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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星期六，莫妮卡开始对自己的天才计划丧失了信心。从她往咖啡馆橱窗上贴海报算起，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但是完全没有朱利安的踪影。与此同时，她还得彬彬有礼地拒绝所有应聘美术讲师的申请者，用的借口也越来越荒唐。谁知道有那么多本地艺术家在找工作啊！作为一名前律师，她也痛苦地意识到自己正在打破现行的就业法中的每一条，不过心中某个角落还是颇为享受的，这还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没有完全按照书本来办事。
另一个问题是，每一次有新面孔走进咖啡馆，莫妮卡就会怀疑，万一他们就是捡起笔记本的人（她留在了酒吧的空桌上），读了绝望的老处女那尴尬得要死的胡言乱语呢。哎呀！她到底在想什么啊？要是能够删掉那些东西就好了，就像删掉评价不好的脸书帖子。她算是明白了，真实的重要性完全被高估了。
有个女人来到收银台，怀里抱着个小宝宝，不超过三个月大，穿着最可爱的复古紧身裙和开襟毛衣。小宝宝的大眼睛死死地盯着莫妮卡，那副样子就好像是刚刚学会了如何聚焦。莫妮卡的胃部猛然一缩。她默默念诵自己的咒语： 我是个强大的独立女性。我绝对不需要…… 宝宝好像能感觉到她的想法，爆发出刺耳的号叫，小脸绷紧，涨得通红，就像是真人版的手机里的生气表情。“谢谢你。”莫妮卡对小宝宝无声唇语，然后转身去做薄荷茶。当她把马克杯递过去的时候，门开了，朱利安走了进来。
上一次看见他时，他穿得像个来自爱德华时代的古怪绅士，所以莫妮卡假设他的整个衣柜肯定都是那个时代风格的衣服。结果并非如此。他今天的打扮是新浪漫主义风格，大概是20世纪80年代中期的样子。他穿了黑色烟管裤、绒面踝靴和白衬衫，衬衫上有褶边。很多褶边。这种穿衣方式通常还都要有醒目的眼线加持才算圆满。发现朱利安还没那么过火，莫妮卡松了口气。
上一次他坐在了“阅读角”，这一次他还是坐到了那张桌子旁。莫妮卡走过去给他点单，心里七上八下的。他看见她的广告了，所以才到这里来吗？她朝贴了海报的橱窗望去。海报已经不见了。她又看了一眼，仿佛海报能变戏法般重新出现，但是没有，只有粘在四个角上的透明胶带和海报残片。她想着回头得用点儿醋把那些残迹给清理了。
好吧，那个计划就到此为止吧。她的气恼瞬间变成了宽慰。反正就是个愚不可及的点子。于是她鼓足了信心，朝朱利安走去。他看上去只是为了进来喝杯咖啡。
“要点什么？”莫妮卡轻快地问。
“请给我一杯浓浓的黑咖啡。”他回答（不要给他花里胡哨的澳白，莫妮卡在心里备注），同时打开了手中握着的一张纸，捋平褶皱，放在面前的桌子上。那是张广告。但不是原本那张，是复印件。莫妮卡唰地红了脸。
“这是专门给我的，我这么理解正确吗？”朱利安问。
“为什么？你是画家吗？”她磕磕巴巴地问，像极了《问题时间》里的讨论会成员，绕着正确答案打太极，不知道该说真话还是混淆视听。
朱利安凝视了她片刻，像一条蛇在迷惑一只田鼠。“我是。”他回答，“我以为你是因此才把这张广告贴在了切尔西工作室的墙上，我住在那里。不只贴了一份，而是三份。”他猛地拍了拍桌上的纸，重重地拍了三下，“目前看来，还可能是巧合，但是昨天，我去布朗普顿公墓的司令墓，和往常过去的时间一样，在那里， 在他的墓碑上， 又是一张你的广告。所以我认定，你肯定是发现了我的笔记本，并且要跟我聊聊。还有，我不太确定你用的字体。我一直坚持用新罗马字体。我发现，用新罗马字体一般不太容易出差错。”
莫妮卡依然站在朱利安的桌子旁，觉得自己超级像被校长责骂的淘气女生。或者，毋宁说，她想象或许是那种感觉，因为她显然从来没有落到过那种境地。
“可以吗？”她指着朱利安对面的椅子问道。朱利安稍微偏了偏头，模棱两可地点点头。莫妮卡坐下来，花了点儿时间组织语言。她可不打算怯场，眼前浮现出了母亲的模样。
如果你觉得忐忑，莫妮卡，那就想象你是布狄卡，凯尔特女王！或者是伊丽莎白一世，要么就是麦当娜！
“圣母玛利亚？”她问。
“才不是，真傻！那也太恭顺温和了！我指的是那个大明星
！”妈妈说着就放声大笑，笑得邻居们纷纷砸墙。
所以，莫妮卡让自己变成麦当娜，换上坚定的目光，凝视对面这个让人过目难忘又有点儿微微恼怒的男人。
“你说得对，我确实捡到了你的笔记本，这张广告也是为你写的，但是我没有把它贴在你的墙上，或者贴在司令的墓碑上。”朱利安挑起一边的眉毛，表示强烈怀疑。“我只做了一份海报，贴在了橱窗上。”她朝之前贴海报的那块地方指了指，“这是复印件。我没有弄。我很好奇是谁干的。”这个问题啃噬着她。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人偷走了海报呢？
“好吧，如果不是你的话，那就肯定是别的读了我故事的人。”朱利安说，“不然他们怎么知道我住哪儿呢？又怎么会知道司令墓呢？在那个墓地里，唯一贴了你这张广告的墓碑是我连续造访了四十年的那一块，绝对不可能是巧合吧？”
莫妮卡越发不安起来，因为她意识到，如果有人读了朱利安的故事，那么他们肯定也读了她的故事。她在精神上将这个念头归为“太尴尬了，目前不能去想”。毫无疑问，之后她会再考虑这个问题。
“所以，你有兴趣吗？”她问朱利安，“你能为我上一门晚间美术课吗？在咖啡馆里。”
莫妮卡的问题在空气中悬浮良久，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再问一遍。而后，朱利安的脸像手风琴一样皱起来，他露出了微笑。
“那么，既然你和别的人，似乎还有那么个人，那么不辞辛劳，如果没兴趣的话会很无礼吧，你不觉得吗？对了，我是朱利安。”他说着伸出手来。
“我知道。”她回答，握了握他的手，“我是莫妮卡。”
“很期待和你一起工作，莫妮卡。我有种预感，你和我可能会成为朋友。”莫妮卡去给他做咖啡，感觉自己就好像是为格兰芬多
赢得了十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