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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2
收获&收割

十二区的女孩?

这脸还能打得再重一点吗?十二区,那个最小的区,那些发育不良、关节肿大的孩子总是在开赛后的前五分钟就死掉了,让他们参赛简直就是个笑话。

不仅如此……还是个女孩?不是说女孩不能赢得比赛,只不过在他的印象中,饥饿游戏是残酷的力量的竞技,而女孩自然会比男孩弱小,因此必然处于劣势。

科里奥兰纳斯一直不太招海波顿学监的喜欢,他在朋友中间总是戏称他为“海波肥臀”,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会当众遭受这样的羞辱。难道是这个绰号传到海波顿耳朵里去了?或者这只是一个新的信号,那就是斯诺家族已经衰败,即将沦为寂寂无名之辈了?

科里奥兰纳斯感到血往上涌,脸颊发烫,可仍极力保持镇静。大多数同学已经站了起来,小声议论着什么。他必须加入他们的谈话,假装这根本不算什么,可他似乎已经僵住,动弹不了。他能做的最大幅度的动作就是把头转向右边,塞亚纳斯仍坐在他旁边。科里奥兰纳斯强打精神正要对他表示祝贺,却看到他脸上露出掩饰不住的痛苦表情。科里奥兰纳斯还未张口,就愣在那里。

“怎么了?你难道不开心吗?二区的,还是男孩,他可是这一窝小崽子里顶好的。”科里奥兰纳斯问。

“你忘了,我也是这窝小崽子里出来的。”塞亚纳斯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科里奥兰纳斯陷入沉思。看来,虽然塞亚纳斯在凯匹特城待了十年,可这种优越的生活对他没产生丝毫影响。他依然觉得自己是来自地方的土包子,到现在还净说些感情用事的废话。

接着,塞亚纳斯眉头皱了起来,仿佛恍然大悟似的说道:“这种安排肯定是我爸特意要求的,他总想操控我的想法。”

科里奥兰纳斯心想,毫无疑问是他老爹干预的。就算普林斯家族的血统不那么尊贵,可是老斯塔伯·普林斯腰缠万贯,他的影响力自然不可小觑。既然导师资格要根据个人价值而定,肯定有人使出各种手段暗箱操作。

此时,观众已经入座。讲台后面的帷幕拉开,露出了一个落地的大屏幕。从东部海岸跨越到西部海岸,来自各区的收获节实况会在全国范围内进行直播。这意味着十二区会是第一个直播的区。当屏幕上出现帕纳姆国的国徽时,每个人都起立,同时,国歌响起:

帕纳姆的珍宝,

雄伟瑰丽的城邦,

跨越时代,历久弥新……

一些学生只哼唱着歌曲,忘记了歌词,可多年来科里奥兰纳斯天天听奶奶不厌其烦地唱这歌,耳朵都听出茧子了,因此他用洪亮的声音把三段歌词都唱了出来,并赢得了些许赞扬。他真可怜,此刻他真的需要人们的赞许,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

国徽消失了,头发花白、身穿战前军装的莱文斯蒂总统出现在屏幕上。他身上的军装提醒着人们,早在各区反叛的“黑暗时期”到来之前,他就一直掌控着各区的命运。他背诵了《叛国条约》中的一小段,其中规定了饥饿游戏为一种赔偿方式,各区选出的年轻选手象征着凯匹特所失去的年轻的生命,这是反叛者为其叛国行为所应付出的代价。

接着,大赛组织者把镜头切换到十二区法院大楼前灰秃秃的广场上,那里有一个临时搭建的平台,平台四周站满了治安警。利普区长是一个满脸雀斑的矮胖子,身穿一件早已过时的西装,站在两个粗麻布袋子中间。他的手用力伸进左侧的袋子里掏着,终于掏出一张纸,但他几乎没看这张纸就对着麦克风宣布道:“十二区的女贡品是露茜·格雷·贝尔德。”

镜头扫过一群神情麻木、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人群,在其中搜寻着那个贡品。这时,人群中一阵骚动,镜头立刻拉近,只见广场上的女孩子们都像躲避瘟疫一样远离那个被选中的倒霉蛋。

天堂蜂大厅内的观众看到那个女孩时,也立刻吃惊地低声议论起来。

露茜·格雷·贝尔德站得笔直,身穿一件彩虹般五颜六色的褶边连衣裙,这件衣服也许曾经很艳丽,但现在已经很旧了。她黑色的鬈发扎了起来,发丝中插着一些蔫巴的野花。她这身打扮很吸引人,就像一群飞蛾中出现了一只破翅的蝴蝶。她没有直接走向舞台,而是从站在她右侧的一群女孩中穿过。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她向前走时衣裙沙沙作响,她的手伸向胯边的裙褶,从兜里掏出一个鲜绿色蠕动的东西,然后出其不意地扔到一个正在咧嘴傻笑的、长着红头发的女孩的衣领里……

镜头停留在那个受害者的身上,她脸上的傻笑立刻转为恐惧,她一边尖叫一边发疯似的抓挠着自己衣服,紧接着摔倒在地上。远处则传来了区长惊慌失措的喊叫声,而不远处,“偷袭者”露茜镇定自若地在人群中继续穿行,连头也没回,快速走向舞台。

天堂蜂大厅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人们兴奋地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你刚才看到了吗?”

“她往另一个女孩衣领里扔了什么?”

“是一只蜥蜴?”

“我看到的是蛇!”

“她把那女孩弄死了吗?”

科里奥兰纳斯扫了一眼大厅里的人群,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这个高风险的赌注,这个没人要的弃儿,这个他视之为屈辱的贡品,一个动作就吸引了全凯匹特城的人们的注意。这太棒了,不是吗?在他的帮助下,也许她能继续博人眼球,而他也可以峰回路转,把这件丢脸的事变成引人瞩目的真人秀。不管怎么说,他俩就像一根绳上的蚂蚱,命运已经把他们紧紧地连在一起。

大屏幕上,利普区长飞速走下舞台阶梯,急匆匆地穿过那群女孩,朝着倒在地上的那个女孩奔去,他边跑边喊:“梅菲尔,梅菲尔?救救我的女儿!”这时,女孩的周围早已聚起了一群人,有几个人半推半就似乎想去帮忙,但也被她胡乱舞动的手脚搞得不得上前。

当利普区长冲进围观的人群时,一条鲜绿色的小蛇正从梅菲尔的衣褶里爬出来,钻到人群里,吓得众人急忙躲闪,又引起了一阵新的叫喊和混乱。蛇爬走后,梅菲尔平静下来,方才的惊恐被此时的尴尬所代替。她直愣愣地朝摄像头看去,意识到全帕纳姆国的人都在看她。于是赶紧用一只手扶正头上歪歪扭扭的弓箭型发卡,另一手急忙去拽拽衣服。广场上四处覆盖着肮脏的煤灰,粘得她满身都是,她的衣服也抓破了。

当她父亲把她扶起来时,可以明显看到她尿裤子了。利普区长赶紧脱下外衣,披在她身上,把她交给一个治安警,吩咐把她带走。

利普铁青着脸色朝台子走去,目露凶光,恶狠狠地盯着十二区新选出的贡品——露茜·格雷·贝尔德。

科里奥兰纳斯看着舞台上的露茜,突然感到一阵不安。在她身上隐隐有一种让人熟悉又令人不安的劲头,她会不会精神状态不稳定?瞧她身上那条色彩艳丽的裙子:覆盆子粉、宝蓝、水仙黄混杂在一起……

“她像个马戏团的演员。”一个女孩说道。

周围的导师频频点头,纷纷表示赞同。

没错!科里奥兰纳斯也这样认为。他回忆起童年时期的马戏团:玩杂耍的、演杂技的、滑稽的小丑、穿着蓬蓬裙在舞台上旋转的女孩……还有那一圈圈卷起来看得他头晕的棉花糖。他的贡品在一年中最黑暗的仪式上,选择这样的节日服装,恐怕不是失误,而是别有用意,透出了一股子让人难以捉摸的怪异。

十二区的直播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可男贡品的名字迟迟没宣布。即便如此,利普区长走上台去,看也不看台子中间装着贡品名单的粗布袋子,径直朝那个贡品女孩走去,扬起手臂恶狠狠地打在她的脸上,一巴掌把她打倒在地。利普刚要伸手打第二下,这时两个治安警上来,抓住他的胳膊,试图让他冷静下来,按照流程履行完职责,可是他还是反抗,于是治安警索性把他拽到司法大楼里去,整个仪式停了下来。

众人的注意力又聚焦到台上那个女孩的身上。镜头慢慢拉近,科里奥兰纳斯对露茜的精神状态颇为担忧。他不知道她从哪儿弄到的那些化妆品,凯匹特也才刚刚开始上架。她画了黑色眼线,涂了蓝色的眼影,两颊打了腮红,嘴唇是那种油亮的红色。这种妆容即使在凯匹特都算是大胆的,在十二区就更显张扬了。

露茜坐在台子上,本能地把裙褶弄整齐了,这才抬起手来摸了摸红肿的脸颊。她的下唇微微颤抖,眼里噙满泪花。

科里奥兰纳斯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她。“不要哭。”他低声说道,说完又突然觉自己有些失态,便赶紧打住,紧张地望向四周,才发现其他同学都正聚精会神、一脸同情地看着大屏幕,根本没人注意他,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虽然露茜行为怪异,但还是赢得了大家的同情。人们并不知道她是谁,为什么要袭击梅菲尔,但谁看不出来那个傻笑的女孩是个令人作呕的家伙?而她的父亲是一个残暴的人,忍心把一个刚被判“死刑”的女孩打成那样。

“我敢打赌他们作弊了,她的名字根本不在那张纸上。”塞亚纳斯静静地说道。

就在那个女孩快要哭出来时,一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从人群中传来了歌声,是一个年轻的声音,一个女孩抑或一个男孩的声音,声音清亮,穿透了寂静的广场:

你不能带走我的过去,

你不能带走我的历史。

一阵风从舞台上吹过,女孩慢慢地抬起头来。从人群的另一处,传来更为深沉的声音,显然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你可以带走我的父亲,

但他的名字却是个谜。

露茜的脸上掠过一丝笑意,她猛地站起来,大步走到舞台中央,抓住麦克风,唱了起来:

你所能夺走的一切都不值得留存。

露茜一只手拿麦克风,另一只手抓住裙子左右摇摆。一切都明白了——那衣服,那妆容,那发型,不管她是谁,她这样的打扮一直就是为了表演而准备的。她的嗓音很甜美,高音清晰明亮,低音圆润饱满,她的动作也充满自信。

你无法夺走我的魅力。

你无法夺走我的幽默。

你无法夺走我的财富,

因为那只是传说。

你所能夺走的一切都不值得留存。

唱歌时,露茜魅力四射,像换了一个人。科里奥兰纳斯不再觉得她让人尴尬,相反,在她身上有一些令人兴奋,甚至吸引人的东西。当露茜走向前台时,镜头给了她一个特写,她向观众俯身,甜美而不失高傲。

你以为自己很好。

以为你可以拿走我的东西。

以为你可以掌控一切,

以为你可以改变我,也许重新安排我的生活,

可你好好想想,这是不是你的目标,

因为……

这时她开始在舞台上走动,甚至从治安警面前走过。一些治安警已经在忍着笑了。他们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拦她。

可你无法夺走我的无礼,

你无法夺走我的话语。

你可以亲吻我的屁股,

然后滚开。

你所能夺走的一切都不值得留存。

法院大楼的大门砰的一声打开了,刚才把区长拽走的那几个治安警冲向舞台。女孩面对前方,从画面里可以看得出,她听见了杂沓的脚步和喊叫声,为了把歌曲唱完,她冲到舞台最远的角落里。

不,先生,

你夺走的一切一文不值。

拿走吧——因为我已把它丢弃。

我不会难过,

你所能夺走的一切都不值得留存!

在治安警冲了上去抓住她之前,她还给大家来了一个飞吻,然后高声叫喊道:“我的朋友管我叫露茜·格雷——希望你们也这么叫我!”

一个治安警把麦克风从她手里夺下来,另一个抱起她拎到舞台中央。她一边挣扎一边不停地朝观众挥手,仿佛台下是一片掌声而非一片死寂。

好一会儿,天堂蜂大厅也是一片寂静。科里奥兰纳斯在想,大家是否和他一样,也希望露茜继续唱下去。短暂的平静过后,大厅里像是煮沸了的锅,众人兴致勃勃地谈论起来,先是谈论这个女孩,接着又说能得到她的人如何好运。其他学生扭过头瞅着科里奥兰纳斯,其中有几个冲他竖起了大拇指,还有一些人对他投来嫉妒的目光。科里奥兰纳斯轻轻摇头,装出一副谦虚无辜的神情,其实他早已心花怒放。

斯诺安全着陆!

治安警护送区长重返舞台,一左一右站在他两边,以防有新的冲突发生。露茜似乎经过刚才的演唱,已经恢复了平静,看都不看利普一眼。

利普区长一脸愠怒地盯着摄像机,不耐烦地把手伸到第二个袋子里,一下子拽出了好几个纸条。其中几个纸条飘落到舞台上,他念出了留在手里的纸条上的名字:“十二区的男贡品是杰瑟普·狄格斯。”

广场上的孩子们自动闪开,给杰瑟普让路。这孩子长着鼓鼓的脑门,额头上贴着一绺黑色的刘海。就十二区的贡品而言,他算是很不错的,比一般孩子高,看上去也算结实。从他那脏兮兮的样子,可以看得出他已经开始在矿井干活了。他的脸也没怎么好好洗过,只有中间椭圆的一块算是干净的,其余一圈都是黑的,指甲盖子上是黢黑的煤灰。

杰瑟普笨拙地走上台阶,走到他的位置上。当他快走近区长时,露茜上前一步,向他伸出手。男孩犹豫了一下,伸出手与她握了握。露茜从杰瑟普前面绕过去,把右手换成左手与他的手握在一起。他们就手拉手并排站在舞台上,然后她做了一个深深的屈膝礼,拉得男孩也跟着鞠了一躬。此时,还没等治安警上来维持秩序,十二区的人群报以热烈的掌声和长时间的呼喊……

接下来收获节仪式的直播转入八区。

在八区、六区和十一区宣布贡品名单时,科里奥兰纳斯一直全神贯注,但他的大脑也在不断地回想露茜出现时的情形。她是上天赐予的礼物,这一点他很清楚,他必须好好珍惜她。露茜的开场相当精彩,他怎样才能最好地加以利用?怎样从她的着装、蛇和歌声中汲取成功的因素?

在饥饿游戏开始前,主办方会给贡品一点宝贵的时间,使其在观众面前亮相。科里奥兰纳斯如何在这样的访谈中吸引观众对露茜和他进行投资?他注意观察了其他同学的贡品,多数都是可怜的家伙,但有几个同学的贡品出类拔萃,是强劲的对手。比如塞亚纳斯的贡品来自二区,体形高大健硕;利维娅的贡品来自一区,看上去也是冠军的强有力的竞争者;科里奥兰纳斯得到的女孩看上去还算健康,但她轻盈的身体似乎更适合跳舞而不是徒手格斗。露茜一定跑得足够快,这一点也很重要。

当收获节仪式接近尾声时,从餐厅里飘过来一股食物的香味:新鲜出炉的面包、洋葱、肉。科里奥兰纳斯的肚子不由得咕咕叫起来,他硬着头皮又喝了一两口波斯卡,好抑制强烈的饥饿感。他腹中空空,感到疲乏、头重脚轻。大屏幕关闭了,他必须使劲控制自己,才不至于有失风度地朝餐厅奔去。

与饥饿无穷无尽的缠斗已经变成了他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这种日子并非始自战前,而是战后。打那时起,他每日的功课便是与饥饿的斗争、妥协、游戏。怎样才是战胜饥饿的最好的方法?一顿吃光所有的食物,还是分开每次只吃一星半点?囫囵吞下还是就着汤一起细嚼慢咽?这只是一个思维游戏,把他的注意力从食物短缺的事实中分散开来。任何一种方法都不能让他一顿吃个饱。

在战争期间,反叛者占领了产粮区。他们对凯匹特城釜底抽薪,为的是以食物匮乏为武器,逼迫其投降。现在时光轮转,凯匹特控制了食物供给,进而把刀锋对准各区,利用饥饿游戏直指其要害。在残酷的饥饿游戏中,有着每一个帕纳姆国人都曾经历过的无声的痛苦,人们必须拼尽全力找到足够的食物,以撑到第二天太阳升起。

这种对食物的极度渴望让也曾正直的凯匹特人变成了魔鬼,即使倒在大街上饿死的人也成为可怕的食物链的一部分。一个冬日的夜晚,科里奥兰纳斯和泰格莉丝从公寓里溜出来,想把白天在巷子里看到的一些木箱子拿回家。在路上,他们看到了三具尸体,认出来其中一个就是在克雷恩家的下午聚会上端盘子的年轻女仆,她曾是那么的甜美可亲。

那晚大雪纷飞,寒风刺骨,这种天气,他俩以为街上肯定没人了。但在回家的路上,他们瞥见一个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影,吓得立刻躲到树篱后面。他们悄悄观察,发现那人就是他们的邻居“铁路大亨”尼禄·普赖斯,正在切割那个年轻女仆的大腿。他用一把可怕的刀前前后后地锉着,直到她的腿与身体分离。他撕下女仆身上的裙子,裹住割下的那条腿,顺着通往他家后门的小巷迅速逃走。

这对姐弟从未对人谈起过这件事,甚至彼此间都不曾提起。可是,这在科里奥兰纳斯记忆的深处留下了深深的烙印:普赖斯那野蛮、扭曲的面容,那仍穿在残肢上的白色短袜和磨损了的黑鞋,以及自己也会被当作食物的恐怖的念头挥之不去。

科里奥兰纳斯之所以能够活下来,成为一个品行端正的人,都归功于老夫人在战争初期的远见卓识。当时,他的父母都已过世,泰格莉丝也成了孤儿,两个孩子都跟着奶奶一起生活。那时叛军已发动进攻,虽则缓慢,但却步步为营,直逼凯匹特城。

当时凯匹特城里的人极为傲慢,很多人拒绝承认残酷的现实。食物短缺,即使最有钱的人都不得不去黑市想办法。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在一个十月的下午,科里奥兰纳斯一手拉着一辆小红车,另一手拉着奶奶戴手套的手,来到了曾很时髦的夜总会后门。

那天出奇的寒冷,天空被阴郁的乌云笼罩着,老天仿佛发出不祥的预兆,预示着一个严酷的冬天即将到来。他们要去找普鲁瑞伯斯·贝尔,他是一个上了年岁的人,戴着柠檬黄色的眼镜和撒了白色香粉垂到腰际的假发。他和他的搭档——一个名叫塞鲁斯的音乐家,共同拥有这家夜总会。尽管夜总会当时对外已经关闭了,但他们通过私人渠道走私货物,仍在维持经营。斯诺家的人到这里是为了搞到罐装牛奶,鲜奶几周前就断货了。可普鲁瑞伯斯说卖完了,新到的货物只有一箱箱利马的干豆子,高高地堆放在他身后带镜子的舞台上。

“这豆子能保存好多年,”普鲁瑞伯斯向老夫人保证,“我准备留出二十来箱自己吃。”

科里奥兰纳斯的奶奶哈哈笑着说道:“噢,太可怕啊!”

“您错了,亲爱的,连这些东西都吃不到的时候,那才叫可怕。”

话一点就透,普鲁瑞伯斯没再多说什么,老夫人收敛了笑容,沉思片刻。她看了一眼科里奥兰纳斯,然后握了一下他的手,这似乎是下意识的动作,几乎是抽搐了一下。然后她又扭头看着那些箱子,好像在心里盘算着什么。

“您能卖给我多少箱?”她问俱乐部老板。

那天,科里奥兰纳斯用他的小拉车拉回家一箱,其余的二十九箱等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运到家,因为当时囤积粮食是违法的。塞鲁斯和一个朋友帮忙把箱子搬到楼上,把它们堆在装饰豪华的起居室中央,接着在堆起的箱子最上面,放了一罐牛奶,作为普鲁瑞伯斯对客户的答谢,然后就道了一声“晚安”,转身离开了。科里奥兰纳斯和泰格莉丝帮着奶奶把那些豆子藏到壁橱里、华丽的衣柜里,甚至老钟表里。

“谁能吃这么多豆子啊?”科里奥兰纳斯不解地问。

那时候,家里还能吃到培根、鸡肉,偶尔还能吃到烤肉。牛奶时有时无,但奶酪供应充足,某些甜点,就算是不起眼的果酱面包吧,也还总能吃到。

“我们吃一些,也许还能卖掉一些。这是我们的秘密。”奶奶说。

“我不喜欢吃利马豆子。起码,我认为我不喜欢。”科里奥兰纳斯噘着嘴说。

“呃,我们会让厨子找个好的烹饪方法的。”奶奶说道。

遗憾的是,战争期间厨子被征兵入伍,后来得流感死了。结果老夫人连开火都不会,更别提什么烹饪方法了。结果还是八岁的泰格莉丝把豆子煮成糊糊,然后又做成汤,或做成稀汤寡水的肉汤,帮他们度过战争中的艰难岁月。利马豆子、卷心菜、配给的面包,他们就靠这些活着,一天又一天,天天如此,熬过了许多年。毫无疑问,这影响了科里奥兰纳斯的发育。如果他有更多吃的,肯定会长得更高、肩膀更宽。还好他的大脑发育正常,至少,他希望是正常的。豆子、卷心菜、黑面包,科里奥兰纳斯越来越讨厌这些食物,可这些食物让他们活下来,不必遭受耻辱,不必吃大街上的死尸。

此刻,当科里奥兰纳斯手拿镶着金边、印有校徽的盘子去盛食物时,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他使劲把口水咽下去。即使在最窘困时期,凯匹特也不缺华丽的餐具。而他也用家里很多精致的盘子,吃掉了很多令人作呕的卷心菜。

科里奥兰纳斯拿了一个亚麻布餐巾、一把叉子、一把刀子。当他打开第一个纯银暖锅的盖子时,里面冒出的蒸气湿润了他的嘴唇:奶油洋葱汤。他适量取了一些,尽量克制不让口水流出来。煮土豆、西葫芦、烤火腿、热面包卷配一小块黄油。他又一想,拿了两小块。满满一盘子,但算不上贪婪,至少对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而言是这样的。

科里奥兰纳斯把盘子放在克丽曼莎旁边的位子上,然后又去一个餐车上拿甜点,这种甜点去年就没有了,他真想念那木薯粉的味道。可当他看到一排排的三角形苹果派时,心跳都加快了。每一个苹果派上面都装饰着一个小纸旗,纸旗上面印着帕纳姆国徽。派!他上次吃派是什么时候?他正要伸手去拿一个中等大小的派,这时有人把放着一大块派的盘子举到了他眼前。

“噢,拿块大的吧。像你这样正长个儿的小伙子,肯定能把它搞定。”

是海波顿学监,他的眼睛红红的,已经没有了早上的那股子精气神,但这双盯着科里奥兰纳斯的眼神里却透出了意想不到的锐利。

科里奥兰纳斯笑着接过盘子,脸上露出他自认为是孩子般善意的笑容,“谢谢您,先生,我肚子里总会给派留出地方的。”

“是啊,快乐从来都不难容纳。这一点没人比我更清楚。”学监说道。

“我想是的,先生。”

这话听上去不太对头。科里奥兰纳斯本想对他说的第一句话表示赞同,但现在听上去却像是在讽刺他。

“你想是的。”海波顿眯起眼睛继续盯着科里奥兰纳斯,“那么,科里奥兰纳斯,饥饿游戏结束之后,你有什么计划?”

“我想继续读大学。”他答道。

多么奇怪的问题。毋庸置疑,从他的学业成绩很明显可以看出这一点。

“是啊,我在奖学金候选人名单中看到了你的名字,可要是你没获得奖学金呢?”海波顿学监说道。

科里奥兰纳斯口吃起来,“那……那样的话……当然,我们就自己交学费。”

“你会吗?”海波顿学监大笑起来,“看看你,穿着改过的衬衫和一双挤脚的鞋,尽量不让自己露怯。斯诺家的人还在凯匹特趾高气扬,可我怀疑他们连个撒尿的罐子都没有。就算你有奖学金,也只能坚持一段时间,可你还没拿到奖学金呢,对吗?我纳闷,到那时候你怎么办,怎么办呢?”

科里奥兰纳斯忍不住扫了一眼周围,看看有谁听到这些可怕的话,但大多数人都正在专注于吃饭聊天。

“别担心,没人知道。确切地说,是几乎没人知道。好好享用你的派,孩子!”海波顿学监说完就走开了,自己一块也没拿。

此时的科里奥兰纳斯恨不得把派扔掉,起身跑出去。然而他没有,他小心翼翼地把那块大大的派放回餐车上。外号,一定是那个外号传到了海波顿学监的耳朵里,科里奥兰纳斯相信这是唯一的可能。

他真是太蠢了。海波顿学监是个很有权势的人,即使现在他的威望大不如前,也不能当众嘲笑。但,这事真的有那么糟吗?每个老师都有外号,至少有一个,有很多更不好听。而且,似乎“海波肥臀”本人从未刻意去隐瞒他嗑药的不良习惯,他似乎很喜欢别人跟他开玩笑。是否还有别的什么原因让他如此讨厌科里奥兰纳斯?

不管怎样,科里奥兰纳斯必须纠正这个错误。他不能为这点小事就去冒失去奖学金的风险。大学毕业以后,他还计划着进入高收入行业。如果不受教育,哪扇大门能为他打开呢?他试着去设想自己将来在一些位置很低的政府部门工作……去那里干什么呢?管理各区的煤炭分配计划?在转基因生物实验室清理转基因怪物留下的笼子?到塞亚纳斯·普林斯位于科索区的宫殿般华丽的家中去收税,而自己却住在五十个街区之外的老鼠洞里生活?这还是幸运的情况!

如果读不了大学,在凯匹特城工作很难找。如果找不到工作,他就是一个身无分文的私立中学毕业生,再也别指望有什么更好的发展前途。他怎样生活?靠借钱过日子?在凯匹特欠债就等于打开了通往治安警的大门,而那就意味着要在不知什么鬼地方做二十年的治安警。有人会把他送到那些可怕的落后的辖区,那里的人比动物也强不到哪儿去。

今天本是充满希望的一天,可此时却像有块大石头重重地压在他的心上。首先,他有可能会失去公寓;其次,他分到最低层次的贡品——这贡品,在他细想之下,简直太疯狂了——而现在,他意外发现海波顿学监竟然那么讨厌他,还很可能让他失去获得奖学金的机会,并且让他后半辈子在地方的辖区生活。

所有的人都知道在辖区生活会发生什么。你会从人们的视线中彻底消失,永远被遗忘。在凯匹特人的眼中,那不啻于死亡。 wqFZ1DcGhCcT9uXIFX8fuj/RomZUCBo7sw/2gPNjCJ4Ma6D2D+kxydWqm/4pHV5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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