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们来说一下这两个版本到底怎么个不一样法。各位可以比较一下两个版本的回目。词话本的回目基本上保持了说书的顺序,而崇祯本进行了比较大的改写,内容也变成更适于阅读的内容。
崇祯本将词话本中大量的冗文(可能是当时说书人的口白)删掉了,重新修订成比较文人化的版本,比较接近纯文学。如词话本第一回的回目是“景阳冈武松打虎,潘金莲嫌夫卖风月”,延续了《水浒传》中的情节,从武松的角度出发,以武松为这一回的主角,潘金莲和武大郎是配角。而崇祯本第一回的回目是“西门庆热结十弟兄,武二郎冷遇亲哥嫂”,西门庆变成了主角。他们十兄弟在哪里结拜?清河县玉皇庙。从这里也可以看出,崇祯本的作者已经认为这本书应该以西门庆为主,故事地点也从打老虎的景阳冈变成了清河县。玉皇庙是清河县的一座道观,西门庆将应伯爵、常峙节(词话本作“常时节”)、谢希大等人叫来,一起结拜。故事以西门庆家为核心辐射出去,以清河县玉皇庙为起点,结束在永福寺,时间、地点、人物都比较明确。不过,词话本的第一回也不坏。“景阳冈武松打虎,潘金莲嫌夫卖风月”——上来就是暴力与性,直接抓住了观众或者读者的眼球。
词话本大概就是用手抄本凑起来的,回目不工整,用语也多见俚俗,崇祯本就将这些不够工整、不够文雅的地方改了。我们再举几个例子。词话本第八回的回目是“潘金莲永夜盼西门庆,烧夫灵和尚听淫声”,崇祯本变成“盼情郎佳人占鬼卦,烧夫灵和尚听淫声”,名词对名词,动词对动词,工整多了。词话本第四回回目的前半部分是“淫妇背武大偷奸”,这是一个标准的人们在市井中交头接耳的故事;而崇祯本改成“赴巫山潘氏幽欢”,显然经过了文人的包装。一个像菜市场编的,一个像书房里写出来的。再来看第二十二回。词话本的回目是“西门庆私淫来旺妇,春梅正色骂李铭”,字数对不上,文字也比较鄙俗。而在崇祯本中,这一回叫作“惠莲儿偷期蒙爱,春梅姐正色闲邪”,已经变成比较符合文人口味的表达了。其他如第十八回的“来保上东京干事,陈经济花园管工”变成“赂相府西门脱祸,见娇娘经济销魂”,第三十一回的“琴童藏壶觑玉箫,西门庆开宴吃喜酒”变成“琴童儿藏壶构衅,西门庆开宴为欢”,工整之外,还带着些美感。但是由这些例子来看,词话本的回目虽然俚俗,但并不影响我们了解这一回在讲什么。
还有一种情况是词话本的回目与内容不符的,崇祯本改后更加贴切。如第十六回,词话本回目是“西门庆谋财娶妇,应伯爵庆喜追欢”。娶妇是指娶李瓶儿,但是她在这一回里根本没有嫁,只是西门庆说好要娶她而已。崇祯本就改成“西门庆择吉佳期,应伯爵追欢喜庆”,只是择好日子而已。第四十五回也是一样。词话本回目的后一半是“月娘含怒骂玳安”,但这是第四十六回的情节,这一回中吴月娘虽然很气,可是还没有骂。所以崇祯本把它改为“李瓶儿解衣银姐”,讲李瓶儿送衣服给她的干女儿——妓女吴银儿。
还有一些回目的改动是因为内容更改了。如第八十四回,词话本题作“吴月娘大闹碧霞宫,宋公明义释清风寨”。当时,西门庆已经死了,但吴月娘仍要“往泰安州顶上与娘娘进香”,以还西门庆病重时自己许下的愿心。这趟行程由她的哥哥陪同。吴月娘一行人因故半夜逃离碧霞宫后,来到雪涧洞,有一位普静师父正在那里。师父收留了他们,但要“化”月娘“亲生一子,作个徒弟”。月娘推说孩子还小,师父讲“如今不问你要,过十五年才问你要哩”。月娘想着“过十五年,再作理会”,就胡乱应下了。这是一个伏笔,在第一百回的结尾才会出现。吴月娘一行人在普静师父那里稍作停留后继续上路,又遇上强盗,被劫到清风寨,还出现宋江等人去解围。这个情节真是不伦不类,硬要转回《水浒传》里去。于是,在崇祯本里,“宋公明义释清风寨”这部分就被删掉了,回目也变为“普静师化缘雪涧洞”。
总而言之,词话本和崇祯本的正文内容差不多,但回目只有九回一样,其他都改动过。光从回目上,也可以看出校订者所下的功夫了。
词话本和崇祯本到底是什么关系?我自己有一个比较能够接受的说法。词话本前面虽然提到作者是兰陵笑笑生,但应该不是一个人。《金瓶梅》的故事最早是从《水浒传》中衍生出来的,刚开始只有武松、武大郎、潘金莲、西门庆等人。
这个故事大概蛮受欢迎的,在京杭大运河沿线的酒馆茶楼里一直流传着。元朝时,京杭大运河全线贯通。到了明朝,南方城市的国内贸易和海外贸易非常兴盛,基本上是南方在养北方的中央政府,而这一切全靠这条运河。运河沿岸的城市非常繁荣,聚集了大量的商业人口,他们在挣钱之余也要娱乐消费。说书就是其中的热门行业。那时候,说书先生们会组成公会,叫作书会。书会里有一些人是专门负责写故事的,偶尔也会粉墨登场,叫作才人。这些才人大概属于“低等”的知识分子,没什么家世,靠写故事混饭吃。
西方大文豪莎士比亚就相当于书会的才人,能写能演,如果角色不够,他随时可以上去;赌博、耍流氓都会,他就是来自这个阶层。混迹于所谓的“底层社会”的这些才人,对于这种风行的题材,会经常在故事底本的基础上加入自己的创意人物和情节。我写潘金莲,你也许就加了一个孟玉楼,他又加了一个李瓶儿……慢慢扩充起来。大家事实上是在进行集体创作,共同完成一个庞大的故事。故事要引人入胜,要让当时的市民和往来的工商业者能听懂,就一定要用当时的语言,依托当时的生活环境来铺排。
既然故事这么受欢迎,有多个版本在流传,大概就会有人提议:我们把它整理刊刻出来,应该可以卖个好价钱。那时候,印刷业也很风行,为《金瓶梅》的出版提供了客观条件。万历年间,《金瓶梅》出版了。如果仔细阅读的话,你会发现,前八十回的语言比较一致,后二十回的语言有些不一致。有人怀疑,前八十回的来源应该是流行在临清、东平、清河一带的版本,所以里面山东的俗语比较多。后二十回忽然出现了比较多的吴侬软语,主要是苏州话,所以这部分的手抄本原本可能是流行于江南一带的,但还是在运河沿线。第五十三回到第五十七回也有比较多的苏州话,可能是那个地区的另外一个版本。总而言之,词话本《金瓶梅》的成书和我们看到的《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的情况是不一样的,虽然也是在集体创作的基础上整理而成,但整理者不是文人。文人是什么时候插手的呢?在崇祯本。崇祯本才是我们现在所谓的文人加工完成的。而词话本恰恰是说书底稿和文人修订的中间版本。
从这个角度来讲,词话本《金瓶梅》是最珍贵的。文人写定前的《三国演义》《水浒传》和《西游记》的版本,我们看不到,只有《金瓶梅》的集体创作版本流传了下来,生猛鲜活的时人唇舌也得到保存。我们所使用的梦梅馆校本《金瓶梅》,就是以词话本为基础进行校订的。有些话我们现在不太熟悉了,不过经里仁书局出版的这一版在每一章后面给出了很清楚的注释,可以帮助我们阅读这部书。此外,“里仁版”把崇祯本的两百幅绣像也收进来了。最重要的是,词话本非常完整地保留了对于食衣住行的描写,而崇祯本认为这些内容无关紧要,大量删削了。幸好词话本没有失传,如果只剩下崇祯本的话,我们不知要损失多少珍贵的十六世纪下半叶的社会资料。
如果大家有兴趣,可以对比一下《水浒传》以及《金瓶梅》词话本、崇祯本对于两个细节的描写,对它们不同的写法就会有个大概的了解。
一是“掉竿”。潘金莲撑窗户的时候,竿子不小心掉了下去,正好打到西门庆。西门庆本来要发作,一看那女人很漂亮,身子就酥麻了。我们把描写这件事的三个版本都列出来。
又过了三二日,冬已将残,天色回阳微暖。当日武大将次归来,那妇人惯了,自先向门前来叉那帘子。也是合当有事,却好一个人从帘子边走过。自古道:“没巧不成话。”这妇人正手里拿叉竿不牢,失手滑将倒去,不端不正,却好打在那人头巾上。那人立住了脚,正待要发作,回过脸来看时,是个生的妖娆的妇人,先自酥了半边,那怒气直钻过爪哇国去了,变作笑吟吟的脸儿。这妇人情知不是,叉手深深地道个万福,说道:“奴家一时失手,官人休怪。”那人一头把手整头巾,一面把腰曲着地还礼道:“不妨事。娘子请尊便。”却被这间壁的王婆见了。那婆子正在茶局子里水帘底下看见了,笑道:“兀谁教大官人打这屋檐边过?打得正好!”那人笑道:“倒是小人不是。冲撞娘子,休怪。”那妇人答道:“官人不要见责。”那人又笑着,大大地唱个肥喏道:“小人不敢。”那一双眼,却只在这妇人身上,临动身,也回了七八遍头,自摇摇摆摆,踏着八字脚去了。有诗为证:
风日清和漫出游,
偶从帘下识娇羞。
只因临去秋波转,
惹起春心不肯休。
这妇人自收了帘子叉竿归去,掩上大门,等武大归来。
——《水浒传》第二十四回 王婆贪贿说风情 郓哥不忿闹茶肆
白驹过隙,日月穿梭,才见梅开腊底,又早天气回阳。一日,三月春光明媚时分,金莲打扮光鲜,单等武大出门,就在门前帘下站立,约莫将及他归来时分,便下了帘子,自去房内坐的。一日也是合当有事,却有一个人从帘子下走过来。自古没巧不成话,姻缘合当凑着。妇人正手里拿着叉竿放帘子,忽被一阵风将叉竿刮倒,妇人手擎不牢,不端不正,却打在那人头巾上。妇人便慌忙陪笑。把眼看那人,也有二十五六年纪,生的十分博浪。头上戴着缨子帽儿,金玲珑簪儿,金井玉栏杆圈儿。长腰身,穿绿罗褶儿。脚下细结底陈桥鞋儿,清水布袜儿。腿上勒着两扇玄色挑丝护膝儿,手里摇着洒金川扇儿,越显出张生般庞儿,潘安的貌儿,可意的人儿,风风流流,从帘子下丢与奴个眼色儿。这个人被叉竿打在头上,便立住了脚。待要发作时,回过脸来看,却不想是个美貌妖娆的妇人。但见他:黑鬓鬓赛鸦翎的鬟儿,翠弯弯的新月的眉儿,清冷冷杏子眼儿,香喷喷樱桃口儿,直隆隆琼瑶鼻儿,粉浓浓红艳腮儿,娇滴滴银盆脸儿,轻袅袅花朵身儿,玉纤纤葱枝手儿,一捻捻杨柳腰儿,软浓浓白面脐肚儿,窄多多尖趫脚儿,肉奶奶胸儿,白生生腿儿,更有一件紧揪揪、红绉绉、白鲜鲜、黑裀裀,正不知是什么东西。观不尽这妇人容貌,且看他怎生打扮?但见:
头上戴着黑油油头发 髻,口面上缉着皮金,一径里䠟出香云一结,周围小簪儿齐插。六鬓斜插一朵并头花,排草梳儿后押。难描八字弯弯柳叶,衬在腮两朵桃花。玲珑坠儿最堪夸,露来玉酥胸无价;毛青布大袖衫儿,褶儿又短,衬湘裙碾绢绫纱。通花汗巾儿,袖中儿边搭剌。香袋儿身边低挂,抹胸儿重重纽扣,裤脚儿脏头垂下。往下看,尖趫金莲小脚,云头巧缉山牙,老鸦鞋儿白绫高底,步香尘偏衬登踏。红纱膝裤扣莺花,行坐处风裙袴。口儿里常喷出异香兰麝,樱桃初笑脸生花。人见了魂飞魄散,卖弄杀偏俏的冤家。
那人见了,先自酥了半边,那怒气早已钻入爪哇国去了,变颜笑吟吟脸儿。这妇人情知不是,叉手望他深深拜了一拜,说道:“奴家一时被风失手,误中官人,休怪。”那人一面把手整头巾,一面把腰曲着地,还喏道:“不妨!娘子请方便。”却被这间壁住的卖茶王婆子看见。那婆子笑道:“兀的谁家大官人,打这屋檐下过?打的正好!”那人笑道:“倒是我的不是,一时冲撞,娘子休怪。”妇人答道:“官人不要见责。”那人又笑着,大大的唱个喏,回应道:“小人不敢!”那一双积年招花惹草、惯觑风情的贼眼,不离这妇人身上,临去也回头了七八回,方一直摇摇摆摆,遮着扇儿去了。有诗为证:
风日清和漫出游,
偶从帘下识娇羞;
只因临去秋波转,
若起春心不肯休。
当时妇人见了那人生的风流浮浪,语言甜净,更加几分留恋。“倒不知此人姓甚名谁,何处居住。他若没我情意时,临去也不回头七八遍了。不想这段姻缘,都在他身上!”却是在帘下,眼巴巴的看不见那人,方才收了帘子,关上大门,归房去了。
——《金瓶梅词话》第二回 西门庆帘下遇金莲 王婆贪贿说风情
白驹过隙,日月如梭,才见梅开腊底,又早天气回阳。一日,三月春光明媚时分,金莲打扮光鲜,单等武大出门,就在门前帘下站立。约莫将及他归来时分,便下了帘子,自去房内坐的。一日也是合当有事,却有一个人从帘子下走过来。自古没巧不成话,姻缘合当凑着。妇人正手里拿着叉竿放帘子,忽被一阵风将叉竿刮倒,妇人手擎不牢,不端不正却打在那人头上。妇人便慌忙陪笑,把眼看那人,也有二十五六年纪,生得十分浮浪。头上戴着缨子帽儿,金玲珑簪儿,金井玉栏杆圈儿;长腰身,身穿绿罗褶儿;脚下细结底陈桥鞋儿,清水布袜儿;手里摇着洒金川扇儿,越显出张生般庞儿,潘安的貌儿。可意的人儿,风风流流从帘子下丢与个眼色儿。这个人被叉竿打在头上,便立住了脚,待要发作时,回过脸来看,却不想是个美貌妖娆的妇人。但见他黑鬒鬒赛鸦鸰的鬓儿,翠弯弯新月的眉儿,香喷喷樱桃口儿,直隆隆琼瑶鼻儿,粉浓浓红艳腮儿,娇滴滴银盆脸儿,轻袅袅花朵身儿,玉纤纤葱枝手儿,一捻捻杨柳腰儿,软浓浓粉白肚儿,窄星星尖趫脚儿,肉奶奶胸儿,白生生腿儿,更有一件紧揪揪、白鲜鲜、黑裀裀,正不知是甚么东西。观不尽这妇人容貌。且看他怎生打扮?但见:
头上戴着黑油油头发䯼髻,一径里垫出香云,周围小簪儿齐插。斜戴一朵并头花,排草梳儿后押。难描画,柳叶眉衬着两朵桃花。玲珑坠儿最堪夸,露来酥玉胸无价。毛青布大袖衫儿,又短衬湘裙碾绢绫纱。通花汗巾儿袖口儿边搭剌。香袋儿身边低挂。抹胸儿重重纽扣香喉下。往下看尖趫趫金莲小脚,云头巧缉山鸦。鞋儿白绫高底,步香尘偏衬登踏。红纱膝裤扣莺花,行坐处风吹裙袴。口儿里常喷出异香兰麝,樱桃口笑脸生花。人见了魂飞魄丧,卖弄杀俏冤家。
那人见了,先自酥了半边,那怒气早已钻入爪哇国去了,变做笑吟吟脸儿。这妇人情知不是,叉手望他深深拜了一拜,说道:“奴家一时被风失手,误中官人,休怪!”那人一面把手整头巾,一面把腰曲着地还喏道:“不妨,娘子请方便。”却被这间壁住的卖茶王婆子看见。那婆子笑道:“兀的谁家大官人打这屋檐下过?打的正好!”那人笑道:“倒是我的不是,一时冲撞,娘子休怪。”妇人答道:“官人不要见责。”那人又笑着大大地唱个喏,回应道:“小人不敢!”那一双积年招花惹草、惯觑风情的贼眼,不离这妇人身上,临去也回头了七八回,方一直摇摇摆摆遮着扇儿去了。
风日晴和漫出游,
偶从帘下识娇羞。
只因临去秋波转,
惹起春心不自由。
当时妇人见了那人生的风流浮浪,语言甜净,更加几分留恋:“倒不知此人姓甚名谁,何处居住。他若没我情意时,临去也不回头七八遍了。”却在帘子下眼巴巴的看不见那人,方才收了帘子,关上大门,归房去了。
——崇祯本《金瓶梅》第二回 俏潘娘帘下勾情 老王婆茶坊说技
二是“捡筷子”。这是关于潘金莲的另外一个精彩的片段。王婆对西门庆讲:你一定得有五个条件,才能够得到潘金莲。哪五个条件?潘、驴、邓、小、闲。接着,她又对西门庆讲了十个可能,从“百分之十”到“百分之百”,就是“把妹”的全过程。西门庆已经走到“百分之九十”了,王婆借买酒的名义外出,将他和潘金莲关在一起,最后这一步就看西门庆怎么做。西门庆故意把筷子弄到地上去,趁捡筷子的时候,抓住了潘金莲的脚。请各位看看,《水浒传》是怎么交代这一段的,词话本和崇祯本又是怎样铺陈的。
且说西门庆自在房里,便斟酒来劝那妇人,却把袖子在桌上一拂,把那双箸拂落地下。也是缘法凑巧,那双箸正落在妇人脚边。西门庆连忙蹲身下去拾,只见那妇人尖尖的一双小脚儿,正跷在箸边。西门庆且不拾箸,便去那妇人绣花鞋儿上捏一把。那妇人便笑将起来,说道:“官人休要啰唣!你真个要勾搭我?”西门庆便跪下道:“只是娘子作成小生。”那妇人便把西门庆搂将起来。
——《水浒传》第二十四回 王婆贪贿说风情 郓哥不忿闹茶肆
(西门庆)一径把壶来斟酒,劝那妇人酒。一面推害热,脱了身上绿纱褶子:“央烦娘子,替我搭在干娘护炕上。”那妇人连忙用手接了过去,搭放停当。这西门庆故意把袖子在桌上一拂,将那双箸拂落在地下来。一来也是缘法凑巧,那双箸正落在妇人脚边。这西门庆连忙将身下去拾箸。只见妇人尖尖趫趫刚三寸、恰半扠,一对小小金莲正趫在箸边。西门庆且不拾箸,便去他绣花鞋头上只一捏。那妇人笑将起来,说道:“官人休要啰唣。你有心,奴亦有意,你真个勾搭我?”西门庆便双膝跪下,说道:“娘子,作成小人则个!”那妇人便把西门庆搂将起来说:“只怕干娘来撞见。”西门庆道:“不妨,干娘知道。”当下两个就在王婆房里脱衣解带,共枕同欢。
——《金瓶梅词话》第四回 淫妇背武大偷奸 郓哥不愤闹茶肆
只见这西门庆推害热,脱了上面绿纱褶子道:“央烦娘子替我搭在干娘护炕上。”这妇人只顾咬着袖儿别转着,不接他的,低声笑道:“自手又不折,怎的支使人!”西门庆笑着道:“娘子不与小人安放,小人偏要自己安放。”一面伸手隔桌子搭到床炕上去,却故意把桌上一拂,拂落一只箸来。却也是姻缘凑着,那只箸儿刚落在金莲裙下。西门庆一面斟酒劝那妇人,妇人笑着不理他。他却又待拿箸子起来,让他吃菜儿。寻来寻去不见了一只。这金莲一面低着头,把脚尖儿踢着,笑道:“这不是你的箸儿!”西门庆听说,走过金莲这边来道:“原来在此。”蹲下身去,且不拾箸,便去他绣花鞋头上只一捏。那妇人笑将起来,说道:“怎这的啰唣!我要叫了起来哩!”西门庆便双膝跪下说道:“娘子可怜小人则个!”一面说着,一面便摸他裤子。妇人叉开手道:“你这歪厮缠人,我却要大耳刮子打的呢!”西门庆笑道:“娘子打死了小人,也得个好处。”于是不由分说,抱到王婆床炕上,脱衣解带,共枕同欢。
——崇祯本《金瓶梅》第四回 赴巫山潘氏幽欢 闹茶坊郓哥义愤
对于潘金莲的来龙去脉,我们后面再讲。大家先就文本作一个比较,看看故事的原型是怎样一步一步文学化的。
《金瓶梅》小说的叙事时间分明,所以我们读的时候,原则上还是从前面开始,先熟悉故事和人物。然后,我们会选精彩的片段和篇章,做一些专题性质的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