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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我决定立即走。

很奇怪,起身时我脑海里突然冒出局长的声音:“机关长说,有了他,我们现在在广西、鄂西的仗可能就不会这么难打了……”我有种不祥的感觉,走到门口,又回来从抽屉里取了手枪带在身上。

刚出门,看见头发油亮的秦时光从楼上下来,问我:“怎么,要出去?还没有搞定啊,那泼妇。”我淡淡地说:“她是搞定了,可她男的寻死不成,还有后事呢。”他有些好奇,问我:“他是怎么寻的死啊?”我说:“吃安眠药,但量又不够,现在还昏睡不醒,所以我要去医院给他弄点药,可能一时回不来,你就别走了,守着点。”

我哪是去医院。我要去外公家,见鸡鸣寺。天已近中午,热气扑面而来,汗水很快让我的皮肤和衣服黏在一起,而我脚下生风,根本顾不上擦一把汗。一路上,我心里不停地念叨着局长那句话: 机关长说,有了他,我们现在在广西、鄂西的仗就不会这么难打了…… 会不会是出了叛徒?我的不祥之感越来越强烈,并且预感到,鸡鸣寺紧急见我就是要告诉我这件事。

四十年代的南京,街上的公共汽车都是日本产的,大方头,单开门,颜色以沙滩色居多。为尽快见到鸡鸣寺,我拦住一辆公共汽车。车子经过马标,拐上小营路时,我从车窗里看见一队摩托车浩浩荡荡地从前方熹园开出来,朝我迎面驶来。近了,发现正是李士武的车队。

熹园,据说最早是明朝太医们为帝王们炼制仙药的地方,后来李鸿章曾在此办过水师学堂。可现在这儿成了日、伪军吃喝玩乐的地方,经常歌女成堆,笙箫穿云。熹园门前有车站,停站时我往园内看,可见高墙深筑,林木参天,但人影稀落,煞是幽静。

显然,李士武接的“要人”就住在这里面。

所谓外公家,其实是一所门面普通的中医针灸诊所,家带店,五间平房,带一个小院,医生和家眷加起来五六个人。一个瘦弱的白发老人正弯着腰给唯一的病人扎针,看我进去,他头轻轻一动,眼睛朝隔壁屋瞥一眼。我明白,他是让我去隔壁。这位满头银发的老中医,就是 鸡鸣寺 ,姓革,平常我们都称他革老。革老是我们小组的第一把手,也是南京城里出名的一支针。他一针下去,既可以救人命,也可以断人命。刚才,尽管我看他表面平静,但从他眼神中,我感觉到他内心的焦虑。

他女儿也是地下军统,叫革灵,代号 夫子庙 。此时她正在屋内给一堆银针消毒,室内弥漫着一股酒精味。我有意朝她大声说:“我是来拿药的。”革灵上来应付我,说的都是医生对病人的话,因为咫尺之外有病人。我落坐不一会, 中华门 中山门 接踵而至。看到他俩都来,且是这个样子,风尘仆仆,面露悬疑,令我立刻感到一股杀气。他俩是我们组织内负责搞暗杀的同志,中华门擅长枪法,行动能力强;中山门有武功,会飞镖,能飞墙走壁。他俩约见我,我想一定是又要锄奸杀鬼。想到某个鬼子或汉奸的人头要落地,我总是感到无比激动。

中华门和革灵是夫妻。革灵送走病人回来,看中华门满头大汗,亲昵地上前给他擦汗,一边问他:“怎么样?”中华门推开她,重重地坐在竹椅上,椅子吱吱叫,他骂骂咧咧说:“操,敌人来了十几个人保驾,根本无法下手。”中山门补充说:“都全副武装的,车上还架着两挺机关枪。”中华门气恼地说:“去二十个人都不行,别说两个人。”革灵安慰他们说:“爹知道走狗很多,让你们去也不是行动,上海四个人都失手了,更不要说你们两个人。先只要搞清楚他住在哪里就好了,行动是晚上的事。”中华门说:“就是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这时革老走进屋来,掷地有声地说:“那你们是怎么跟踪的。”中华门立即坐起身,恭敬地说:“警察把几条路的交通都管制了,只准他们的车队过,其它车都拦下,不放。等放行了,前面车队的影子都不见了,我们根本没法跟。”革老哼一声说:“那麻烦了,人失踪了,行什么动,等我们找到他时可能什么都完了蛋。”

革老说着团团转,很生气。

之前我什么都不知道,但听他们这么一说,我基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于是乎,李士武的车队、高墙深筑的熹园、卢局长的话,在我的大脑里左冲右突,钻来闪去,显水露水。我已经大致猜到他们要找的那个人是谁。我对革老说:“别急,我知道他住在哪儿。”

革老,革灵,所有人,顿时都睁大眼睛等我说。

我问中华门:“你们说的是不是李士武用车队去接的那个人?”得到肯定答复后,我更加肯定地说:“错不了,他住在熹园。”他们问我怎么知道的,我把经过说一遍,最后笃定地说:“我敢说,人一定在那儿,那里本来就有招待所,是专门接待贵宾用的。”

革老听了,刚被霜打过的脸顿时笑出一朵桃花。“好啊,”他说,“这是好兆头。”接着问我,“你能进熹园吗?”。这地方我经常去,开会,吃饭,会客,有时一天要去几次。中华门问我:“那我们能进吗?”可以,那儿不是军营,是军官招待所,吃喝玩乐的地方,只要有钱就能进去。他们觉得奇怪,怎么会把他安置在那儿。当然,那里面大的很,不乏警备森严的地方。

一个李士武这么前呼后拥去接的人,我想他一定是个大鬼子。结果革老拿出一张照片,我看照片上一男一女,女的生着一张娃娃脸,白白嫩嫩,很可爱的样子;男的长相儒雅干净,从穿着打扮到表情神态,像是一个墨水喝多的人,怎么看也不像个鬼子。

在大家传阅照片时,革老讲起来:“这个人其实早年间我见过,当时他是中央大学的数学系教授,姓白,叫白大怡,曾在牛津大学留过学。据说他的曾祖父跟白崇禧的曾祖父是堂兄弟,血脉还没出五代。后来白崇禧在桂系掌权后,把他请去做事。做什么?设计密码。桂系部队至今使用的密码都是他设计的,采用的是英国的技术,很先进,十年前的密码现在还在用。鬼子所以四处找他,就是想劝降他,让他说出密码。”

革老的话令我一惊,我想起卢局长的话:“有了他,我们眼下在广西、鄂西的仗就不会这么难打……”事情到这里,来龙去脉基本上被我理清楚。问题是他说了没有?

“现在还没说。”革老说,“但估计他肯定会说。”

“为什么?”我问。

“因为他娶了一个日本老婆,就是她。”革老指着照片上的女人说,“而且极可能是个女间谍。你们看,这照片是在香港拍的。这几年这姓白的其实一直在香港,过着隐姓埋名的生活,去年跟这个女人认识并且很快结婚。我们怀疑她是间谍,因为他早不回来迟不回来,恰好是鬼子在找他时回来了。我们猜测她已经知道他真实身份,是她把他骗回来的。”

我想,他毕竟是一个中国人,不能因为他娶了个日本老婆,想当然地推断他肯定会变节,万一他是那种矢志不渝的志士呢?我对行动提出异议。革老认为这种可能性很小,“重庆和我们分析都觉得,他十有八九要变节。”他对着我们数起指头,“第一,他现在的身份,身边的女人是日本人,且极可能是个间谍,谁知道她给他灌输了什么东西;第二,他跟白崇喜有深仇大恨,他所以去香港就因为两人反目,是出去躲事的,这种情况下你很难指望他再忠于重庆;第三,他生性懦弱,贪生怕死,即使不主动说恐怕也经不起逼供。”

中华门在一旁冷冷地说:“这种货色,可能给他放一点血就什么都吐了。”

革老看着我,带点儿动员我的意思说:“所以谨慎起见,决定把他做掉。”我看看革老,又看看中华门他们,欲言又止。照片上的人如此儒雅,如此精神,如此坦然……革老看我似有疑虑,强调说:“这是重庆下的命令,不是我。”中华门补充说:“是一号亲自下的,我们必须执行。”一号就是我们局长,戴笠先生。这么说,他已经死定!中华门接着说:“其实上午已行动一次,在上海火车站,但失败了,我们四个兄弟都牺牲了。”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么说来,他已是惊弓之鸟,不好下手了。”

革老说:“是啊,所以才把你叫来。”

我问:“要我做什么?”

革老说:“你已经在无意中帮了我们大忙,失踪的鸟又飞回了巢。不过那地方他们都不熟悉,看来得你先去探个路,摸清楚他住在哪栋楼,几号房间,有多少警卫。我们要行动,必须掌握这些情况。”

中华门迫切地要我给他介绍一下熹园情况,我让革灵找来纸和笔,画出一张草图。熹园坐落在紫金山下东面,斜对门是鬼子的陆军总医院,熹园大门口设有门岗,由酒店保安把持,进出检查不严格,只要穿着讲究一点,说是进去吃饭或者住店,一般不会阻拦。整个园子占地100多亩,进门有条主道,把院子一分为二,右边是鬼子高官的高档住处,另设门岗,内有七八栋独立小楼。左边是开放的,无门无岗,主要建筑是一栋四层主楼和一个中式四合院。主楼是餐饮和娱乐场所,四合院是接待住宿用的。

我说:“如果安排他住在四合院就好办,这里平时没什么卫兵,只有几个酒店保安,进出容易。”如果住在右边,麻烦大!那里住的都是鬼子高级将领,有重兵把守,别说他们,我也进不去。进去必须要有通行证,有人迎接。

革老指着右院说:“既然这儿是住宅处,怎么会安排他去住?”

我说:“这里面也有一栋招待楼,是专门用来接待要人的。”

革老问:“你估计他会住在哪边?”

一般我们的客人是住不到那边去的,那边主要接待鬼子。可我出门前听我们局长说过,晚上鬼子特高课的野夫机关长要请他吃饭,会不会……很难说。从李士武用车队去接他的情况看,这次他享受的规格是够高的,我真的很难说他一定不会住在右院。

我强调说:“如果他住在右院,要杀他的难度很大。”可革老说,不管怎么样都要干掉他,他接到的是死命令,没有退路,再难也要完成任务,不计代价!而且事不宜迟。革老说:“我估计明天敌人就会跟他摊牌说事,等他说出密码我们再行动就什么屁意义都没了。”

就是说,我们必须晚上行动! iXqy4a3nEZtCTxoIP3+OHQsVNdOs0YOsiG36mTlsuqosjXE4SlqqsW//rXB2/jd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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