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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心的惩罚(上):富贵易心

中国古代社会是典型的男权社会。在男权社会中,男性居于主导,而妇女则处于从属地位。在很多时候,女性的命运并不完全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她们幸福与否,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男性的品质与态度。所有的女性都希望自己在婚姻或恋爱中遇到的男性是认真负责的,但并不是所有的女子都那么幸运,所以“痴情女子负心汉”的悲剧从古到今都屡见不鲜。

蒲松龄是一位对女性充满了欣赏与尊重的作家。这样的态度,就决定了蒲松龄对于那些负心男子发自内心地厌恶。在《聊斋志异》当中,蒲松龄就写到了一些男子负心的故事。这些故事就其类型而言,大体可分为两类:一是富贵易心,二是始乱终弃。在这两种类别的作品中,蒲松龄无一例外地给了那些男子以应得的惩罚,以此惩恶扬善、警醒世人。

我们先说富贵易心。这类的作品,代表性的是《武孝廉》与《丑狐》。

这两篇作品有一个共同点,就是男主人公是人间的男子,而女性则是幻化作人形的狐仙。

说到狐仙,一般人脑海当中映现的恐怕都会是小翠、婴宁、红玉等美丽非凡的少女或少妇形象,以及她们与人间男子之间那些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而实际上,《聊斋志异》中的狐仙,既有美丽的,也有丑陋的;既有年轻的,也有稍长的。这些狐仙与人间男子的情感故事,既有缠绵悱恻的,也有不那么美好的。就总体而言,那些美丽的爱情故事,寄予的多半是蒲松龄对于爱情的理想;而那些不那么美好的故事,寄予的多半是对于两性伦理的认真思考。

先说《武孝廉》。

故事的男主人公是一个姓石的武孝廉。明清两代,把举人叫作“孝廉”,“武孝廉”就是武举人的意思。故事发生的时候,石某大概三十来岁的年纪,一表人才,气质文雅,加上习武出身,身姿挺拔,称得上是个仪表堂堂的美男子。

这一年,石某带着许多资财坐船北上,准备到北京好好活动一下,谋求个好差事。走到德州一带,石某忽然得了重病,吐血不止,只好卧病舟中。仆人看他快死了,将石某的钱财偷走,剩下他一人在船上苟延残喘。船家看他快死了,又没钱可以治病,就商量着要趁夜晚把他扔到岸上。船家的议论被邻船的女人听到,就说你们不愿意载他,就把他交给我好了。船家一听,非常高兴,赶忙就扶起石某,将他放到了那个女人的船上。

来到船上,女人过来与石某相见。石某看那个女人,虽然已经四十多岁了,但衣服华美,风韵犹存,颇有几分颜色。石某挣扎着向那个女人表示感谢。那女人说我懂一点医术,我看你已经病入膏肓,危在旦夕,活不了几天了。石某一听,当即就哭了起来。那女人看石某可怜,说别哭,幸亏你遇见了我。我有药丸,能够起死回生。治好病以后,希望不要忘记我才好。说完就拿出药丸,给石某服下。石某服下药丸以后,马上就觉得好了很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这个女人每天衣不解带地服侍石某,那种殷勤照顾,就是夫妻之间也不过如此;而石某对那个女人,自然也是感激涕零。过了一个月左右的样子,石某体力基本恢复,下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跪在那女人面前,说你的大恩我不敢忘记,我以后要向对待我母亲那样对待你。

如果是现在的女人,听了石某的话,一定气死了:“认我当妈?!我就那么老吗!”然后可能一脚把石某踢下河去。不过那个女人倒没有生气,她拉起石某,说你别这样,我也不敢收你这么大的儿子。这样吧,我一个人孤独无依,如果你不嫌弃我老,咱们就结为夫妻,怎么样?

这之前的一年,石某的妻子就死去了,此时的石某,正好也是单身。一来出于感激,二来看那女人虽然年过四十但依然风韵犹存,所以也就很高兴地接受了那女人的建议。当天晚上,两个人就住在了一起。此前石某的钱不是被仆人偷走了吗?那女人又拿出一大笔钱让石某到北京活动,自己则留在德州,约好事情办好,二人再在德州会合。

石某拿着女人的钱在北京上下活动,成功地谋得了山东省军事长官的职位,剩下的钱还置办了全套的车马仆从,走在路上,也是车马煊赫的样子。得官之后的石某,马上就开始嫌弃起那女人来了,心想她年龄都够给我当妈了,我还是再娶个年轻点的吧。于是就娶了王姓的女子为妻,用的也还是那女人的钱。自己也知道事情办得缺德,就没敢到德州与女人会合,而是绕道上任去了。

女人在德州一等就是一年。一年之后,石某的一个表亲偶然到德州,恰巧住在了女人的隔壁。女人与他聊天时知道石某已经再娶的消息后大为恼怒,忍不住就把石某骂了一通,并把自己与石某的经历告诉了那个亲戚。那个亲戚听了,一方面为那女人不平,一方面也为石某开脱,说很可能刚上任,忙于公务,所以没时间与你见面。这样吧,你写封信,我替你捎给石某,他一定会来接你的。拿到那女人的书信,那亲戚来到石某的任所,把信交给石某。本以为石某会幡然悔悟,没想到他只是很不在意地把信随便一扔,就没有下文了。

又过了一年,女人离开德州,自己来找石某。她在一个旅店住下,托人将信息传达给石某。石某知道女人来的消息,不但不肯相见,还警告属下,任何人不得再为之传达信息。

石某以为,凭着自己现在的地位权势,虽说不是侯门似海,但拦住个无依无靠的女人,还是易如反掌的,只要自己不见,那女人也就无可奈何。他想错了。石某不知道,那个女人可不是一般的女人啊!有一天,他正在家里与一大帮朋友喝酒,忽然就听到外面一阵喧闹声,他停下酒杯,刚想问是怎么回事,那女人已经一掀门帘闯了进来,指着石某就大骂起来,说你这个薄情的东西,日子过得挺滋润啊!你自己想一想,你的富贵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我对你的恩情不薄啊!就算你嫌我老,你再买几个小妾,不就完了吗?何必要如此绝情?!石某听了女人的话,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跪在地上,请求那女人的原谅。请求了好久,女人的面色才缓和了下来,算是原谅石某了。石某又去见妻子王氏,让王氏以见姐姐的礼节见那女人。王氏来到那女人面前,以妹妹的身份躬身施礼。那女人赶忙答礼,拉起王氏,说妹妹不要害怕,我刚才大吵大闹的,不是因为我生性悍妒,而是石某做的事确实是太不地道了,然后就把自己和石某的往事详细地说给王氏听,末了又问,换作妹子你,你能不生气吗?王氏是个通情达理的女性,听了那女人的诉说,也非常痛恨石某,结果两个女人合在一起,又把石某骂了一顿。

以后,三个人就开始在一起生活。与这个女人在一起生活越久,石某就越发觉得这个女人不同寻常。比如他曾以为女人找上门来是看门人放进来的,后来问看门人,看门人发誓说没有,这就多少让石某觉得诧异。又有一次,石某的官印不见了,到处找不到,一家人急得团团转,那女人却并不着急,只是让他们到井里去找,而后果然在井里发现了。看那女人的意思,也知道事情是谁做的,只是不肯说出罢了。最奇怪的事情是那女人每天晚上早早就关门进到自己的房间,然后整夜就从房间内传出好像抖动衣服的声音,谁也不知道她到底在干什么。对于石某来说,现在对那女人已经说不上有什么感情了,有的只是怀疑与隐隐的畏惧。

王氏则不然。她一开始对那女人有些害怕,但相处的时间久了,觉得那女人待人和善,处事得体,对待下人宽严有度,就越来越尊敬和喜欢起那女人来。加上女人的年龄比自己大得多,所以到后来,王氏对那女人的态度,就颇有点女儿对母亲的敬爱了。

有一天,石某外出办事未回,王氏就和那女人在一起喝酒,女人不觉中喝多了,躺在床上,变成了一只狐狸。王氏没有害怕,反倒对这个狐狸大姐生出了更多的爱怜,还拿出被子给她盖上。等石某回来,就把这件事和石某说了。石某一听,就要将其杀死,王氏坚决阻止,说就算是狐狸,可是毕竟对你有恩啊。石某不听,而就在他找刀的时候,那女人已经醒来,说看你这一副蛇蝎心肠,我是一天都不能再在这里居住了。当初给你的丸药,也麻烦你还给我。说完,就向石某的脸上吐了一口唾沫。石某当时就感觉如同一盆冰水浇在自己头上,喉头丝丝作痒,一张嘴就把当初女人给他的丸药吐了出来。女人把丸药捡起,而后愤然离开。就在当天的晚上,石某旧症复发,半年之后,终因呕血不止而死。

《丑狐》的内容,与《武孝廉》大致相似,不过要简单许多。讲的是一个姓穆的书生,在一个又黑又丑的狐狸精的帮助下变得富有,而富有之后,就开始对这个丑狐心生嫌憎,还请了一个道士作法,想将丑狐除掉。这丑狐可不含糊,搬起比脸盆还大的石头把穆生家砸得稀巴烂,还抱来了一只猫头狗尾的动物,把穆生的脚指头咬掉两个。末了逼着穆生变卖家产,归还了几年来馈赠给他的所有钱财。

这两则故事给我们的启发,都可谓深长。它们借用非人间的题材,反映的其实是人间的一个常见问题,就是男人的富贵易心。对于这两桩失败的婚姻,现代人很容易得到一个启示,就是婚姻要以双方的感情为基础,没有感情的婚姻,说到底是不坚牢的。情况也确实如此。在这两则故事里,无论石孝廉也好,穆生也好,他们的婚姻在开始的时候动机就不纯粹,这其实就埋下了后来婚姻破裂乃至反目成仇的根芽。但这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因为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除爱情外毫无其他考虑的婚姻我们不能说没有,但数量也是极少的。更何况,爱情是什么,恐怕也没有人能说清楚。有人打过一个比方,说爱情就像一头洋葱,当我们想寻找它的核心而将它层层剥开,却发现它全都是皮,中间是空无所有。所以我更想强调的是,婚姻是一个契约,一旦签订,除非某一方发生了重大的违约行为,另一方是没有权利随便撕毁当初的协定的。以《武孝廉》而言,对方年龄比自己大,自己难道当初不知道吗?既然知道,而又以此嫌憎对方,就是大大的不应该。更何况,对方对自己有救命之恩,而能忍心作出要杀死对方的决定,则石孝廉的死,就更是罪有应得。《丑狐》亦然。蒲松龄在讲完这则故事之后,曾发了一段感慨,说丑狐当初来的时候,穆生假如说憎恶她是个妖怪,就算杀死她,也没有什么不可以。但既然当初没有将其杀死,而且还接受了她的馈赠,受人之恩,那么就算是异类,也不应该辜负对方。蒲松龄之言,于我心有戚戚焉。现实中的女性,面对男子的背德,恐怕只能徒唤奈何。当她们遇到在自己的帮助下变得富贵转而又抛弃自己的男性,她们最想说的一句话,恐怕就是《闪闪的红星》里面那句经典的台词了:“谁拿了我什么,给我送回来;谁吃了我什么,给我吐出来;有人欠我的账,那得一笔一笔慢慢算。”但有与男子一笔一笔慢慢算账能力的,恐怕少之又少。但狐狸精就不一样了。《武孝廉》中的狐女,是让石孝廉“吃了我什么给我吐出来”;《丑狐》里的丑狐,是让穆生“拿了我什么给我送回来”。通过这两个神通广大的狐狸精,蒲松龄以自己的如椽巨笔,惩罚了那些始乱终弃的背德男子,也为普天下的弃妇伸张了一把正义,长出了一口恶气。

如上所说,“富贵易心”无疑是一种极不道德、极不负责的行为。但在古代,这种情况却并非罕见。翻开古代的小说、戏曲,就会发现反映这一情况的作品所在多有,比如《满少卿饥附饱扬》《王魁负心》《铡美案》等。文学是社会生活的反映,文学作品中此类作品很多,足以证明此类事件在生活中的常见。为什么会有此种情况的发生?归根结底,是由女性在社会和家庭生活中的弱势地位所决定的。我们今天已经习惯了说“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但在古代,法律就已经规定了男女之间的不平等。举个简单的例子,依照《大清律》的规定,妻子殴打丈夫,即使无伤,也要被杖责一百;而丈夫殴打妻子,折伤以下则法律根本不予追究。妻子犯了所谓“七出之条”,丈夫有休妻的自由;而丈夫无论有何过犯,妻子都没有离婚的权利。伦理道德的规定同样对女性极为不利。封建纲常提倡“三从四德”,所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妇德、妇言、妇容、妇功”,面对男性,女性最好的品质就是顺从,最好的态度就是配合。这样的制度和文化,就为男子的负心提供了方便的条件。那么,又是什么造成了女性在封建社会的弱势地位?归根结底,是因为女性被排斥在社会生产之外。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既然社会的主要资源掌握在男性手中,那么制度文化这些上层建筑就只能是男性意志与愿望的反映与表达。

《武孝廉》这篇作品,即使在今天,也仍然有着非常积极的意义。首先是其坚持“糟糠之妻不下堂”的立场,以及对富贵易心这种丑恶现象的谴责。时代发展到今天,女性已经掌握了越来越多的社会资源,女性的家庭地位已经有了很大的提升,但距离真正的男女平等,恐怕还有相当的距离。在这样的情况下,强调男性,特别是那些成功的男性对于感情与家庭的忠诚与责任,仍然没有失去其意义和价值。其次,富贵易心的男人确实让人恨,在现实生活中,被遗弃的女人多半却只能是无可奈何。但作品中的狐女就不一样了。《石孝廉》中的狐女让石孝廉吐出了自己当初给他的药,夺走了自己给予他的第二次生命;《丑狐》中的狐女则以自己的手段夺回了自己馈赠给穆生的财产,让他重回落魄。狐女们何以能如此呢?说来说去,是因为她们有这种能力与手段。这就以一种隐喻的方式告诉我们,女性要想捍卫自己的尊严与权利,还是要以自强与自立作为这一切的基础。 sNf1z+EVcXGpcuRhSjHJmMAyK6NRVS4Nn+FHNn0Ir86NpK2KBWpNWqASOThVAGm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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