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朱利安

朱利安忍受着独居与孤单，就好像穿着破旧而不合脚的鞋子。他早已习惯了这双“鞋”，因此它们在诸多方面都变得舒服了不少，但是随着时光的流逝，它们让他越来越生气，磨起了永不消失的老茧和水疱。

现在是上午十点，朱利安正走在富勒姆路上。玛丽去世后的五年左右，他常常连床都不下，白昼与黑夜无缝衔接，一周又一周的时间都失去了意义。而后他才发现日常秩序至关重要。它们能造出供他依附的浮标，让他在浮浮沉沉中维持下去。

每天上午的这个时候，他都会走出家门，在周围的街上散步一小时，顺路买下需要的生活用品。今日的购物清单是这样的：

鸡蛋

牛奶（1品脱）

奶油味“天使喜悦”牌速溶甜品，如果有的话（他发现，如今越来越难找到“天使喜悦”了）

由于今天是星期六，他还会买一本时尚杂志。这周轮到《服饰与美容》了，这是他最喜欢的杂志。

有时候，如果卖报人不那么忙，他们就会讨论一下最新的头条新闻或者天气状况。在那样的日子里，朱利安感到自己几乎就是社会里充分运转的一分子，身边拥有一些熟人，他们知道他的名字和重要观点。有一次，他还预约了牙医，只有如此他才能不再独自将这一天打发过去。

整个约会过程就是他张大嘴巴，帕特尔医生用一系列金属器械和一个发出可怕吮吸声的管子捣鼓着天知道是什么的事儿，而他一个字也不能说，之后他才意识到，这并不是一个明智的决策。离开的时候，牙医滔滔不绝地教育他要注意牙龈卫生，他下定决心再也不来了。如果他失去了牙齿，那就失去吧。反正他已经失去了一切。

朱利安停下脚步，透过莫妮卡咖啡馆的玻璃窗往里看，里面已经坐满了顾客。这条路他已经走了千百遍，脑海里能勾勒出这家店形形色色的前身，就好像是重新装修房间时剥开一层层的旧墙纸。回到60年代，这里是家鳗鱼馅饼店，等到鳗鱼失宠，就变成了唱片店。80年代时，这里是录像带出租店，之后过了几年，变成了甜品店。鳗鱼、唱片、录像带——无不跌落进历史的垃圾箱。现在就连甜品也被妖魔化了，人们责怪是甜食让孩子越来越胖。这显然不是甜品的错吧？该责怪的明明是孩子们，或者他们的家长。

他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地方留下这本笔记。他要了茶加牛奶，没有人问他要哪种茶、哪种牛奶这类复杂的问题，这让他欢喜。盛在瓷杯里的茶被端了上来，没有人询问他的名字。朱利安常常被要求在油画的下方签名。他的名字不适合潦草地写在一个外带杯上，就像星巴克的那种做法。这样的回忆让他哆嗦了一下。

他坐进一张柔软的扶手椅，皮质的表面斑斑驳驳，这里处在莫妮卡咖啡馆的角落深处，被书架包围，他听到莫妮卡管这个角落叫“阅读角”。在万事万物似乎都由电子承载的世界里，纸张是飞速消失的媒介，朱利安发现了这个“阅读角”，旧书的味道混合着新鲜的碎咖啡的芳醇，真让人无限怀恋。

朱利安很好奇，他留在这里的小小笔记本会怎样。他常常觉得自己正在缓缓消失，不留痕迹。终有一天，在并不遥远的将来，他的脑袋将悄然滑入水中，身后不留一丝涟漪。通过这个笔记本，至少有人能够看到他——真正意义上的看到。写下那些也是一种安慰，就好像解开了不合脚的鞋子上的鞋带，让双脚更轻松地呼吸。

他继续朝前走去。 t5utFiwN74aOsb3J3IWn8hn8ltULGIAMN27bcamFt17dgbqVP3giEJkvZGDjRzI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