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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丹青独来独往,走路悄无声息,像个幽灵。他的孤僻是与生俱来的,跟亲戚都不太往来。早年他喜看杂书,如痴如醉,人们觉得他是书痴,又会画画,是个奇才。直到他入狱,旁人才晓得他是个大盗。出狱后更没人知道他是搞什么营生。对于海坛县的亲朋好友来说,他是个谜,任何人都进入不了他的内心。

他提着一个大黑袋,走到海坛县西郊的一栋小别墅前,按了门铃。海坛县地处海岛,自然有绝美的海景,以前交通不便,是个贫困县,有能力的人都往外走。现在成了休闲胜地,又有大桥飞架东西,与大陆连为一体,很多人回来建海景房了。

一位满头白发的老者,出来开了铁门,用眼神跟练丹青打了招呼,随口问道:“有货?”

练丹青只有在这时候才露出笑容,点头道:“好货。”

乔修远教授是练丹青的老熟客了,从省城师范大学退休后,落叶归根,家乡海坛这个别墅,夏天时过来住,冬天风大,他就回省城去了。

“乔乔有打算回来看你吗?”练丹青边进屋边唠嗑。

乔乔是乔教授唯一的女儿,在美国结婚生子,前段时间乔夫人摔了骨头,乔乔着急,想回来尽孝,又被各种事拖着。

“我叫她别回了,她妈的骨伤养着,也快好了。我除了血压高,没别的毛病,有药吃着,不碍事。能不麻烦子女,就尽量不麻烦。”

老两口退休后,没子女在身边,有许多事确实不方便,还好有一两个学生特别好,建房批地、看病就医,有麻烦事尽是学生打头阵。桃李满天下就有这个好处。

到了客厅,乔教授给泡上工夫茶。练丹青不等茶入口,便从袋子里取出一个木盒。

乔教授眼前一亮,接过来细细端详,“看样子是晚清民国年间的梳妆盒,图案是鱼化龙主题,光这雕工,就能值些钱呀!”

练丹青附和道:“要不说您呢,眼光是越来越亮了。”

乔教授年轻时就对文物有兴趣,退休后把这个兴趣捡起来,迈进了古玩这个坑。身为中文系教授,本来就学识渊博,一来二去成了半个专家。

他敲了敲木头,看了看纹路,道:“难不成是金丝楠?”

练丹青道:“要不说您眼光毒,箱面就是金丝楠,骨架是黄花梨,这是从福州三坊七巷大户人家流出来的,错不了。”

乔教授拿到窗户边,对着光线仔细看了看纹路,点头道:“嗯,不错,看来你是淘到好东西了。你这准备出什么价?”

练丹青道:“我着急用钱,一万八出手,您觉得怎么样?”

乔教授呵呵笑道:“小练呀,你可别坑我,当年我跟你爹的交情可不浅。可惜他死得早,要不然,现在我们老哥儿俩一块儿养老呢。”

练丹青听到这一茬,脸色一下子沉下来,那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但他随即回过神来。

乔教授觉察到练丹青脸色的变化,安慰道:“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你也别过不了那一坎。”

练丹青恢复常态道:“哎,是呀,过去的就过去了,只不过我爹死的那一幕太惨了,一提起,我的心就跟被蛇咬了一口似的。”

乔教授道:“不提了不提了,咱们言归正传,这个梳妆盒,我也喜欢,要是价格合适的话,我就收下,咱们的关系,你得按照友情价。”

练丹青道:“乔叔,您别说友情价,我是想让您发财,我赚点毛利就够了,不行您开个价吧。”

乔教授拿着盒子端详了片刻,道:“一万,行的话,我就收了,你可说只赚毛利,该不会没赚头吧!”

“行,成交。说实在的,这个我有赚,一点点。看看,我让您发财的在这边!”练丹青又从袋子里掏出一个青花瓷碗,上面有个缺口,还附着几粒藤壶。

乔教授一把抓在手里,一眼瞅出是海捞瓷。从落款看是清康熙的景德镇官窑,胎釉接合处相当工整,确实是清代的工艺。“这个最多几百块,还是残品,能发什么财。你看走眼了吧!”

练丹青压低声音,“这个不是一个,是一堆。碗,将军罐,大盘,深腹杯,都有。”

乔教授两眼发光,“在哪儿?”

“在海底。”

这个清康熙碗,即便是完整的,最多不过值一两千。但如果是一船,那就是天大的宝藏了。一九八四年,英国人哈彻在南海打捞出“哥德马尔森”号沉船,捞到瓷器六十万件,在只保留二十多万件的情况下,两年后就拍卖获利两千多万美元。这是海底探险的传奇,也是刺痛中国水下考古界的大事件,同时也使得人们意识到,海底有无数的博物馆,海底也是个大银行。乔教授显然深受触动。他入了这一行,因为有很好的国学功底,倒是把很多野生的行家都比下去了,这些年手里倒腾、收藏的文物,倒也不少,家里博物架上,便是他收来又舍不得出手的。有人看上了,他会说,等我赏玩半年,到时候我舍得了,你再来。但是第一手海捞瓷,他还真没见过。

“叔,您要是愿意,这桩买卖我就交给您。您要是没兴趣,我就找别人。”

乔教授盯着练丹青,像盯着一个可疑的小偷,“小练,你不会坑我吧?”

练丹青被盯得身上发毛,无奈道:“哎,坑人的事,我有什么理由头一个找您呢?再说了,我现在要靠这一行吃饭,我要是坑您,您一张扬,我不是砸了自己的饭碗吗?”

乔教授沉吟片刻,似乎被他说动,但依旧谨慎,叹了一口气道:“这不是小事,得慎重。”

次日凌晨,天上有星星。风不大,码头上很安静,只有海浪在有节奏地发出均匀的声音,像海岛的催眠曲。一艘小渔船的马达发出刺耳的声音,从码头出发,渐渐远去。码头又恢复了催眠的节奏。黑夜的海,也像一头巨兽,无边无际的黑,可以吞噬一切。

船上是练丹青、乔教授、池木乡和少林。池木乡掌舵,偶尔打开激光笔,一道笔直的光射向前方,可以看清是否有障碍物。他们之所以如此谨慎,是怕引起巡逻艇的警觉。

渔船很简陋,没有舱,用太阳布遮着——就这还是练丹青从渔民那里租来的。他和乔教授紧挨着一个货箱坐着,这里风小一点,两人围着塑料布。夜里,海上还是会冷,乔教授这年龄,如果不是他自己要求,本是不能出海了。

练丹青看着黑乎乎的海面,若有所思,忍不住附着乔教授的耳朵问道:“我爹当年为什么会想不开?”

乔教授耳朵好使,饶是在马达声中,也能听清。他摇摇头,附着练丹青的耳朵,道:“那时候知识分子的命都是这样,知识分子要尊严,就没了命,傅雷呀老舍呀,哪个不是。”

“您说人心的恶,是不是比这海更深?”

乔教授叹了一口气,“时代的罪恶,你无法怪罪某一个人,一切都过去了,向前看吧。”

“他本不该死在这冰冷的海里。”练丹青不甘心,咬牙切齿道。

当年,父亲跟练丹青最后说了几句话之后,就瘸着腿,出门投海死了。练丹青没有想到那几句话就是诀别。

“他扛不过去呀,他不死能怎样呢?”

“他应该是握着画笔走掉的,那是他的夙愿。”练丹青道,“他连自画像也没能留下一张。”

往事使得海上的夜色,多了一层悲凉。

不多时,船来到一个无人岛附近。池木乡循着光线,很快找到了一个蓝色的浮标球。少林是第一次大显身手,早已穿上潜水服,戴上脚蹼,绑上水下探照灯,通上一条简易的氧气管,一骨碌就翻滚下去了。看来,他拍胸脯说的话,没什么水分。船上三人打着灯,静静地看着海面上的白色气泡。不多时,少林便浮了起来,随之出水的,是一篮子布满藤壶的瓷器。少林喘着粗气,道:“我╳,发财啦,发财啦。”池木乡一把摁住他,叫道:“你他妈给我安静点。”练丹青道:“发不发财,得看教授欣赏不欣赏。”乔教授眼睛亮了,拿起一个瓶子打开手电筒细细端详,像个孩子一样惊叹:“美呀,太美了!”练丹青得意道:“百闻不如一见,这回您可信了吧?”

不久,海面上灯光熄灭,马达声响起,海上又恢复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9/Z9Vcafc/u1J/201rE2SeTXclgNpJ5T7WL9PkDFqqUtpaSpy2dOZpirYvaEw58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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