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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序
她的孤独像怪兽一样生长

蒋方舟/文

经典的特征就是能够超越一切时间和空间的界限,让人听到它的声音。我总是忍不住去设想经典挣扎求生的场景,它经历着捧读和解读,抵御着各种误解、攻击,在漫长的时间之中,或被遗忘,或被少数人记住,又或起起伏伏,在不同的时代拥有不同的命运。可无论如何,各个时代中的人,迷茫而找不到方向的人,依然只能从蒙灰的经典中找到答案和力量。

我眼中的女性经典也同样是不受时间的限制。不只是作品,还有作家的故事,都应具有一定超越时间的亮点。无论它是脱胎于法国大革命还是维多利亚时期,女性经典都能让新的读者在翻看书的刹那,被引领进女作家的世界,聆听她的低语与自白——“我曾经这样热烈地生活过”。

在女性所书写的经典作品中,我钟爱玛丽·雪莱所写的《弗兰肯斯坦》。回想《弗兰肯斯坦》的创作环境:她和她才华横溢的丈夫珀西·雪莱、那个时代最负盛名的诗人拜伦困在同一个别墅里进行创作的比赛,她——一个毫不起眼,大部分时间都沉默着的年轻女性写出了传世名作。她的沉默、坚韧、对爱的渴求和忍耐让她具备了那个时代的男性创作者——自大而任性——都缺乏的生命力,让每个时代、每个角落里每个渴望被爱、被关注的人都在她的作品中找到了自己的影子。

艾米莉·勃朗特和她的《呼啸山庄》会让你想起玛丽·雪莱和她的《弗兰肯斯坦》。

艾米莉和她的姐姐夏洛蒂不一样:在夏洛蒂的小说中,热烈总被社会规范限制,激情总被清教徒的道德所浇灭;在艾米莉的小说中,一切规范都消失了,只剩下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火焰在荒原的边缘燃烧,偏执、狂躁、暴力都是它的燃料。

《呼啸山庄》中的希思克利夫是文学史上最让人不安的主角之一。这个流浪儿被收养之后,在庄园里和凯瑟琳建立起一种特殊的爱,但凯瑟琳后来选择了社会地位更高的林敦,小说的后半部分全是希思克利夫的报复。他的阴暗与残酷是如此不加掩饰,即便是读者同情他被背叛后的心酸,却依然会因为他的恨意而不寒而栗。

在小说出版之后,一些美国的批评家警告读者不要读《呼啸山庄》,认为它在“绝望地企图破坏健康的清教徒后代”。甚至夏洛蒂·勃朗特都担心希思克利夫这个人物的塑造,认为他是一个“恶棍”。

而我也是长大之后重读《呼啸山庄》,才发现希思克利夫仅仅是一个拒绝被规范,被社会化的人。

童年的希思克利夫是一个被孤立的狼一般的角色,在进入山庄之后,他与凯瑟琳的爱给了他与他人联结起来的希望,凯瑟琳就像是他进入社会的唯一稻草,而当凯瑟琳离开他,那个脆弱的联结消失了,他不仅变回了原来的那头狼,而且变本加厉地无情,他不断折磨着身边的人,同时更严厉地折磨着自己。

作为一个生活范围极其狭窄、羞涩腼腆的女作家,艾米莉是从哪里得到如此丰沛的情感去创作这个人物的呢?

比起她的姐姐们,艾米莉的生活十分神秘,她的姐姐们都有自己的朋友,而她没有,她独来独往,不爱说话,性格难以捉摸,比起人来,她似乎更爱动物。18岁的时候,艾米莉就写过一首诗,叫作《世上唯独我……》,在诗里,她写道:“世上唯独我,或者无人关心,死后也无人哀悼;自从出生,没人为我生一缕忧愁,露一丝微笑。”

这种孤寂与困苦并未因为青春期的结束而结束,相反,它在成年后的艾米莉身上依然像怪兽一样生长。

艾米莉显然在希思克利夫的身上倾注了自己:她对社会规范的厌恶、对爱的不满足、对隐秘欲望的激情、对人类的蔑视、对自我的厌恶。她把自己在日常生活中所受的沉重屈辱全部加诸在希思克利夫身上——当然,这并未为作者减轻一丝一毫的痛苦。

希思克利夫与凯瑟琳的爱情是所有小说中最为奇特的。在一般的小说中,主人公相爱的契机往往是在彼此身上发现了可爱之处,伊丽莎白和达西如此,简·爱和罗切斯特如此,但在《呼啸山庄》中,凯瑟琳明知希思克利夫是个禽兽,是个摧毁力极强的人,但她依然爱他。因为他们具有同样的精神。

凯瑟琳爱希思克利夫:“我这么爱他,并不是因为他长得英俊……而是因为他比我自己更像我自己。不管我们的灵魂是什么做的,他的和我的是完全一样的。”

希思克利夫代表了凯瑟琳灵魂深处野性、愤怒、反抗的一面,这一面深深地吸引了凯瑟琳,就像是她被镜子里自己的样子迷住一般。但这一面背后的深渊又让凯瑟琳恐惧,所以凯瑟琳抛下希思克利夫,进入了林敦家那个文明的世界。

这就成为小说悲剧的开始,因为她在毁掉了希思克利夫的同时,也毁掉了自己,她发现选择了一个“文明”的环境,就是选择了死亡。

凯瑟琳说:“在这个世界上,我最大的悲苦就是希思克利夫的悲苦,而且从一开始,我就全都觉察到、感受到了。我活着的最大目的,就是他。即使别的一切全都消亡了,只要他留下来,我就能继续活下去;而要是别的一切都留下来,只有他给毁灭了,那整个世界就成了一个极其陌生的地方,我就不再像是它的一部分了。”

这种爱就像是一种共生关系,当一个死去,另一个也无法生存;这种爱不会变化,当你觉得对对方厌倦的时候,你也会对生命感到厌倦;这种爱自然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果,就像磁铁注定会吸引铁,就像潮汐注定因为月亮而翻涌。

有人推测,小说中的爱也许是艾米莉和弟弟布兰威尔关系的一种影射,这如今已经不可求证。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神秘女作家的灵魂深处,一定经历过一次深刻的心灵共振,从此之后,她的灵魂深处始终能听到那场风暴的呼啸。

为什么作为女性经典的小说,我们要着力分析一位男性主人公?

当你也好奇这个问题时,我们就要警惕一种误解:女性经典是女作家创作的女性的故事。书写自己眼中的故事,书写自己时代的故事,不是女性作家独一无二的特点。她只是在试图为一个时代、一群人的困境发声而已。当我们拆除“女性作家”“男性主人公”“女性成长”中的性别标签,就会在阅读中发现更强大的人的力量、觉醒的力量。 l9tj1puMFc6N8QlNzhqjyXjCgvEKK1G4Cg0iCuXjYWvjLM4658rJjt5Sxie1BiZ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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