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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莱利

莱利在飞往希斯罗的航班上已经待了几个小时,深深沉迷于面前大屏幕上的航班追踪,上面显示有一架小型飞机正飞越北半球。直到上周,他还从来不曾跨越过赤道。英国的水流真的都是以反方向的漩涡流进排水口的吗?估计他找不出答案,因为他从来没注意过在家的时候漩涡是什么方向。我是说,你怎么会去注意那种事儿呢?

他伸手去够放在脚边的旅行包,想拿一直在看的惊悚小说来读,结果却抽出了一个浅绿色的本子。这本子不是他的,虽然让他想起了在家时用的笔记本,里面草草记下园艺生意上的客户信息。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拿错了包,但包里的其他东西都属于他:他的护照、钱包、导览手册,还有鸡肉三明治,芭芭拉包得非常可爱。于是他转向邻座那位面目友善的中年女子。

“这是你的吗?”他问,心想她或许是误将他的包当成自己的了,但是她摇了摇头。

莱利翻过本子去看封面。封面上写着“真相漂流计划”几个字。“真相”,真是个大词。他在嘴巴里反复体味这个词,大声念了出来。莱利翻开第一页。他还有八个小时要打发,既然这本子免费搭上了他的行李,那么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或许也无妨。

莱利读了朱利安和莫妮卡的故事。看起来朱利安像是个很正经的人,在他的想象中,英国人就应该是这种样子。莫妮卡需要再松弛一点儿。她应该到澳大利亚来生活!很快她就会放松下来,拥有一窝一半澳大利亚血统的孩子在脚边跑来跑去,让她发疯。他在《伦敦游览大全》里查找富勒姆,这是客户赠予他的临行礼物。富勒姆就在伯爵宫的拐角处,那正是他要去的地方。多巧啊。想到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些人,现在却知道了他们心底最深处的秘密,多奇怪啊。

莱利翻到下一页,字迹一下子从莫妮卡整洁的浑圆字体变成了鬼画符,就好像是昆虫穿过一汪墨水,然后死掉了。

我叫蒂莫西·哈扎尔·福特,然而,一旦你有个哈扎尔这样的中间名,就没人会叫你蒂莫西了,所以,人生中的大部分时间,大家都只知道我是哈扎尔·福特。没错,我的名字听起来像个路标,这种玩笑我都听腻了。哈扎尔是我外公的姓氏,把这个名字加到我的名字里可能是我父母做过的最有突破性的事情。从那以后,他们的全部人生就被“邻居们会怎么想”这个问题给占据了。

哈扎尔,莱利当然知道这人是谁。他的上一站是泰国,哈扎尔就是他在那儿遇到的前股票交易员,对莱利的生活和计划都特别感兴趣。哈扎尔的本子怎么会跑到他的包里呢?他到底要怎么才能还回去呢?

你肯定已经读过朱利安和莫妮卡的故事了。我从来没见过朱利安,所以他的事儿我没办法告诉你更多,但是我可以多和你讲一讲莫妮卡。我住的地方离她的咖啡馆只有几步路(富勒姆路783号,对了,就在“游牧书店”的旁边。你会需要这个信息的!),所以读完她的故事之后我过去看了一下。

你会需要这个信息的!谁?莱利好奇,哈扎尔在跟谁讲话呢?莱利希望能找出来。

我去那里只是想把本子给还回去,但是我没有还。不仅没还,还给带到了泰国,带到了一个名叫科帕南的小岛上。

我读的是男校,六年级招收女生。当新来的姑娘初次走进餐厅时,我们每个人都要举起一张评分卡,给她们打分,满分十分。不管怎样,如果莫妮卡走进餐厅的话,我肯定会给她八分。事实上,那时候我荷尔蒙爆棚,总是单相思,很可能会打到九分。

莫妮卡完全符合这个分数。她很苗条,面部干净小巧,翘鼻子,头发打理得像要去演出一样。但她整个人很紧绷,已经到了有点儿可怕的地步,让人不太受得了。她让我觉得自己肯定是做错了什么(我很可能是做错了,实话实说)。她是那种人,会将所有罐头整齐排放在橱柜里,一律正面朝外,还会将所有的书按照字母顺序摆放在书架上。她身上有一种绝望的气息,我可能是通过想象给夸大了,因为我读过她的故事,却让我想要逃跑。她还有个让人生气的习惯,就是堵塞人行道,不过那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长话短说,莫妮卡不是我的菜。但是我希望你可能会喜欢她,因为,如你所见,这姑娘的确需要个好男人,我希望你比我要好。

莫妮卡计划发广告,招募美术老师,借此帮助朱利安,我不知道有没有用,但是我知道,如果只把这件事交给她一个人处理,那肯定是白搭。她贴了一张广告,这样根本不够,就贴在咖啡馆的橱窗上,朱利安绝对不可能注意到的啊。所以,我稍微帮了她一下。我把海报摘下来,去了最近的复印店,印了十份,全都贴在了切尔西工作室附近。我还找到了司令的墓碑,就是朱利安提到过的那个,在那上面也贴了一张。我在那个恐怖的墓地里转来转去,差点儿就错过了飞机。如今回头再看,看得出我并没有那么无私。专心致志地投入莫妮卡的广告之战里,阻止了我去酒水商店买伏特加带着上路。我真的希望所有努力都能见成效。

我猜我应该回答朱利安的问题:究竟是哪一件事定义了你,让你成为如今的自己?好吧,我没必要考虑太久:我是个瘾君子。

过去十年左右,我所做的每一个决定,无论大小,几乎都是被我的毒瘾所驱使。它诱导了我对朋友的选择,如何度过业余时间,甚至连我的职业也是。让我们开诚布公地说吧,证券交易不过就是赌博的合法形式罢了。如果你在伦敦遇见我,肯定会以为我拥有以下全部——高薪的工作、漂亮的公寓、美丽的女人,但真相是,我每天都要花大量时间来计划下一次的嗨点。即便是最轻微的焦虑、压力或者厌倦感一闪而过,我都会被淹没,并且会抓着一瓶伏特加逃到厕所去,来缓解我的情绪。

莱利琢磨了片刻,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权阅读这个截然不同的哈扎尔的故事。他之前见到的哈扎尔绝对是个健康至上主义者。他不喝酒,不开派对——多数晚上,他在九点左右便上床睡觉,而且早早起床冥想。莱利之前猜测他是个纯粹的素食主义者(或许是因为他留着嬉皮士风格的胡子,还总穿着纱笼),直到后来,他看到哈扎尔在吃鱼。但是,他细细思量,有多大可能,还存在另一个叫哈扎尔的人,他的本子莫名其妙地就跑进了自己的包里来?可能性为零。

莱利皱了皱眉头。他对哈扎尔的判断怎么会错成这样?所有人都是这么复杂吗?显然他自己就不复杂。他真的了解每个人吗?莱利略微警惕地继续往下读。

那些好玩的、有意思的,我早就通关了。最嗨的也不再嗨了,只是我度过漫漫长日的必需品。我的人生变得越来越狭隘,困在了令人痛苦的跑步机上。

最近我发现了一张自己的照片,20岁左右,我意识到,我弄丢了自己。回到那时候,我很友善,很乐观,很勇敢。我经常旅行,四处冒险。我学会了怎样吹萨克斯,学会了说西班牙语,学会了跳萨尔萨舞,还有玩滑翔伞。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可能再成为那个男人,或者说,已经太迟了。

就在昨天,有那么一瞬间,当我发现,夜深人静时,面对大海里的磷光现象,我大口大口地喘气,那让我想起,或许我可以重新发现那种惊奇与喜悦。希望如此。我觉得我无法承受余生都不能再振作起来。

所以,现在该怎么办?我不可能回去重操旧业。就算能够努力融入旧日团队,进行市场运作,同时保持清醒,但我宁愿烧掉回头的桥梁。在向前老板辞职的时候(显然很嗨。告别演出,就是这样),我无意中吐露,在上一次公司派对时,我和他的老婆共享了一克可卡因,跟她在老板一直工作的那张办公桌上做爱了。当时我还开了个关于事情圆满完成、收获雷鸣般掌声的玩笑。在提到我的时候他恐怕不太可能热情洋溢。

读到这里,莱利惊得瞪大眼睛。他深信,在珀斯绝对不会存在像哈扎尔这样的人。

不管怎样,在金融城工作会吞噬你的灵魂。除了金钱之外,你从未真正创造出什么东西来。你留不下什么遗产。你没有以任何有意义的方式改变世界。就算可以回去,我也不愿回去了。

所以,莱利,现在你打算怎么做呢?

看到自己的名字写在里面,莱利倒吸一口凉气,搞得坐在他旁边的中年女人好奇地侧头看他。他对女士歉意地一笑,继续往下读。

这个笔记本不是偶然着陆在你的包里的。过去四周,我一直在寻找合适的人来接手。你将带着朱利安的笔记本回到我将它带离的那个地方。我想知道,你是否适合做朱利安的朋友,或者做莫妮卡的爱人,抑或二者皆可。你会去找那家咖啡馆吗?你会改变某个人的人生吗?你会写下你的故事吗?

希望有一天我能看到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我会想念这本笔记的。当我在宇宙中漫无目的地漂流时,是它牢牢地将我和空间站拴在一起。

旅途愉快,莱利,好运。

哈扎尔

莱利已经来到伦敦两天,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就好像是活在一场旅行节目里。位于伯爵宫的公寓似乎是在一片巨大的建筑工地中间。周围的一切不是推倒,就是重建,给了他一种漂泊不定的感觉,仿佛一旦站定不动,他就会陷入拆毁重组的危险之中。

有时候,莱利真希望自己从未发现这个笔记本。他并非热衷于知道他人的秘密——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在打探隐私。而且,读了他们的故事后,他就没办法再忘掉朱利安、莫妮卡和哈扎尔。这就好像是读小说读到一半,将越来越多的情感投入到小说人物的身上,结果却在读完之前把书给落在了火车上。

他忍不住想去咖啡馆一探究竟。他想着可以去看一眼莫妮卡,或许也能去看看朱利安,想象中这两个人的形象在莱利的脑海中根深蒂固,他想去看看真人是否与之吻合。反正又没什么坏处。他向自己保证,绝对不会参与其中。然而,朝着“莫妮卡咖啡馆”走去时,他的期望越来越强烈,在来到门口时,这种期待已经达到顶峰,以至于他完全忘记了只当个看客的想法,而且,一看到满屋子的人,他便下意识地去推门把手。

他完全没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就稀里糊涂地加入了朱利安教的美术课。而现在呢,他正和莫妮卡一起在超棒的市场里逛街。

莫妮卡和莱利在家时约会过的那些愉快、有趣、率直的女孩如此不同。一分钟前她敞开心扉,向他倾诉母亲的亡故,下一分钟她又闭上嘴巴,开始谈论她买的这些东西的毛利率,还真是让他有点儿大开眼界。在园艺生意上,他只是粗略估计一下成本,然后将价格提升至客户可以承担的水平,这样就定好价格了。他总是在为弗斯太太(最近刚刚丧偶)工作的时候出现亏损,但他也收取同一条路上的基金经理双倍价钱,那似乎就是最公平的工作方式了。

他决定不向莫妮卡提出这个建议,因为她对定价真的非常严谨。她嘟哝着百分比、日常开支、批量折扣,没用计算器就全都给算了出来,并且在随身携带的袖珍笔记本里匆匆做好记录。

努力接近莫妮卡就好像是在玩孩子们的“婆婆步游戏”——趁着她没看他的时候慢慢地小步往前挪,只要她转过身来,发现他在动,他就得不停地返回起点。但是,莱利完全没有因此感到厌烦,反而更想了解莫妮卡了。

除了莫妮卡对细菌的奇怪执着外,唯一让莱利不那么愉快的事情就是,他知道自己必须告诉莫妮卡“真相漂流计划”的事情。他对莫妮卡的了解远远超过莫妮卡对他的了解,让他觉得自己不够诚实,而且他这人天生就是个相当诚实的人。所见即所得。

第一次见到莫妮卡,是在美术课的课堂上,他没能提到那本笔记。在众人面前说出“对了,我知道你有多渴望丈夫和孩子”似乎不那么合适。但拖的时间越久,就越是难以启齿。此时此刻,可能有点儿任性吧,莱利不想让她尴尬,让她感觉不舒服,从而毁掉这一整天的好情绪,如果坦白自己知道她埋藏心底的秘密,结局绝对是这样。他觉得自己就好像随身携带了一枚还没爆炸的炸弹,和那些手工奶酪、火腿还有西班牙辣味香肠一起,绑着到处走。到最后,他决定什么都不要说。很有可能,今天之后,他再也不会见到莫妮卡了,这样一来,她不知道的事情并不会伤害到她。

然后,他吻了她。

莫妮卡一直在说伦敦的地标云云,而莱利几乎昏了头,并且渐渐被眼前这个人给迷住了,黑色的头发,鲜红的嘴唇,洁白的皮肤,被刺骨寒风吹出了玫瑰红的脸颊,她看上去就像是迪士尼动画里的白雪公主。她是那么强大,无所畏惧。像她这样的女孩通常都会把他吓个半死。然而他看过了她的故事。他知道,躲藏在强硬的外表之下,她只是渴望获得救赎。就在那短短的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童话故事里的英俊王子,因此他吻了她,而她也回吻了他。说实话,相当激烈。

要不是两人之间横亘着障碍物一般的秘密,那么即便永远这样吻下去他也很乐意,鼻尖碰鼻尖,在横跨泰晤士河的桥上。事到如今,他到底该怎样告诉莫妮卡呢?

他真不知道是该诅咒哈扎尔,还是该感谢他。 7nOVpCxSp1s891e9ZT3kZKBOLbuv0QPUBqsbJcLMqGrhvbsL2bWrFPobtwP+Mjs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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