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回的回目以琴童和玳安两个小厮为主角,也远望着故事的结局。西门庆死后,孝哥儿被普静和尚带走,吴月娘收玳安为义子,改名西门安,继承家业。
明 文徵明 《松石高士图》(局部)
其实打从故事一开始,机灵的玳安就跟着西门庆鞍前马后,该遮的遮,该掩的掩。第四十五回元宵节吴月娘发脾气的时候,都是冲着玳安,后面关于他的描写越来越多,即暗示着他在西门家的地位越来越重要。玳安的作风、行为,甚至口气,根本就是一个小西门庆,聪明灵巧,又嚣张霸气。不少评论者说陈经济是第二个西门庆,但在我看来,他和西门庆的相似度远远比不上玳安。
第五十回中,玳安走路送胡僧回永福寺,累得不轻,还要帮正和王六儿寻欢作乐的西门庆圆谎。吴月娘知道韩道国家小厮来过,心里已有疑惑,骂玳安:“贼囚根子,你又不知弄甚么鬼!”玳安也只能由着主家娘子出气,“不敢多言”。但他心里也窝着火,要发泄出去。
来到前边铺子里,只见书童儿和傅伙计坐着,水柜上放着一瓶酒,两双钟箸,几个碗碟,一盘牛肚子。平安儿从外边拿了两瓶鲊来。正饮酒中间,只见玳安走来,把灯笼掠下,说道:“好呀!我赶着了!”因见书童儿,戏道:“好淫妇,你在这里做甚么?交我哪里没寻你,你原来躲在这里吃酒儿!”书童道:“你寻我做甚么?心里要与我做半日孙子儿?”玳安骂道:“秫秫小厮,你也回嘴。我寻你要㒲你屁股!”于是走向前,按在椅子上,就亲嘴。那书童用手推开,说道:“怪行货子!我不好骂出来的。把人牙花都磕破了。帽子都抓落了人的!”傅伙计见他帽子在地下,说道:“新一盏灯帽儿。”叫平安儿:“你替他拾起来,只怕 了。”被书童拿过,往炕上只一摔,把脸通红了。玳安道:“好淫妇,我斗了你斗儿,你恼了?”不由分说,掀起腿把他按在炕上,尽力向他口里吐了一口唾沫,把酒推撒了,流在水柜上。傅伙计恐怕他湿了账簿,连忙取手巾来抹了。说道:“管情住回,两个顽恼了。”玳安道:“好淫妇,你今日讨了谁口里话,这等扭手扭脚?”那书童把头发都揉乱了,说道:“耍便耍,笑便笑。臜剌剌的㞞水子,吐了人恁一口!”玳安道:“贼秫村村,你今日才吃㞞,你从前已后,把㞞不知吃了多少!”平安筛了一瓯子酒,递与玳安说道:“你快吃了,接爹去罢,有话回来和他说。”玳安道:“等我接了爹回来,和他答话。我不把秫秫小厮,不摆布的见神见鬼的,他也不怕我!使一些唾沫,也不是养的。我只一味干粘!”于是吃了酒,门班房内叫了个小伴当,拿着灯笼,他便骑马到了王六儿家。(第五十回)
张竹坡批道:“两写书童、玳安相骂,见二人同宠,而一春花、一秋实也。”书童和玳安都是得西门庆欢心的小厮,书童基本是以色侍主,也能唱戏唱曲,讨客人(如安进士)欢心;玳安主要靠灵活应变,是西门庆得力的随从。等到西门庆一死,书童就跑掉了,如春花般开也匆匆,败也匆匆;玳安则被吴月娘收为义子,继承了西门家,算是劳有所报,修成正果。明朝奸相严嵩的家里美女如云,当他想吐痰的时候,就吐在美女口中;玳安的做法与严嵩如出一辙,对书童可算是身心上的侮辱,看他这样强横凶残,我们就知道西门庆后继有人了。
叫开门,问琴童儿:“爹在哪里?”琴童道:“爹在屋里睡哩!”于是关上门,两个走到后边厨下。老冯便道:“安官儿来。你韩大婶只顾等你不见来,替你留下分儿了。”向厨柜里拿了一盘驴肉,一碟腊烧鸡,两碗寿面,一素子酒。玳安吃了一回,又让琴童吃酒,叫道:“你过来,这酒我吃不下了,咱两个噤了这素子酒罢!”琴童道:“留与你的,你自吃罢!”玳安道:“我刚才吃了瓯子来了。”于是二人吃毕。玳安便叫道:“冯奶奶,我有句话儿说,你休恼我!想着你老人家在六娘那里,与俺六娘当家。如今在韩大婶这里,又与韩大婶当家。等我到家,看我对六娘说不对六娘说!”那老冯便向他身上拍了一下,说道:“怪倒路死猴儿,休要是言不是语!到家里说出来,就教他恼我一生,我也不敢见他去。”(第五十回)
老冯(冯妈妈)是李瓶儿的奶妈,玳安在她面前,也是一派嚣张,还故意威胁她一下。冯妈妈左右逢源,里外的好处都要占上,别人也许看不出来,也许不敢讲,但玳安既能看出来,也敢讲出来。
图8-玳安嬉游蝴蝶巷
到了蝴蝶巷,玳安更不得了了。蝴蝶巷是下等妓院聚集的地方,玳安带着琴童进了一家,里面的妓女已有客人,却被他活活赶了出去(如图8)。
玳安叫掌起灯来,骂道:“贼野蛮流民,他倒问我是哪里人!刚才把毛搞净了他的才好,平白放了他去了!好不好拿到衙门里去,且交他且试试新夹棍着!”(第五十回)
玳安只不过是西门庆的一个小厮,口气却像衙门是他自家开的,谁得罪了他,他可以把他抓走。他对待书童、冯妈妈和做嫖客时的嚣张霸气,都显出了西门庆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