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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已经讲完了四大文明古国。它们是第一代的人类文明。文明出现以后，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东西也随之出现了，那就是文字。
第一个发明文字的当然还是苏美尔人。
你猜人类最早写下的文字是什么？一首诗？一段神谕？一篇国王演讲词？都不是。目前能找到的最早文字记录，是五千多年前被刻在泥板上的一段信息：“29086单位大麦37个月库辛”。翻译过来，大约就是“一个名叫库辛的人，在37个月内，收到29086个单位的大麦。”
苏美尔人发明文字就是为了记账。有句老话，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苏美尔人就是这么想的。进入文明社会以后，事情越来越多：要收税，要分配粮食，要发放工资，要处理纠纷。所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都要用某种符号记录下来。于是，他们发明了文字。
在今天，我们会觉得文字和语言差不多。同样一句话，说出来就是语言，写下来就是文字，没什么本质区别。可在最早的时候，语言和文字是两码事，并不能互相转化。比如苏美尔人可能会说：“我为苏美尔感到自豪！”可当时的文字却没法记录这句话，因为没人知道该用什么符号来表示“自豪”。
其实有一个很简单的办法，那就是用拼音符号。压根不要管这个词的意思，就用一些符号来记录它的发音。“ZI HAO”，这就够了。发明一些符号来代表发音，总比用成千上万的符号表达不同的意思，要更加容易。
可是，第一代文明都没有这么干！它们都采用了表意文字，也就是说文字符号代表的是意思，而不是发音。想表达“鱼”，就画条鱼，想表达“乌龟”，就画个乌龟。比如汉字里的“龟”不就很像一个摇着尾巴的小乌龟吗？直到很久以后，才有人试着发明字母来拼读语言。而咱们中国，自始至终都没采用这种办法。
这是为什么呢？
原因很简单：人们最早发明文字，并不是为了记录语言，而是为了记账。如果写字是为了记录语言，那古代人肯定会使用拼音文字！可要是为了记账，那画一个小乌龟，当然比发明一堆字母去拼写“WU GUI”，要容易得多，也自然得多。
可是后来情况发生了变化。如果你给小孩一柄锤子，他不管碰到什么东西，都会拿小锤子敲一敲。古代人也是这样。他们发明文字以后，除了记账以外，也开始拿着这种新鲜东西到处乱用：写诗歌，写情书，写故事，写国王的圣旨，写各种各样的东西。这样一来，光靠画鱼、画乌龟就不够了。
那怎么办呢？扔掉这些表意文字，掉回头去重新发明拼音？
人们不太会这么干。某个东西一旦用久了，大家就不会轻易扔掉。他们宁肯在上面不停地打补丁，凑合着用。想象一下，如果你沿着一条道往前走，走着走着，你发现杂草越来越多，道路越来越不好走。你会怎么办？如果刚走了一百米，那你肯定会掉头返回原点，寻找另一条路。可要是你已经沿着这条路走了一百公里，那可能就舍不得放弃了。你多半会拿出刀来清理道路，不好走也要往前走。
人们为这种行为发明了一个词，叫“路径依赖”。
很多文明都出现了“路径依赖”。为了表达更复杂的意思，人们不断地打补丁，发明出新的符号，结果文字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迷宫。你翻翻《新华字典》，就知道这样的迷宫有多复杂了。
这样一来，小朋友可就遭殃了。他们必须花费大量时间，掌握成千上万的字符。这个过程很痛苦，没有人会喜欢背诵这些字符！可是从很古老的时候开始，父母就在逼着孩子学习，因为掌握这些字符能得到很大的好处，过上体面的生活。
在古埃及，有位爸爸专门写过一篇文章，告诫孩子要好好学习。他可没有说“学会写字，报效埃及”之类的道理。埃及爸爸说得非常赤裸裸：
“你要好好学习写字！学会了，就能当上书吏。当书吏可好了，什么重活都不用干，却能指挥别人干活。你再看那些铜匠，十个手指头像鳄鱼的爪子，身上臭味比臭鱼还熏人。再看石匠，天天敲石头，胳膊累得都抬不起来，睡觉的时候只能弯着腰，膝盖和脊柱骨都快碎了。再看看种地的，一年四季就一套衣服，嗓子粗得像乌鸦，两条胳膊干瘦如柴，累的时候只能躺在烂泥地里。
“所以，唯一的出路就是学习。你在学校学一天，得到的好处一辈子也用不完。”
如果小孩子不好好学习怎么办？那就使劲揍。古埃及的教师有句谚语：“小孩子的耳朵长在背上。”意思就是说，用棍子往孩子背上抽一顿，他就听话了。挨打这件事，哪个学生都跑不掉。就连一位埃及王子也曾说过：“我在学校每天挨打，就像吃饭一样有规律。”
古埃及是这样，苏美尔的孩子同样如此。大约四千年前，有位苏美尔小学生写了一篇日记，碰巧流传了下来。这篇日记名叫《学校生活》，也可以翻译成《悲惨人生》。
日记大致是这么说的：早上起来，我拿了两个面包卷上学去了。一看见老师，我就赶紧鞠躬，心吓得怦怦跳。老师看见我交上去的作业，很不满意，说：“你这几个字笔画不对！”用藤条把我打了一顿。过了一会儿，教导主任来了，说：“你上课的时候为什么说话？”又把我打了一顿。又过了一会儿，管理员也来了，说：“你的衣服怎么这么脏？一点也不注意个人卫生！”又把我打了一顿。最后，校长走进来，看了一眼我的作业，说：“你写的字为什么这么丑？”又把我打了一顿。这就是我的一天。
虽然文字让不少孩子饱受毒打，但它却是人类的一个巨大进步。有了文字，知识变得可以积累，思想变得更加精密，而人们也可以用它管理非常复杂的社会。想象一下，如果明天这个世界忽然没有了文字，大家只能靠嘴来传递信息，会发生什么情况？整个社会一定会彻底崩塌掉。文字真的是一个超级伟大的发明。
各个古代文明写字的方式是不一样的。比如说，咱们中国人最早是把文字刻在龟甲或者兽骨上，所以这种文字被称为甲骨文。
古埃及人则是把字写在莎草纸上。这种纸和蔡伦发明的纸不是一回事。莎草是尼罗河边生长的一种芦苇。埃及人把它里面的膜剥下来，交叠在一起，制作成莎草纸。它非常光滑漂亮，但是价格非常贵，产量也很有限，所以后来被中国纸取代了。
苏美尔人没有莎草，也没那么多乌龟，他们就把文字写在泥板上。苏美尔人用黏土做成湿乎乎的泥板子，然后用削尖的芦苇棒在上头写字。等写完了，再把泥板拿到太阳底下晒硬，一个泥板书就做成了。
但无论是用龟甲、莎草纸还是泥板，并没有本质区别。文字还是文字，都是一种抽象的符号。你完全可以把甲骨文抄写在莎草纸上，也不会改变它的意思。在这方面，各个文明都是类似的。
但是有一个文明是大大的例外：它用绳结代替了文字！
这个文明就是南美洲的印加文明，我们在后面还会讲到它。印加文明发明了一种叫“奇普”的绳结技术。它就像文字一样，也可以传递各种各样的信息。一套奇普往往有上百根不同颜色的绳子，每个绳子上都打了许多绳结。绳结的颜色、位置，以及绳结盘绕的圈数，代表了不同的意思。这个密码系统非常复杂，一直到今天，专家们也没能完全破解它。
这听上去真是一个疯狂的念头！可它确实有效。奇普真的能够记账、写信、下命令，甚至可以记录天空的星图。印加人就靠这种技术管理一个庞大的帝国。
听上去很酷，对吧？可实际上，印加人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其他文明使用的是抽象符号，可以移植到不同的载体上。只要给它们充分的时间，就会出现纸，出现书籍和印刷术。文字可以被大量复制，知识可以被广泛传播。可是，你怎么复制一大堆绳疙瘩？你给奇普一百万年的时间，它也不可能变出“绳结印刷术”来。这种技术是条死胡同。
如果奇普没有搞得这么成功，印加人也许还会掉回头发明文字。可是他们把这门技术发展得太完善了。奇普完全能满足传递信息的需要，印加人就没有动力从零开始，发明一套新符号。这就是前面说的“路径依赖”。印加人在奇普的道路上走得太远了，已经无法再回头。
于是，印加也就成了唯一没有文字的文明。别人在忙着写字的时候，他们就忙着缠绳子。
一开始，这可能就是很偶然的事情。印加人也许只是碰巧使用了结绳技术，又碰巧出现了一些聪明人，把它发展到了接近完美的地步。可是，他们的成功也就是他们的失败。文字的道路被他们彻底堵死了。
有的时候，太成功了也不是好事。
文明出现以后，人类发明了文字。第一代文字都是表意文字，而不是拼音文字，这使得文字符号变得非常复杂。只有印加文明独辟蹊径，使用了结绳技术来代替文字，成了人类唯一没有文字的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