约之芸时,提出了个奇怪的要求,他求之芸去美发厅,热情地向她推荐一款新的发型。之芸无可无不可地坐上了椅子,让美发师一点一点修短自己的头发。齐敏之在一旁不断地称赞。弄了四五个小时,之芸一头蓬松丰厚、打着细碎卷子的齐腰长发,就打理成了直直的薄削的长短不齐的齐肩发。

之芸也挺喜欢,这发型让她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而且,天渐渐热起来,这发型凉快,也好打理些。之芸一回头,看见齐敏之的眼神,染着一种绝望的热烈,仿佛眼中长出了手,一遍一遍地抚摸着她的脸,诚惶诚恐,无限依恋,之芸心里咯噔一下。

往后,齐敏之常会送她衣物、饰品,其实与之芸的爱好相去甚远。之芸喜欢粗犷一点儿、简单拙朴的东西,可是齐敏之送她的,多半是些细致繁复的东西,之芸也穿戴起来。每当这时,就会看见齐敏之那种热烈的仿佛要把她穿透的目光。偶尔,之芸在约会时穿了自己原先的衣服,齐敏之就会一遍一遍地温和而固执地问她,为什么不穿他送的衣服。

之芸不是笨人,越发觉得其中必有缘故,而且事实证明,她猜得不错。可是,当她无意中看到齐敏之钱包里藏着的那张照片时,依然浑身发抖,毛骨悚然。一时间,她几乎分不清照片上的人与她自己,谁是活人谁已成灰。

她与那照片上的女孩子长得并不像,但是穿戴一个风格,发型也是一样的,刹那间,之芸觉得,那死去的,像是自己。而那照片中的人走了出来,褪色的唇边一个淡笑。

之芸落荒而逃。

齐敏之病了,她魏之芸不能赔上后半辈子跟他一起疯。

之芸后来又遇到一个人。

那人叫陈浩宇,医院的医生。这个男人,是这么些年,在袁胜寒之后,唯一走进了之芸心里的人。他离异但是没有孩子。介绍人是类思小学的一位老师,按她的说法,之芸的年纪也不小了,能给条件不错的人填房也是上上之选了,像陈浩宇这样条件的男人,便是想找一个二十来岁的,也是轻而易举的事。这话多少有点儿伤人,但之芸细一想,也不无道理。

陈浩宇家世良好,医学世家,本人高大沉稳,学识渊博,爱好历史,说起来如数家珍。之芸自己是教数学的,一直就想找一个通文史的,可以互补。

那些日子,对之芸而言,宛若初恋。

她甚至在路过一家名叫雪中彩影的影楼的时候进去打听了一下价钱。那时正在推出一个新的套系,十分划算,并且精致美丽,新娘居然有一袭豹纹礼服,乱蓬蓬的头发,站在一片丛林中,面目严峻,深得之芸的心。

之芸想拍结婚照想了二十年,在她还是个小小姑娘时就盼着那样的一天,没想到会等这么久。

她想,这一次要是真的成了,她得去鸡鸣寺烧香,给菩萨供上一大瓶油,还要捐上一千块的香油钱。

然而,就在半个月前,陈浩宇跟她做了一次深谈。

倩茹问:“他说了什么?之芸,这么好的条件,不容易遇到,只要不是原则问题,得过且过吧。”

之芸又笑:“说的是,可是这问题还真的挺原则的。”

陈浩宇说,他当了太多年的妇科大夫,看见女体已无法有正常男人的冲动了,而他与前一位妻子的婚姻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破裂的。

他说,之芸,我们可不可以保持一种纯洁的无性婚姻状态?

之芸不是欲望强烈的人,当然也不是禁欲主义者。

无性婚姻,对一个只有三十三岁的女人而言,也是太残酷了一点儿。

不久,之芸听说陈浩宇结婚了。

她才知道,他同时与几个女人相处着。

之芸不知他是否找到了他理想中的圣洁的妻。

想象中,他穿着刻板的黑色礼服,他身边的女子,瘦削,严肃,便是婚纱也有个扣得密密匝匝的领口,包得严严实实的袖子,美丽里散发着中世纪欧洲禁欲主义者肃穆而哀伤的气息。

之芸并不恨陈浩宇,也不怪他。

她只是灰了心,所以她开始装修房子。

倩茹听完之芸淡淡的叙述,想要开口说出的话全部咽回了肚子里。

她的朋友们,活得跟她一样仓皇缭乱,她们帮不了她。

她只得自己想办法。

告别之前,之芸说,再过两个月,我这里弄好了,咱们又可以在一起聚会了,可以谈通宵。

倩茹走了出来,向家的方向步行。

朋友如同林鸟,大难来时只得各自纷飞,她想。

但是,朗朗乾坤,哪里来的大难呢?

转念又想,爱情,难道不是一场灾难吗? vHsXTBeG6KjCwb+4nK6ay7xBXr2uTmTJgWuexlkHDLE7lwOdxTrhOInmTnuDofXz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