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的那个人,名字叫做张瑞朴。张海盐他们到槟城的第一项任务,就是要暗杀这个南洋华侨。
张瑞朴在槟城经营两个巨大的橡胶园,拥有广袤的土地和巨额的财富。地界之大,以至于张海盐他们在橡胶园里迷路后,甚至发现有当地土著部落在园里生活。
霹雳州当时的土著仍旧有猎头的习俗,据说张瑞朴和他们关系很好,一直购买尸体投食这些原住民用以保护自己。此事也无法查证,因为张海盐他们也不知道这些原住民追他们,是为了保护张瑞朴还是只因为饿了。
那段时间,他们一边躲避那些原住民,一边寻找食物,几乎要被困死了。最终他们找到张瑞朴的宅邸的时候,已经筋疲力尽,却瞬间就被发现,被守卫一路追杀到霹雳州外。之后槟城就起了悬赏,无论是警察还是黑帮,看到他们两个,不管死活,都会有一千个币的奖赏。
如今再次进入槟城,已经不如当年那么容易了。即使在南洋很久,他们的肤色还是和当地人不一样,加之五官和这里混血的华人不同,配上多年的悬红,估计槟城的小孩子都可以认出他们来。
要进入槟城,不仅要换肤色,还要换一张当地人的脸。
南洋档案馆的基础培训里,就有人皮面具的培训,张海盐和张海虾都是压倒性高分毕业,而且张海盐这个人出了名地爱扮女人,易容对他们来说不是难事。
易容需要高温蒸汽的环境,以前,两个人干这种事,总是混入怡保总督府的热水浴室里。
霹雳州的首府怡保有英国人派的总督府驻扎,总督为军政权最高执法官,有着豪华的宅邸和印度守卫,外面还有当地的军队。
在总督府里,有着这里人绝对无法理解的热水浴室。马六甲终年炎热,洗澡这种事情就是路边水潭打个滚的事,但英国人还是保留了洗热水澡的这个传统。
张海虾瘫痪之后,就几乎没有去过了。张海盐被张海虾挤对,闻了闻身上的味道,确实有点重,这几天实在太热了。他看了看张海虾:“要不,我们洗热水澡去?”
张海虾摇头:“我又不去槟城,况且我腿脚不方便,不像当年可以两个人混进去。你自己去吧,我在这里看家,把货卖掉一些。”
张海盐背起张海虾就走:“熟门熟路,而且我换大脸,一个人做不来的。”
张海虾无力挣扎,只好苦笑着被张海盐背了起来。
这当然也是一件莽撞的事情,但对于张海盐来说,能够让自己的这个朋友尽量过上瘫痪之前一样的生活,是他的夙愿。
长话短说,从总督赫曼的浴室出来的时候,张海盐已经是另外一副样子了。之后张海虾留守在霹雳州,而张海盐一人前往槟城。
步行到槟城需要两周时间。适逢雨季,加上要穿越一处原始丛林,张海盐到达的时候,已经是三周后。
马六甲通讯不便,他到达槟城的时候,才发现情况比他预料的要严重得多,路上都是无人认领的尸体。
一般瘟疫到了这种情况,人们恐惧疾病已经胜过了对亲人的责任。天气炎热潮湿,尸体膨胀,恶臭难忍。有修道士组成的队伍对尸体进行焚烧,其中很多都是张瑞朴的工人。
从尸体的死状来看,张海盐已经完全可以确定,这种怪病就是五斗病。
这种病没有任何药物可以治疗,只能靠人的自愈能力,大概有百分之十的人最终能活下来。活下来的人,再也不会得五斗病,就算泡在病死的人堆里,都一样。
张海盐是路上唯一一个毫无畏惧的人,路人都向他投来惊讶的眼神,敬佩他的从容。
他多方打听,知道瘟疫最开始的地方并不是一个,而是三个。那是三个在槟城外的村庄,这三个村子都是锡器加工的重要村落,有厦门、土耳其和印度的很多商人在那里都有加工作坊。当时是七月的第一个礼拜,三个村子里同时有人发病。
张海盐走访了三个村子,以求查到三个村子在那一个礼拜,有什么相似的事情发生。
村子比城里就更不如了,水坑中随处可见腐烂泡涨的尸体。因为雨季,这里生火不便,这些尸体很难焚烧,就被抛在水坑里。每天下雨,水坑中的尸水都发绿发黄,上面漂着油脂。
很快他就发现,这三个村子里,在七月的第一周,都有一个人从厦门回归,而这三个人都是搭乘同一艘船到达的马六甲。这艘船的名字叫做南安号,是厦门董家的一艘客轮,可以说是厦门最大的一艘客轮,上面有四百个客位。
当然这三个人已经死了,尸体早已烧毁,这种情况下也问不出太多的细节。
张海盐在村口看见一个目光呆滞的小女孩,小女孩抱着一个三岁左右的男孩。张海盐点了根烟,不用问也知道,小女孩的父母已经全部病死了。
从槟城回来的时候,他带了这个小女孩和她的弟弟。张海虾在唬人的拱门前摆摊,看到张海盐左右拉着孩子,脸色发愠。
“放心,我在城外等了三天,他们都没有发病,应该是安全的,身上消毒、洗澡都反复处理过了。你我都熟悉这种病,只要是感染上的,三天内肯定会发病的。”张海盐说道。说完,他看了看那个小女孩,是一个华裔。
“张海娇,叫虾叔。”
“虾叔。”小女孩用广东话叫道。
张海虾看着张海盐:“你给小辈起名字,用平辈的字?”
“干娘说了,流落海外的,都带‘海’字,以示疏离漂泊。”张海盐道。
张海虾看着孩子,叹了口气:“我叫张海侠,侠客的侠。他叫张海楼,楼宇的楼。小楼一夜听春雨,咸阳游侠多少年。”
“这他妈是一句诗吗?”张海盐扶起张海虾,对他道,“你不是对礁石上的事情耿耿于怀吗?往事你都如此,我见到这些孩子,总不能不管。”
张海虾看着跟过来的孩子,心里的阴霾似乎一下子被扫空了。
给孩子们安排了住处,人一多,冷清的南洋档案馆马上就不一样了。
孩子们趴在栏杆上看海,张海盐点了根烟,就把自己的笔记给张海虾看。
“南安号?”
张海盐点头:“厦门没有暴发五斗病,人是在船上被染上的。而且你看这三个村的位置,正好在槟城的三个平均点上,有人在船上挑了这三个人,让他们分别回到村里。然后让这三个村子里的人同时发病,从而让这次的瘟疫,以最快的速度蔓延。以这种速度,到怡保最多还有两个礼拜。”
张海虾想了想,脸色非常疑惑:“为什么呢?如果这次的瘟疫是人为的,为什么是在槟城?如果是英国人和荷兰人的对抗,应该是在新加坡,最不济应该是在怡保,为什么是在槟城?那地方除了橡胶树,还是橡胶树。”
他抬头看了看张海盐:“你有没有打听张瑞朴现在的情况?我有一种直觉,这次的瘟疫,是冲他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