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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姐心寒、银儿乖巧

为什么要选元宵节,不选中秋节或其他节日作为标志性的时间节点呢?因为元宵节要放烟火,而烟火都是稍纵即逝的,在短暂的热闹璀璨后,留下一片狼藉。正如西门庆经历的荣华富贵一般,乍起乍落,最终凄凉收场。

政和七年正月初九到正月十六,是西门庆家第三年的元宵节,作者从第四十回一直写到第四十六回。这几天,客来客去,众声喧哗,但转过身去,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曲折,各自的心事。第四十四回至第四十六回几乎是吴月娘的“生气专场”,也是她的心情故事。

这个元宵节期间,西门庆也很忙,不仅要去衙门,还要放官吏债、亲戚往来、社会应酬、光顾外室,甚至连妻妾做几件衣服,他都要顾着。商人把钱看得比什么都重,吴月娘尽管握着钥匙,但只是像金钱鼠一样守着越来越多的钱,而没有发挥的余地。家里各种银钱出入,巨细靡遗,西门庆都要了解。日常支出账本原本由李娇儿掌管,但是在李桂姐替夏花儿求情后,账本就转到了孟玉楼手中,可见这件事还是让吴月娘和李娇儿结怨了。这对吴月娘来说不是好事,本来她和李娇儿相处时间较久,关系也比较和谐,此番有了嫌隙,便为西门庆死后李娇儿的所作所为埋下伏笔。

作者以妓女李桂姐和吴银儿为线索,将吴月娘、李瓶儿、李娇儿各自的心事和她们之间的矛盾呈现出来,写得体贴而婉转。李瓶儿的干女儿吴银儿温柔听话;吴月娘的干女儿李桂姐则完全不贴心,让她很不是滋味。在第四十四回至第四十六回,吴月娘气的是李桂姐,恼的是李娇儿,骂的却是玳安。

李桂姐此时尚是西门庆的心上人,纵使吴月娘对她有所不满,也不敢当面重创对方。归根结底,她得罪不起的还是西门庆。李娇儿是李桂姐名义上的姑姑,也是西门庆的妾,即便这姑侄二人有算计,如果她对李娇儿大肆责骂,也容易落下嫉妒的名声。玳安是家里的下人,此时就活该成了出气筒;就像潘金莲受气之后,秋菊便要倒霉。

但就算是对玳安发脾气,吴月娘也要拐几个弯。说起来,现在的女人也差不多,要发泄委屈,最多是砸一面镜子,摔几个玻璃杯,真正贵重的东西,也下不了手。

图1-避马房侍女偷金

当初,李瓶儿生了官哥儿,这对西门家的其他妻妾来讲,都是一个重磅炸弹,月娘也难免生出人单势孤的感觉。官哥儿满月时,李桂姐主动上门认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吴月娘做干娘,也就表示与她站在一边,吴月娘当然是乐意的。吴银儿发现后,心有不快,后在应伯爵的指点下也认了李瓶儿做干娘。早先,西门庆专宠李桂姐时,花子虚包下吴银儿,此次各自认了干亲,仍是“平分秋色”。

吴银儿也有耐心,从当年七月二十八日一直等到来年正月十四日,才借着为李瓶儿祝贺生日的名义,上门认了干娘——当然是瞒着李桂姐的。正月十五日,李桂姐、吴银儿、董娇儿、韩玉钏儿到西门庆家里助兴,因西门庆不在家,李桂姐便急着离去。

桂姐道:“爹去吃酒,到多咱晚来家?俺们原等的他,娘先教我和吴银儿先去罢。他两个今日才来,俺们住了两日,妈在家里不知怎么盼望。”月娘道:“可可的就是你妈盼望,这一夜儿等不的?”李桂姐道:“娘且是说的好。我家里没人,俺姐姐又被人包住了。宁可拿器来唱个与娘听,娘放了奴去罢!”(第四十四回)

图2-下象棋佳人消夜

李桂姐称吴月娘为“娘”,管鸨母叫“妈”;吴月娘响应时用“你妈”二字,便带着对她的不满:你李桂姐不是我的干女儿吗?这时候怎么只想起那个妈呢?你把我这个娘放在哪里?两人正说着,西门庆进门。“那桂姐把脸儿苦低着,不言语”,就算心中仍不乐意,也是不敢走了。西门庆听罢几曲,打发董娇儿和韩玉钏儿先回。

西门庆从李智、黄四那里拿来四个金镯,取一个给官哥儿玩,突然不见了,后来证实是李娇儿房中丫鬟夏花儿偷拿的(如图1)。西门庆将夏花拶了一顿,预备次日叫媒人将其发卖,“那李娇儿没的话儿说”。事毕,各人自去安歇,李桂姐和李娇儿住在一处,没和吴月娘在一起。吴银儿却陪在李瓶儿身边。

且说李娇儿领夏花儿到房里,李桂姐晚间甚是说夏花儿:“你原来是个俗孩子,你恁十五六岁,也知道些人事儿,还这等懵懂?要着俺里边,才使不的。这里没人,你就拾了些东西,来屋里悄悄交与你娘。似这等把出来,他在傍边也好救你。你怎的不望他题一字儿?刚才这等拶打着,好么?干净俊丫头!常言道:‘穿青衣,抱黑柱。’你不是他这屋里人,就不管他。刚才这等掠掣着你,你娘脸上有光没光?”又说他姑娘:“你也忒不长俊。要着是我,怎教他把我房里丫头对众拶恁一顿拶子?又不是拉到房里来,等我打。前边几个房里丫头怎的不拶,只拶你房里丫头?你是好欺负的,就鼻子口里没些气儿?等不到明日真个教他拉出这丫头去罢,你也就没句话儿说?你不说,等我说,休教他领出去,教别人好笑话。你看看孟家的和潘家的,两家一似狐狸一般,你原斗的过他了?”因叫个夏花儿过来,问他:“你出去不出去?”那丫头道:“我不出去。”桂姐道:“你不出去,今后要贴你娘的心,凡事要你和他一心一计。不拘拿了甚么,交付与他,教似元宵一般抬举你。”那夏花儿说:“姐分付我知道了。”(第四十四回)

李桂姐的意思是,偷可以,但要偷得高明一些,而且要主仆同心。经过这番调教,李娇儿果然“长进”。第七十九回中,西门庆刚死,吴月娘昏沉,李娇儿趁乱从吴月娘屋中箱子里偷了五锭元宝,还骗过了孟玉楼。后面府里给西门庆办丧事时,她又将大批财物搬回了自己出身的妓院。

这一晚,李瓶儿将从未向人倾诉过的心事,都说给吴银儿了,两人当真就像一对母女。相形之下吴月娘的伤心失落就可以理解了,因为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刻(如图2)。

吴银儿道:“娘,也罢。你看爹的面上,你守着哥儿慢慢过,到哪里是哪里!论起后边大娘没甚言语,也罢了。倒只是别人见娘生了哥儿,未免都有些儿气。爹他老人家有些主就好。”李瓶儿道:“若不是你爹和你大娘看觑,这孩子也活不到如今。”(第四十四回)

孙述宇先生说,《金瓶梅》的一个好处,是让读者看到妓女也是普通人。李桂姐、吴银儿等人,既不像李娃、杜十娘那样像个神,也不和传统戏曲中的反面角色一样像个鬼;她们就是普通人,妓女也只是一份职业。上面那番家常话里,两人对吴月娘的看法都还不错,尤其是李瓶儿,心里明白月娘是护着官哥儿的。 GoyidUkJ6oAW97BnTpkKE//+1norlvm+Q9tZgG3hWCwB+hpTdtQT7DKM6DEzlq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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