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初刻拍案惊奇》的《屈突仲任酷杀众生，郓州司马冥全内侄》是一篇写虐食遭到报应的小说，立意是劝人不要杀生。主人公屈突仲任是一个耽于口腹嗜欲的青年。他吃野味的技巧和想象力令人咋舌：
仲任性又好杀，日里没事得做，所居堂中，弓箭、罗网、叉弹满屋，多是千方百计，思量杀生害命。出去走了一番，再没有空手回来的，不论獐鹿兽兔、乌鸢鸟雀之类，但经目中一见，毕竟要算计弄来吃他。但是一番回来，肩担背负，手提足系，无非是些飞禽走兽，就堆了一堂屋角。两人又去舞弄摆布，思量巧样吃法。就是带活的，不肯便杀一刀、打一下死了罢，毕竟多设调和妙法。或生割其肝，或生抽其筋，或生断其舌，或生取其血，道是一死，便不脆嫩。假如取得生鳖，便将绳缚其四足，绷住，在烈日中晒着。鳖口中渴甚，即将盐酒放在他头边，鳖只得吃了。然后将他烹起来。鳖是里边醉出来的，分外好吃。取驴缚于堂中，面前放下一缸灰水，驴四围多用火逼着。驴口干即饮灰水，须臾屎溺齐来，把他肠胃中污秽多荡尽了。然后取酒调了椒盐各味，再复与他。他火逼不过，见了只是吃。性命未绝，外边皮肉已熟，里头调和也有了。一日，拿得一刺猬，他浑身是硬刺，不便烹宰。仲任与莫贺咄商量道：“难道便是这样罢了不成？”想起一法来：把泥着些盐在内，跌成熟团，把刺猬团团泥裹起来，火里煨着。烧得熟透了，除去外边的泥，只见猬皮与刺，皆随泥脱了下来，剩的是一团熟肉，加了盐酱，且是好吃。凡所作为，多是如此。
故事立意不过是劝人不要杀生，但还有些想象力，读来很有喜剧色彩。到后来屈突仲任虐杀、虐食动物，“所作所为，越无人气”，动物们到阴间告状，冥司捉他前去。于是，那些被他所杀的生命“闻召都来，一时填塞皆满”。但见：
牛马成群，鸡鹅作队。百般怪兽，尽皆舞爪张牙；千种奇禽，类各舒毛鼓翼。谁道赋灵独蠢，记冤仇且是分明……这些被害众生，如牛、马、驴、骡、猪、羊、獐、鹿、雉、兔以至刺猬、飞鸟之类，不可悉数。凡数万头……物类皆咆哮大怒，腾振蹴踏，大喊道：“逆贼，还我债来！还我债来！”这些物类忿怒起来，个个身体比常倍大，猪羊等马牛，马牛等犀象。……
幸好阴间的判官是屈突的姑父，一意偏袒内侄，许愿让那些被害生灵都托生做人，才保住他的性命。为平息众怒，用屈突的血喂动物，方法是把他的身子扎得如浇花的喷筒一般，身上的血簌簌出来，在袋孔中流下：
（狱卒）只提着袋，满庭前走转洒去。须臾血深至阶，可有三尺了。然后连袋投仲任在房中，又牢牢锁住了。复召诸畜等至，分付道：“已取出仲任生血，听汝辈食啖。”诸畜等皆作恼怒之状，身复长大数倍，骂道：“逆贼，你杀吾身，今吃你血！”于是竞来争食。飞的走的，乱嚷乱叫，一头吃，一头骂，只听得呼呼噏噏之声，三尺来血一霎时吃尽。
屈突还魂之后，因血被畜生吃过，“故此面色腊查也似黄了”，从此刺血写经再不杀生。这篇故事题材来自《太平广记》卷一百《屈突仲任》。这种果报题材应是来自释门的故事。凌濛初在入话中为此篇主题所发“众生平等”的议论，很符合现代动物保护主义者的观点，颇见其幽默机智：
话说世间一切生命之物，总是天地所生，一样有声有气，有知有觉，但与人各自为类。其贪生畏死之心，总只一般；衔恩记仇之报，总只一理。只是人比他灵慧机巧些，便能以术相制，弄得驾牛络马，牵苍走黄，还道不足，为着一副口舌，不知伤残多少性命。这些众生，只为力不能抗拒，所以任凭刀俎。然到临死之时，也会乱飞乱叫，各处逃藏，岂是蠢蠢不知死活，任你食用的？乃世间贪嘴好杀之人，与迂儒小生之论，道：“天生万物以养人，食之不为过。”这句说话，不知还是天帝亲口对他说的，还是自家说出来的？若但道是人能食物，便是天意养人，那虎豹能食人，难道也是天生人以养虎豹的不成？蚊虻能嘬人，难道也是天生人以养蚊虻不成？若是虎豹蚊虻也一般会说会话、会写会做，想来也要是这样讲了，不知人肯服不肯服。
《警世通言》卷二十《计押番金鳗产祸》里的计押番在金明池里钓鱼，钓到了一条会说话的金鳗，自称乃金明池掌，若放了他，教计安富贵不可尽言。若害它，教计安全家死于非命。计安的浑家吃掉了金鳗，金鳗就投生到计安家做女儿庆奴，轻薄成性，连累得计安夫妇和她遭际的几个男人一道死于非命。
后人评论此事，道计押番钓了金鳗，那时金鳗在竹篮中开口原说道：“汝若害我，教你合家人口，死于非命。”只合计押番夫妻偿命，如何又连累周三、张彬、戚青等许多人？想来这一班人也是一缘一会，该是一宗案上的鬼，只借金鳗作个引头。连这金鳗说话，金明池执掌，未知虚实，总是个凶妖之先兆。计安即知其异，便不该带回家中，以致害他性命。大凡物之异常者，便不可加害，有诗为证：
李救朱蛇得美姝，
孙医龙子获奇书。
劝君莫害非常物，
祸福冥中报不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