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三千多年前，在地中海东部，有一个叫乌加里特的港口。它是一个独立的小国家，有宫殿，有神庙，也有繁荣的码头。它太弱小了，只能在大国的夹缝里生存。一开始，它是埃及的附属国，后来，它又转身投靠了赫梯帝国。作为赫梯帝国忠心耿耿的小喽啰，它觉得自己相当安全。
但是有一天，乌加里特国王忽然收到一封信。老大赫梯国王向他求援，语气张皇失措：
“敌军正向我国逼近，不计其数。我国的兵力严重不足……你有什么就赶紧给我送什么吧。只要是用得上的，就赶快给我送过来！赶快！”
乌加里特国王很吃惊：堂堂赫梯大王怎会显得如此慌张？不管怎么说，考验忠诚的时刻到了。经过慎重考虑，他决定派出全部力量北上勤王。不然的话，事情一过，老大要秋后算账，可不是闹着玩的。
谁知道情况急转直下。军队刚派出去，一支敌军忽然出现在自己家门口！这下轮到乌加里特国王去求援了。他的岳父是海岛上的一个小国王，他马上给岳父大人写了封信：
“亲爱的爸爸，敌人的战船打过来了，我的城市变成了焦土。他们在我的国土上胡作非为。您难道不知道，我所有的人马和战车都在赫梯国吗？我的国家完蛋了。”
我们能知道这些，是因为国王写下这封信不久，乌加里特就沦陷了。那是在公元前1185年左右。当时的战斗非常惨烈，现场留下了数不清的箭头，城市被烧成一堆瓦砾，房屋大量倒塌。几千年后，考古学家在废墟里挖出了这些信件。它们被放进一个炉子里，所以被称为“炉中信札”。
为什么要把信放在炉子里呢？因为当时人们没有纸，他们把字写在潮湿的泥板上，写完以后，再把泥板放在火上烤硬。这封写给岳父的求援信，很可能是乌加里特国王写的最后一封信。信刚刚烤硬，还没来得及发出去，城市就被攻下了。
乌加里特沦陷，是因为它把所有军队都派去支援了赫梯帝国，可是这些援军也没帮上多大忙。没过多久，赫梯帝国也灭亡了。它的首都被烧成了灰，石头雕像全被打碎，国王下落不明。赫梯帝国持续了将近五百年，就这样一下子完蛋了。
这次入侵不是一个孤立事件，它背后是一场浩大的洪流。整个东地中海超级文明圈都被淹没了。
埃及也遭到了大规模入侵。敌人带着全家老小，密密麻麻地从海上蜂拥而来。法老拉美西斯三世御驾亲征，在尼罗河三角洲与他们进行了血战。埃及最终获得了胜利。法老为纪念此事，专门制作了一幅巨大的壁画。在壁画里，法老张弓射箭，威风凛凛，敌人的舰队则陷入混乱。
法老在铭文里吹嘘说：
袭击我国土的敌人已经全部覆没，心神俱灭。他们从海上汹涌而来，却在尼罗河河口遇上我们的熊熊烈火。岸上的长矛像一道道栅栏，将他们团团围住。我们将敌军拖入包围圈，然后在海滩上将其全部消灭。
听上去，埃及好像赢得很爽，实际上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埃及确实打退了敌人的进攻，但是这个过程一点都不轻松。它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几乎被打得半身不遂。曾经在周围耀武扬威、称王称霸的埃及，从此就衰落下去了。这次战争以后，它缩回了尼罗河，就像乌龟缩回自己的龟壳一样。短暂的亢奋期结束，埃及再也不出来冒险了。
赫梯帝国灭亡了，乌加里特彻底消失了，埃及被打蔫了。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国家也都遭遇了灭顶之灾。就拿希腊来说，这个超级文明圈的外围国家，被彻底打进了黑暗时代。他们本来是有文字的，现在连文字都给打没了，全希腊都找不出一个识字的人。
整个超级文明圈都陷入绝望。
除了乌加里特国王以外，肯定还有许多国王写了很多封求救信。你可以想象一下那个场景，信使们疯狂地跑来跑去，从一个王国跑到另一个王国，哀求人家派出援兵，但最终还是无用。这就像你打开收音机，听见每个电台都在叫：“救命呀！救命呀！”又过了一会儿，所有电台都沉默了。
当时的场景就是这样恐怖。
东地中海周围硝烟四起，一片混乱，如同一个巨大的犯罪现场。那么凶手究竟是谁呢？
历史学家就像一群侦探，围绕这个犯罪现场反复研究。据受害者说，入侵者是从海上来的，所以历史学家就给凶手起了一个名字，叫“海上民族”。但海上民族不可能凭空从大海里冒出来，总得从某个地方过来吧，那到底是哪儿啊？
从各种线索推测，他们肯定来自文明世界的边缘。换句话说，他们来自文明世界和野蛮世界交界的地方。但具体位置，就没人能说得清了。
“海上民族”并不是一支精锐的入侵部队。相反，他们是一群扶老携幼的难民。他们似乎已经无路可退，所以才一波又一波地向文明地区挺进，想在这里找到一个新家园。
海上民族在逃避什么呢？我在上一章做过一个比喻，文明地区就像是点着灯光的地方，除此之外都是大片大片的黑暗。那么，在黑暗深处肯定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所以这些海上民族才会拼死向外逃难。但到底是什么可怕事件，我们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了。黑暗把它遮蔽了。
当然，如果超级文明圈足够强大，还是可以挡住这些难民的。为什么没有挡住呢？人们为此找出了很多理由，其中有一件东西可能是最重要的。
这个东西就是铁。
我们日常生活中到处都可以碰到铁，觉得它再普通不过了。其实铁的出现是很晚的事情。人们很早就会冶炼青铜，但不会炼铁。铁矿石到处都是，比铜矿石多得多，问题是它的冶炼过程很麻烦。
首先，铁的熔点高。铜的熔点是1083摄氏度，铁的熔点却是1538摄氏度。普通的火炉达不到这个温度。想从铁矿石里提炼铁，必须得先发明鼓风机。此外，纯铁太软，没法用，必须往里面掺入碳。碳掺少了，铁就软，碳掺多了，铁就脆，所以必须不多不少。控制这个比例相当麻烦，需要经过长期的摸索。
所以人们首先进入的是青铜时代。直到公元前1200年左右，人类才开始学会炼铁，而这个时间正是海上民族发动入侵的前夜。
铁能改变整个世界。它最大的优点就是便宜，谁都用得起。农民有了铁锄头，伐木工有了铁斧子。森林被砍倒了，变成农田；坚硬的土地原来种不了庄稼，现在也种上了。于是，文明世界可以向外迅速扩张，小小的青铜文明变成了大大的铁器文明。
长远来看，铁当然是个非常好的东西。但是从短期来看，它却引发了一场灾难。铁便宜，武器也就跟着便宜。以前用青铜武器的时候，杀人是很费钱的事情，富裕的国家当然就有优势。现在这个优势被拉平了。富人能杀人，穷人一样能杀人。海上民族挥舞着便宜的铁制武器，向超级文明圈发动了进攻。
说到这儿，关于杀死青铜时代文明的凶手，我们已经能够拼凑出一些信息了。不过内容很少，只有这么点儿。
技术革命总是这样。长远来看，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可是刚出现的时候，往往对某些人更有利，而对另一些人不那么有利。这样一来，世界格局就会出现大洗牌，而大洗牌的过程往往就是一场灾难。
青铜文明世界的终结就是这样一场灾难。国家崩溃，城市被废弃，人口大量减少，工艺品水平急剧下降，文明的灯火渐渐熄灭，一切似乎都进入了冬眠状态。
等它重新活过来的时候，首先苏醒的是一头怪兽。
公元前1200年左右，海上民族开始一波又一波地对东地中海文明地区发动进攻。赫梯帝国彻底灭亡，埃及王朝一蹶不振，很多小王国也消失了。东地中海的青铜时代宣告终结，继之而来的是铁器时代。历史就此掀开了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