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9 哈扎尔

哈扎尔看向窗外,遥望月牙形的沙滩,棕榈树给沙滩镶了边。这片海景真是棒呆了,蒂芙尼蓝,万里无云。如果他在Instagram(照片墙)上看到这里的照片,肯定会怀疑是修过的,加了滤镜。但是,在这里逗留三周后,这一切的完美渐渐让他心烦意乱。早上沿着海滩散步时(那个时间点沙滩还没有那么烫,还能光脚走),他发现自己渴望在洁白细腻的沙滩上发现一坨狗便便——任何能打破这种单调美感的东西都好。哈扎尔时常涌起强烈的渴望,想要大声呼救,但是他很清楚,这片海滩就像外太空一样,没人能听到你的尖叫。

哈扎尔之前来过这座岛,那是在五年前。当时和几个朋友一起待在苏梅岛,他们租了一条船,到此一游。对他来说,这里的生活太偏离常规,他一直急切地想要回到酒吧、俱乐部和苏梅岛的满月派对里去,更别提可靠的电力、热水还有无线网。但是,他近来的经历恍若茫茫沙漠,藏身于无穷无尽的一夜情的闪回里,肮脏而污秽,醉醺醺地狂发短信,在漆黑的小巷子里与奸商约见,关于这地方的回忆反而若隐若现,而那些回忆便是沙漠中一方安宁的绿洲。因此,当他终于下定决心洗心革面,理顺自己的生活时,他便订了一张来到此地的单程票。毫无疑问,这座岛屿离让他陷入麻烦的一切可能都那么遥远,而且足够便宜,如果有必要的话,能让他靠最后一笔金融城奖金活上几个月。

小海滩的一头有家咖啡馆——“幸运妈妈”,而在另一头,是家叫“花生”的酒吧(得名于酒吧里的唯一小吃)。两者之间排列着二十五栋简陋的小屋,掩映在棕榈树下,远眺大海,仿佛悬挂了一排珍珠,但毫无光泽。八号屋属于哈扎尔。就是个简简单单的小木屋,不比爸爸花园里的棚子大多少。

屋里有间卧室,几乎被一张双人床填满,床上拢着大大的蚊帐,然而千疮百孔——那些洞大得能让一整个饥饿的昆虫旅行团随便进出。屋里还有间小浴室,附带马桶,一边挂着冷水喷头,活像是紧紧抱住母舰的逃生舱。窗户和餐厅传菜口没什么两样,只是衬了更多的蚊帐。其他的家具就只有床头柜了,是用虎牌啤酒箱做的。哦,还有一个独立书架,存放着一堆五花八门的图书,都是离开这里的旅人留下来的,几个挂钩上挂着从城里买来的各种纱笼。如今他什么都不穿,只裹着条“裙子”招摇过市一整天,他很好奇从前的老伙计会怎么想他。

哈扎尔躺在吊床上轻轻摇荡,吊床悬挂在木质平台的两根柱子间,平台跟他的小房子一样宽。他看到一辆小小的摩托艇停泊上岸,正在召集从苏梅岛到此一游的人,大概有十五人,随后海滩上只剩下住在这里的人。随着太阳沉入地平线,天空一点点儿地变成深深浅浅的红色与橙色,绚烂夺目。哈扎尔知道,不出几分钟天就会黑下来。这里远离闹市的喧嚣,离赤道是那么近,太阳在此匆匆退场。没有他在家中习惯的拖延、浮夸和戏谑的告别——更像是寄宿学校里学生宿舍熄灯的样子。

他能听到“幸运妈妈”的发电机启动了,还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汽油味儿,还有安迪和芭芭拉的说话声(哈扎尔猜,这很可能是和两人的泰语名字比较近似的英语发音),大概是准备做晚饭了。

距离哈扎尔上一次喝酒已经过去了二十三天。他很确定,因为他在木床的底座上刻了数,就像是恶魔岛的囚徒,而不是身处世上最美角落的游客。那天早上,他数出了四小批药。已经有很长时间了,不时有一浪又一浪的头痛来袭,大汗淋漓,浑身颤抖,夜晚充斥着最鲜活的梦境,在梦里他重温最疯狂的放纵。

然而,哈扎尔的感觉还是渐渐好了起来,至少身体上恢复了不少。混乱和疲倦感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却是情感海啸。内疚、悔恨、恐惧、厌倦、忧虑,从前他总是用一小杯伏特加将那些恼人的情绪一扫而空。一桩有趣的奇闻异事,为了在夜店厕所隔间里快速做爱而背叛女友们,糟糕透顶的交易让他拥有了一种化学上的刀枪不入之感,这些回忆当中的秘密蜂拥而至,挥之不去。奇怪的是,在进行这种可怕的反省时,他发现自己在想着那本绿色笔记本里的故事。他想象玛丽竭尽所能不去在意朱利安的模特;深夜时分,朱利安在画布前辛苦作画;塔尼娅啪嗒啪嗒地走在人行道上;莫妮卡递上麦芬蛋糕,憧憬爱情。

当哈扎尔出现在“莫妮卡咖啡馆”,想要还回笔记本时,他惊恐地意识到,莫妮卡就是他那天夜里撞到的女人,翌日他辞掉工作,转身背对从前生活的林林总总。在莫妮卡发现他之前,他连忙转过身。所以,笔记本还在他的手里,而他拿着这本笔记的时间越久,留存其中的秘密就越是深入他的思绪,拒绝搬走。他想知道,莫妮卡有没有说服朱利安来上美术课,什么样的伴侣会比较适合她。

铃声响彻海滩。晚上七点,晚饭时间。“幸运妈妈”只提供晚餐。在步行范围内,这里是唯一可以吃饭的地方,他们给你什么你就吃什么。这不同于以往无穷无尽的选项,每个选项还有附加问题:是茶还是咖啡?卡布奇诺,美式,还是拿铁?普通牛奶,脱脂牛奶,还是豆乳?如今他发现,若是无须选择反而让他为之振奋。

半露天式的餐厅铺了木地板,茅草屋顶下摆了一张几乎占满餐厅的长桌。虽然也散放着几张小桌,但新来的客人马上就会搞清楚,唯一能做的便是加入大桌上的用餐者行列,除非你想让所有人都怀疑地盯着你,好奇你是不是有什么秘密要隐藏。

哈扎尔看着其他游客沿着海滩朝“幸运妈妈”这边走,这时他有了个主意。他在这里遇到的许多人都来自伦敦,不然就是把伦敦放在了旅行日程上。他可以把这些人全都考察一遍,给莫妮卡找个男朋友。毕竟,他对莫妮卡也算是了解了。他还从来没有这么费心地了解过自己交往过的女友们。他可以像她的救星一样,成为她的秘密媒人。肯定很有意思。或者,至少,是件值得干的事儿。

哈扎尔坐了下来,因为新的使命而重新充满了活力,偷偷审视起其他游客。据他所知,目前他留在这里的时间排得上第四长。大多数人停留的时间都不会超过五天。

尼尔,哈扎尔的邻居,住在九号房,待在这里的时间最长,接近一年。他曾发明了某种APP,卖给一家大型科技公司。从那以后,他就一直沉醉于内心的嬉皮士本色。他试着教过哈扎尔冥想,或许他感受到了哈扎尔内心的骚乱,哈扎尔却始终没办法静下心来不去想尼尔的脚——那上面覆满了泛黄的死皮,脚指甲又厚又硬,像马蹄一样。这让尼尔在哈扎尔的新游戏里毫无胜算。就算莫妮卡再急不可待,也不可能接受那双脚。事实上,哈扎尔心想,洗洗脚还真是尼尔最需要做的事。在哈扎尔的印象中,莫妮卡就是那种极其挑剔个人卫生的人。

丽塔和达芙妮待的时间相对也比较久:两人都退了休,一个是寡妇,一个从未结婚,两个人都极其看重礼貌礼节。哈扎尔看到丽塔正盯着另一个客人,那人正粗鲁地伸手越过她去拿水罐。她们俩各住一间小屋。从理论上来说,达芙妮住七号房,哈扎尔已经习惯了早起,却只见过她在早上进入小屋而非离开,导致他怀疑她们是在享受迟暮之年的同性之欢。再说了,有何不可呢?

安迪动作夸张地在哈扎尔的面前摆上一只盘子,里面盛着一条大大的烤鱼,足够四个人分食。

哈扎尔老到的目光沿着长桌扫视过去,排除掉爱情进展到各种阶段的情侣,还有那些30岁以下的人。哪怕有人非常开明,可以跟年纪大的女人发生关系,但他们也不大可能准备好面对生儿育女之类的事情。对莫妮卡而言,这是成败的关键。

哈扎尔的目光很快锁定在两个加利福尼亚姑娘的身上,他猜,这两人绝对不超过25岁,身上散发着蜜桃般的光芒,天真无邪,新鲜可人。哈扎尔漫不经心地琢磨,是不是可以和其中一个发展一下呢?或许两个都行。但是他觉得,没有虚假的自信,没有酒精,没有这些东西的催化,他还没做好吸引异性的准备。

此刻,哈扎尔忽然想到,在布兰奇之后,他没再做过爱。真的,他已经很久没有清醒地做爱了,自从……他将回忆往前倒啊倒啊,差点儿就要得出从未有过这一结论。这想法太吓人了。

哈扎尔转向坐在他左边的瑞典人,伸出手去。看起来从他开始应该不错。

“嗨,你肯定是新来的吧。我是哈扎尔。”

“甘瑟。”瑞典人微笑着回答,露出的牙齿令人印象深刻,是典型的斯堪的纳维亚人的牙齿特点。

“你从哪儿来,要到哪里去?”哈扎尔使用了这座岛上惯用的开场白,有点儿像在伦敦的时候谈论天气。但是在这里说天气没有意义,因为天气始终如一。

“我从斯德哥尔摩来,要去曼谷,然后去香港,接着是伦敦。你呢?”

对方提到伦敦的时候,哈扎尔在心里跟自己击掌。有希望。

“我从伦敦来,在进入下一份工作之前来这里泡上几个星期。”他回答。

吃鱼的时候哈扎尔和甘瑟聊起了自动驾驶仪。他发现很难将注意力集中在他们的对话上,因为他被甘瑟的冰啤酒牢牢吸引了。冷凝的小水滴顺着玻璃瓶滑落下来。哈扎尔担心,要是找不到其他能分心的东西,他可能会一把抢过啤酒,一饮而尽。

“你玩西洋双陆棋吗?”吃完饭后他马上问甘瑟。

“当然。”甘瑟回答。

哈扎尔走向摆在角落里的桌子,那张桌子的一面刻了国际象棋的棋盘,另一面则刻了西洋双陆棋的棋盘。

“那么,你在家里是做什么的,甘瑟?”摆棋子的时候哈扎尔问道。

“我是个老师。”他回答,“你呢?”

哈扎尔心想,这真是十足的好消息。老师一职比较容易调动工作,对孩子也有好处,而且他还特别留意去看甘瑟宽大的手,手指甲干干净净,修剪细致,打理得很不错。

“股票交易员。”哈扎尔回答,“但是回家以后我打算找份新工作。”

甘瑟掷出了一个“6”和一个“2”。哈扎尔等着甘瑟走出经典的一步,堵上自己的路。结果他错过了。还真是业余啊。对哈扎尔来说,这是一条红线。但他马上提醒自己,他并不是要把甘瑟当作自己的终身伴侣来看待,在擅长双陆棋方面,莫妮卡很可能没那么挑剔。

“你在家乡有老婆吗,甘瑟?”哈扎尔切中要害,直接问道。他没看到结婚戒指,但是仔细核查一下总是明智的。

“没有妻子。有女朋友。但是,用英文怎么说来着?旅途上的就留在旅途,对吧?”他若有所指地冲那两个加利福尼亚女孩点了点头。

哈扎尔觉得自己的情绪像是爆破的气球,一下子泄了气。英语俗语的使用令人印象深刻,但是道德败坏得厉害。甘瑟有一种大家长似的可靠感,这句话说出来让哈扎尔很惊讶,但甘瑟肯定不行,莫妮卡值得更好的人。现在,他该怎么把棋盘上甘瑟的棋子都给清除掉,然后上床睡觉呢?

哈扎尔紧紧提着一盏燃油防风灯回到八号房,因为夜已深了,所以发电机停止工作,他发觉自己竟然一点儿也不累。然而,他也不想加入“花生”酒吧的狂欢人群:想到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喝酒,自己只能小口地喝健怡可乐,他就筋疲力尽。他看向书架,上面的书他至少全都读过一遍了,除了达芙妮给他的那本芭芭拉·卡德兰的书。昨天他努力尝试了第一章,简直闪瞎他的眼。然后他注意到朱利安的笔记本探出头来,仿佛求着他拿起来。哈扎尔从书架上拿下本子,又拿起一支圆珠笔,翻到最新的空白页,写了起来。 ZN+L27IZNjhcQAvRrc975nxSyAo2rMOrtq8k+ZOtu1fS+1ND/KjHnDflZVXbHZUs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