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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世田谷某公寓八楼。

乱奘在家中等候一通电话——来自那个女人的电话。

那个凄惨的夜晚已是两天前的事了。昨天,他从丹波的别墅出发,去山北捡回了被撂下的陆地巡洋舰,然后直接返回东京。

到家后,他便足不出户,等待那个女人的来电。

这次的委托,是一份略有些特殊的工作。

正如丹波那晚所说,称乱奘是个“挡灾的”并无不妥。他有时也会利用容易吸引鬼怪的体质和相关知识,代替受害者被缠上,如此解决问题比直接驱鬼便捷得多。在某些情况下,他只需接近被附身的人,鬼怪就会自然而然地跟他走。

乱奘不像常人那般怕鬼,他甚至对鬼怪抱有亲切感。大多数附在人身上的鬼怪不是怕寂寞,就是自己也想瞑目。正是死不瞑目的不甘驱使它们找到同病相怜的人,附身作祟。

在处理委托的过程中,缠上乱奘的鬼怪大多会在几天内消失不见。乱奘也不清楚它们遭遇了什么。唯一确定的是,它们没有回去找之前的受害者。

乱奘有时也觉得自己可能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能让鬼怪瞑目。

委托人也有可能在鬼怪作祟之前找上他。

好比最近,他就接到了这样一个委托:某公司老板想新建一座工厂,奈何施工区有一棵以“闹鬼”闻名的老银杏树。负责工程建设的本地承包商说什么都不敢砍。

于是乱奘就替承包商把树砍了。

其实许多现代化企业特别讲究这些。众所周知,某电器巨头的总部就供奉着稻荷神

但这一次,情况有所不同。

作祟的是生灵。

而且似乎是冲着委托人来的。

当务之急是找出生灵的本体。

最好先摸清对手的实力,再采取措施。反正有玄角守着,丹波父女一时半刻应该不会有大碍。

先探探诅咒者的虚实——

所以乱奘一直在等那个女人的电话。

如果敌人就是她,那么乱奘手里的头发就一定是她最想要的。

放眼世界,在咒法中使用对方身体的一部分或照片的例子比比皆是。

有目标人物的头发或指甲,就更容易让诅咒的波动与之契合。当然,也不是非用头发或指甲不可。一滴血、一块皮肤……甚至是对方常穿的衣服,都能产生奇效。

然而,乱奘的心情很沉重。

他很想从丹波善之助那里捞一大笔钱,却总有个疙瘩卡在心头。总觉得无论事态朝哪个方向发展,都有可能造成让人郁闷的结果。

因为作祟的一方,似乎也有一定的苦衷。

陆地巡洋舰毫发无损地回来了,现在收手也不会少块肉,只是……钱太有吸引力了。

而且,他也想亲眼看看是什么人做得这样绝。

乱奘绷着脸,苦等电话。

想必下车前,她已经发现乱奘取走了头发。

那她会怎么做呢?

必须设法查明乱奘是谁。只要在车内翻找一番,就会发现几张纸,上面写有乱奘的电话号码和地址。如果她没有这么做,就说明乱奘完全预料错了。

夜幕降临。

电话还是没来。

乱奘心想:难道她放弃那些头发了?

在她看来,乱奘是敌方的人,她不会因为乱奘在自己有难时出手相助,就直接开口问他要头发。毕竟她连偷车这种事都干得出来。

但乱奘觉得,她至少会打电话试探一下。

难道是预料错了?

十点了,乱奘决定就寝。

谁知入睡不到一小时,他就被某种奇怪的动静惊醒了——有人正试图通过房门进屋。

入侵者用复制的钥匙之类的东西打开了房门,那人的气刚样扰乱公寓的气,乱奘便注意到了。这个入侵者精通隐形法。但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闯入乱奘家,没有与他相当或更高的水平,恐怕很难。

乱奘屏息凝神,静候入侵者的到来。因为他意识到了入侵者的气是冲着他来的。

入侵者走进房间时,乱奘突然打开了床头灯,站在眼前的是一个女人。

正是那晚被乱奘搭救的女人。

她右手握刀。室内突然亮灯,她的脸上却没有惊讶之色。

“就知道你会发现。”她说道。

她是那样憔悴。不到两天的工夫,美丽的脸庞仿佛一下子老了三四岁。

“你也知道,那种刀是奈何不了我的。”乱奘在床上支起壮硕的躯体,赤裸而强壮的上半身展露无遗。

“我知道,这不是用在你身上的——”

“哦?”

“别过来!”她大喊一声,用刀刃抵住自己的喉咙。

“看清楚了!这刀是用在我身上的!敢过来,我就死给你看!我没跟你开玩笑!”

确实动了真格。

乱奘无意怀疑。毕竟,他亲眼见证了那晚的骇人光景。

乱奘苦笑道:“这可把我难住了。亏你能想出这种主意。”

“这就是你的软肋,你的弱点!”

“没错。我想起丹波老爷子说的那句话了——对女人好的男人会因此万劫不复。”

“把偷拿的东西还给我!东西还在你手上吧?”

“对。”

“在哪儿?”

“你不会是想说,我不给,你就死给我看吧?”

“没错。”

“可我要是给了,另一个女人就要大难临头了。她现在的情况已经相当糟糕了。”

“那贱人死有余辜!丹波父女受到什么样的折磨都是罪有应得!他们害死了我妹妹和她的未婚夫,还有在那场酒店火灾里遇害的另外三十个人!”

“什么?”乱奘抬高音调。

“想知道吗?”

“嗯。搞不好听完之后,我会把头发给你。”

她打量着乱奘的表情,片刻后,徐徐道来:“我和妹妹是双胞胎。我们从小就喜欢一样的东西,不用开口也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这种情况在双胞胎中很常见。”

“不,不只是这样,我们之间的联系比所谓的心电感应更样紧密。我们家有这方面的血统。母亲没有这种能力,她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但父亲是货真价实的通灵者。据说他很小的时候就能准确预知街坊邻居即将遭遇的事故和天气了。而我们姐妹继承了这种血统,只要互通心眼,我和妹妹就能看到对方看到的东西。一个受了伤,另一个的身上也会出现同样的伤痕。”

“那你们跟丹波是怎么牵扯上的?”乱奘的手裹着沙门,猫发出“咕噜咕噜”的叫声。

“我们姐妹爱上了同一个人。他是大学的学长,姓矢崎,在发生火灾的那家酒店做前台。”

“哦。”

“但他选的不是我,而是妹妹。”

“呵……”

“但我和妹妹都沉浸在幸福之中。因为她和矢崎学长约会时,我也在与他约会;她在矢崎学长怀里的时候,我也在同一张床上,在他的臂弯之中。我们早就说好了,要是爱上同一个人就这么做——”

“……”

“可丹波的女儿凉子出现了,毁了我们的幸福。凉子频频招惹矢崎学长,但学长明确拒绝了,他知道凉子只是和他玩玩,而且他已经跟妹妹订婚了。可遭到拒绝,反而让凉子动了真拒绝过。她想尽办法,勾引比自己年纪小的学长。但意识到学长不会被打动之后,她就把矛头指向了妹妹——”她神情苦涩,格——不,她就是想争一口气。因为她这辈子大概从没被男人样似乎想起了痛苦的往事,眼里写满激愤。

“接下来说的,是我通过妹妹的眼睛和耳朵了解到的一切,全都照实告诉你。发生火灾那天,一个自称是矢崎学长朋友的人把妹妹叫去那家酒店,说什么‘矢崎在做很有意思的事情,你快来看看’。妹妹有些犹豫,却终究放心不下,还是去了。她到酒店一看,矢崎学长并不在前台。于是她决定去那个‘朋友’透露给她的酒店房间。她敲了敲门,却没人回应。但门没有锁,一推就开了。女人和矢崎学长的声音传了出来。妹妹下意识地走了进去——”她痛苦地摇了摇头,兴许是在那个房间里看到了极其不愿回忆起来的景象。

抵在喉咙上的刀尖却没有丝毫动摇。

“——妹妹清清楚楚地看到,矢崎学长和凉子在床上搂搂抱抱,一丝不挂。学长见妹妹进来,顿时吓了一跳,连忙下床解释,说事情不是她看到的那样,自己是被叫来的,一进来就看到凉子光着身子抱了上来。他还滔滔不绝地说,他不是故意要背叛妹妹的,这是第一次,男人遇到这种情况就是会失去理智的。凉子则站起来破口大骂,指责学长懦弱、没担当。她说,他必须对她负责,否则她就把他炒了,让他永远找不到正经工作——”

“真糟心。”

“凉子站起来,走到妹妹和学长身边,猛推学长的胸口,他样往后倒去,后脑勺撞上墙角,不再动弹。妹妹把他抱起来的时候,人已经没气了。妹妹都蒙了,没想到人会这样说死就死。她想跑出去,凉子却抡起房里的热水壶砸了过去,妹妹就这么被砸晕了,不省人事。”

“当她醒来时,凉子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两个男人,其中一个就是丹波善之助。丹波说:‘那就这么办吧,把这两个人处理干净就行。不能让我的宝贝女儿变成杀人犯。’——妹妹还听到他说:‘动手前先把她上了,反正是要杀的,不上白不上。’妹妹爬起来跑向门口,但很快就被抓住了,遭到了那两个人的侵犯,而且是在矢崎学长的尸体跟前。”

“就在妹妹筋疲力尽的时候,松开她的丹波穿上衣服,想点根烟抽。她看准机会,进行了最后的抵抗。她一把推开丹波,高声呼救,结果挨了好几拳,腹部也被踢了,倒在地上。”

“‘贱人……’就在丹波咒骂的时候,妹妹闻到一股焦味,转头一看,床下竟然起火了。原来是点着火的打火机掉在地上,引发了火灾。另一个男人说:‘糟糕,已经没法扑灭了。’丹波森然地说:‘随它去,灭不了火,就用火来消灭证据。无论死多少人,只要是事故,就能摆平。快掐死她——’”

语气阴森。

女人泪如泉涌。那不是悲伤之泪,而是憎恶之泪。

她用平静的声音对乱奘说道:“当我和父亲驱车赶到酒店时,火势已经无法控制了。我坐在副驾驶座上,分明感觉到男人的手指陷入自己的喉咙——”

乱奘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报警了没有?”

“报了,可他们不当回事。”

“也是,警方肯定不会相信。即使信了,根据目前的法律,这也不能被用作证据。”

“没错。”

“那恶鬼是谁的手笔?”

“是父亲。他是比我厉害得多的通灵者。决定报仇的时候,他就赌上了自己的性命——”

就在这时,乱奘捕捉到了微弱的声响,那是某种气体从门缝钻进来的声音。

“咒杀真的好难,父亲为此牺牲了自己的生命。我不忍心看他受苦,就溜进别墅偷丹波父女的头发,想帮他一把。头发是拿到了,但我暴露了行迹,多亏你出手相救——”

微小的响声仍未停歇。

那不是寻常空气的响声。

一股寒意扫过乱奘的后背。

——毒气?

这个念头突然闪过乱奘的脑海。

“快屏住呼吸,开窗!”

“你说什么呢?”

“照我说的,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我怎么能相信你?”她将刀尖用力地顶在喉咙,几乎要划伤皮肤。

乱奘愈发清晰地捕捉到空气钻进房间的细微声响,骇人的惧意贯穿他的背脊。

“求你了,照我说的做!”乱奘几乎是在惨叫。

说时迟,那时快,女人身子一软,刀落在了地上,女人的身子压了上去。

——可恶!

乱奘屏住呼吸,暗暗咒骂。

他冲过去将人抱起,只见她瞳孔放大,异味扑鼻而来——因为大小便失禁。

——是神经毒气。

一旦吸入这种气体,自律神经系统就会遭到重创,全身的孔洞流出各种液体,最后一命呜呼。

她的身子扭动着,抽搐着,痉挛着。

她张开抖个不停的嘴,对乱奘嗫语。

口水自唇角滴落。

“求你了,把头发……交……给……我父亲……他在——”

她奇迹般地报出完整的地址,随即不再动弹。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在乱奘身上孤注一掷。因为她信他。

乱奘的手包裹着她纤弱的手。好小的手,乱奘紧紧握住,似是要夺回她不断流失的体温。

泪水自彪形大汉的眼睛夺眶而出。

对不起。

对不起!

乱奘在心中呐喊。

他想大声咆哮,却不能如愿。

何等不甘。

喊得再响,都不可能痛快。

哕,哕……沙门吐出胃里的东西。它居然还活着,不愧是猫又。

乱奘用毯子盖住自己,趴在地上,静静等待。

等待放出毒气的人进来确认他们死了,并处理尸体。

丹波的人怕是一直在监视乱奘家,而且还周到地备了毒气。丹波不信任乱奘,因为他与那个女人有过接触。

——那老头才是真正的恶鬼。

乱奘咬牙切齿,只想将他钻心剜骨。

“不过丹波老爷子也预料错了一件事,那就是低估了我的能力。”

乱奘心想。

“——等着瞧,我不会死的。”

将近十分钟后,传来了微弱的开门声。门被迅速关上。

然后是脚步声。

来了两个人。

他们打开了离门口最近的房间的窗户。

慢慢地,两人的脚步声近了。

脚步声停在乱奘身侧。

乱奘一声咆哮,站起身来。

反击的耗时不足三秒。

他站起来的时候,两人已然失去平衡。

因为他一边起身,一边用粗木桩似的右脚横扫第一个人的躯干。在其腹部弯折的同时,右拳猛攻对方下巴。

那人来不及发出一声呜咽,便被乱奘打得飞出去,头撞到了后方的墙壁。

但他恐怕是听不见了。

而乱奘的左脚脚尖干净利落地踢中了第二个人的下巴。他身子一抽,向前倒去。

鲜血从他的嘴里喷出,落在地毯上。血里混着白色的东西。是断了的牙齿。

来人是丹波的保镖。

他们肯定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在某家医院的病床上醒来时,他们会发现自己再也无法用下巴咀嚼了。

乱奘把仍在呕吐的沙门放上肩头,走出门去。

丹波杀了那个女人,这意味着他知道她的身份,也查到了她父亲的所在。这位父亲已命悬一线。

乱奘带着凶狠的神情冲进陆地巡洋舰。从未感受过的激愤在腹中熊熊燃烧,烈焰灼人。

内压滚滚,几乎要将他撑爆。乱奘从未见过的黑色怪兽几乎要冲破重重压力,冲上云霄。

陆地巡洋舰的引擎咆哮起来,化作野兽的乱奘驾车疾驰而去,赶往那个女人的父亲藏身的八王子市。 /n/04f8K9f7waLSgBc+BVBXxBiZq1PFIy7GPcGzcgXTPwLIYFbgSfv9JFEGcTMY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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