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所以想要得到“摇摇摆”,是因为它属于海龙中的特殊品种。你瞧,它一半是有壳的贝类,一半是我们通常所见的鱼。
我终于看清了周围的一切,只要是在乡下能见到的动物,几乎都聚集在了这儿:一只鸽子,一只小白鼠,一只猫头鹰,一只獾,一只寒鸦……甚至还有一头小猪!它刚从下雨的花园里进来,正在门口的地毯上蹭掉小猪蹄上的泥水,烛火的光亮映照着它布满水珠的、粉嘟嘟的脊背。
杜立德从鸭子脚上接过蜡烛,转身打量着我。
“嗯,”他说,“看来你得赶紧脱掉湿衣服。哦,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汤米·斯塔宾斯。”我说。
“喔,那你一定是鞋匠雅各布·斯塔宾斯的儿子吧?”
“是的。”
“你父亲的手艺棒极了!”杜立德说,“看到这个了吗?”他抬起右脚,给我看他穿着的那双特大号的靴子。“这还是你父亲四年前给我做的。四年来,我一直穿着它,真是太结实了!听我说,斯塔宾斯,你得赶紧换掉湿衣服。等一下,我多点些蜡烛,咱们去楼上找些干衣服换上,恐怕你只能穿我的旧衣服了。另外,你可以把身上的湿衣服拿到厨房的炉火旁边烤干。”
杜立德又在屋子里点了几支蜡烛。我们走上楼去,来到一间卧室,他打开一个非常大的衣橱,拿出两套旧衣服。我们都换上干衣服后,就把换下的湿衣服拿到楼下的厨房。很快,他点燃了壁炉。他的外衣穿在我身上,显得特别肥大,在我帮忙从地窖里抱柴火时,总是踩到自己的衣角,几次都差点儿摔跤。壁炉的火很快就燃烧起来,我们把湿衣服搭在椅背上,等着它们慢慢烘干。
“现在,我们该弄点儿吃的了,”杜立德搓了搓手兴奋地说,“你不介意留下来和我共进晚餐吧,斯塔宾斯?”
毫无疑问,我现在越来越喜欢这个有趣的小个子医生了。他称呼我的姓“斯塔宾斯”,而不像其他人那样叫我“汤米”,或者“小不点儿”(我最讨厌别人这么叫我)。看来,杜立德一开始就把我当作成年的朋友在对待。所以,一听到他邀请我留下来吃饭,我感到无比自豪和高兴。但是我突然想起先前出门的时候,我没给妈妈打招呼说自己要晚点儿回去。
我怕妈妈担心,只得遗憾地对杜立德说:“太感谢您了,虽然我很想留下来,可是我现在必须回去,不然我妈妈不知道我去了哪儿,会担心的。”
“噢,我亲爱的斯塔宾斯,”杜立德扔了一块木柴到火里,“你的衣服还没烤干呢。总得等衣服烤干再走吧?等衣服干了,晚饭也差不多做好吃完了。对了,你看到我刚才的包没有?”
“好像放在前厅了,”我说,“我帮您看看。”
在前厅门口,我找到了那个皮包。这包是黑色皮质的,看上去用了好多年,磨损得很厉害。上面的弹簧锁扣坏了一半,都扣不上了,中间用一根绳子缠了起来。
杜立德从我手中接过皮包,点头向我致谢。
“你外出旅行那么长时间,就只带着这个包?”我忍不住问。
“对啊,”杜立德一边解开缠着的绳子,一边说,“我可不喜欢带着大包小包出门,太麻烦了。人生已经够短暂的了,实在没必要再给自己添加不必要的麻烦。你知道的,即使带上了也不见得都有用。哦,我把香肠放在哪儿了呢?”杜立德在包里摸索了好一会儿,取出了一大块新鲜面包,接着又掏出一个样子奇特的金属盖大口玻璃瓶。杜立德小心地拿起这个瓶子,凑到烛光前仔细地观察了半天,才放到桌子上。我看到在那瓶子里有一只奇怪的水生动物游来游去。最后,杜立德又掏出几根香肠。
“好啦,”杜立德松了一口气说,“现在我们就差一个煎锅。晚餐马上就好。”
我跟着杜立德走进储藏室,看到墙上挂着各种锅,炖锅、平底锅……应有尽有。杜立德把煎锅拿下来,发现里面锈迹斑斑。
他说:“哎呀,瞧瞧这锈!都怪我离家太久啦。虽然拍拍是我的好管家,把家打理得井井有条,动物们也努力保持着家里的整洁,但有些事它们也无能为力。没关系,把这些锈弄掉就行了。斯塔宾斯,去那边找点儿细沙过来,就在洗碗池下面。”
一会儿工夫,杜立德就把煎锅擦拭得明晃晃的,并把它放在了炉子上。锅里的香肠在火上烤得直冒油,发出嗞嗞的声响,满屋子都是扑鼻的香味。
见杜立德忙着准备晚餐,我闲着无聊,便走到桌前,看玻璃瓶里那只游来游去的古怪的小生物。
“这个小东西是什么?”我问杜立德。
“这个呀,”他转过头看了一眼说,“这是一只‘摇摇摆’,学名叫作hippocampus pippitopitus ① 。但是土著都叫它‘摇摇摆’,我想这可能是它在水里游动时,尾巴总摇来摆去的缘故。我这次出门,主要就是为了它们。知道吗?这段时间我一直忙着学习有壳水生动物的语言。我敢肯定,它们一定有自己独特的语言。像什么鲨鱼语啊,海豚语啊,多多少少我都会说几句。但我相信,有壳水生动物的语言一定更加有趣,我已经着迷了。”
“为什么你这么想学会有壳水生动物的语言呢?”
“啊,这个嘛,因为在我们已知的动物中,某些有壳水生动物或许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动物。人们在岩石中发现的贝壳化石,表明它们在好几千万年前就已经形成了。我想,要是我能弄懂有壳水生动物的语言,就可以和它们交流了,就能从它们那里知道远古时代是什么样子的,你说对不对?”
“难道没有别的动物能告诉你这些吗?”
“恐怕没有了。”杜立德用叉子翻动着锅里的香肠,“当然,几年前我在非洲丛林的时候认识了一群猴子,它们告诉了我很多过去的事情,让我收获很多。不过它们知道得也不够久远,也就是最近千年左右的。我敢肯定,现在只有有壳水生动物才知道那些最古老的历史。除了它们,没别的动物了。你应该知道,和有壳水生动物生活在同一时期的远古动物,现在差不多都灭绝了。”
“那你学会一些有壳水生动物的语言了吗?”我问。
“还没有,才刚开始学。我之所以想要得到‘摇摇摆’,是因为它属于海龙中的特殊品种。你瞧,它一半是有壳的贝类,一半是我们通常所见的鱼。为了得到它,我一路寻觅到了东地中海。不过说实话,我现在担心它帮不上我什么忙,因为我对它的外形有些失望,它看着有点儿傻乎乎的,对不对?”
“是的,是有那么一点儿。”我点点头。
“好啦,”杜立德说道,“香肠煎好了,来吃吧,把你的盘子拿过来!”
我们坐在餐桌边,开始享用美食。
这个厨房真是太棒了!后来,我在这里度过了无数欢乐的时光。在我看来,在这里和杜立德一起吃顿家常便饭,胜过去世界上任何一家顶级豪华餐厅吃珍馐美馔!这里舒适温暖,有家的温馨。热腾腾的美食刚一出锅,就端到桌子上,让人大快朵颐。你还可以一边喝着热乎乎的鲜汤,一边看着吐司在架子上烤得嗞嗞响。要是忘了把盐罐放在桌子上,也不必费力去别的房间取,只要把手一伸,就能从背后的橱柜上拿到装盐的大盒子。还有那个壁炉—那是我见过的最大的壁炉,大得简直就像个小房间。即使里面正生着炉火,你也可以自由出入,坐在两旁宽大的椅子上。你还可以在晚饭后,一边在火边烤栗子吃,一边静静地听水壶歌唱,还可以讲故事,或者就着火光看图画书……总之,这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它给人的感觉,就像杜立德医生一样,热情友好,充满智慧,令人安心。
正当我们狼吞虎咽时,门突然开了,鸭子拍拍和老狗吉布拖着一堆床单和枕头,沿着干净的地板砖走了进来。我感到非常惊讶,目瞪口呆地看着它们。
杜立德看着我吃惊的样子,笑着解释:“它们要帮我把床铺放在炉火前烘干呢。拍拍非常能干,是个称职的管家,家里的大小事,它都记得一清二楚。之前有一阵子,是我妹妹莎拉当我的管家。噢,我已经很久没见到这个可怜的妹妹了,不知她现在过得好不好。无论如何,她都不如我的老伙计拍拍能干。对了,再来一根香肠怎么样?”
杜立德说完,就转过身去,对着拍拍和吉布,做着奇怪的手势,并用我听不懂的语言和它们交谈了几句。看上去,它们似乎能听懂他的话。
“您会说松鼠话吗?”我问。
“当然,松鼠的语言很容易学会,”他说,“如果你想学,也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学会。你问这个干吗?”
“因为我家有一只受伤很严重的松鼠,”我说,“那是我从一只老鹰的爪子下救出来的。它的两条腿都受了重伤。如果您有时间的话,我想请您帮忙看看它。我明天能把它带过来吗?”“如果它的腿伤很严重,最好今晚就去看一看。就怕已经拖得太久,耽误了最佳治疗期。这样吧,我们马上去你家。”
这时,衣服已被烘干。当我换好衣服,杜立德医生已经全都收拾好,手里提着那个装满了药品和绷带的小黑皮包,等着我一起出发。
“走吧,”他焦急地说道,“雨已经停了。”
天色比刚才亮了一些,落日的余晖将天空染得红彤彤的。花园里,画眉鸟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唱着歌。我们打开大门,顺着台阶,沿着大路朝我家走去。
① hippocampus pippitopitus:海马,海龙类的水生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