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安金藏剖腹救李旦

李旦一生中最危险的时刻，一个粟特人用剖腹的方式挽救了他。这个粟特人叫安金藏。玄宗感念这个粟特人的忠诚，称其为“烈士”。安金藏在都城的故居也被称为“烈士台”，以彪炳其功勋。

安金藏的名字“金藏”明显带有佛教色彩，实际上他也确实是一个信仰佛教的粟特人。在武则天改唐为周之后，只是一介乐工的安金藏与皇子李旦的命运出现了交集。李旦从皇位退下来，在胆战心惊中度过了一段漫长的岁月。693 年，一个武则天宠信的户婢韦团儿跟李旦结怨，遂诬告李旦的两位妃子刘氏、窦氏行厌咒之术。两位妃子被武则天杀死后埋在宫中，没人知道掩埋之所在哪里。李旦畏惧忤逆太后的旨意，隐忍不发，在武则天面前“容止自如”。后来团儿又想害李旦，有知情人向武则天告发此事，武则天便杀了团儿。

随着武周政权逐渐稳固，李旦门前冷落车马稀，只有安金藏等乐工陪在身边。有人诬告李旦谋反，武则天让来俊臣审问。来俊臣动用酷刑，李旦身边的人不胜楚毒，都想认罪。这时候只有安金藏坚决不屈服，并对来俊臣大声说：“公不信金藏之言，请剖心以明皇嗣不反。”随即他抽出佩刀自剖其胸，五脏并出，流血满地，气绝倒地。局面闹大，武则天听闻，赶紧命人把他抬入宫中让御医治疗。医生把五脏放回他的腹中，又以桑皮线缝合并给伤口上药。过了一晚上，安金藏又活过来了。安金藏的壮烈举动激活了武则天的亲情人性，她对安金藏说：“吾子不能自明，不如尔之忠也！” 下令停止审问，李旦躲过一劫。

根据文献记载，安金藏是个非常孝顺的人。神龙初年（705 年左右），安金藏的母亲去世，他先将母亲葬于洛阳城南阙口之北，并在墓葬旁边盖了小房子住下来，亲自造石坟、石塔，昼夜不停。本来那片地附近没有水源，忽然就有泉水涌出。后来又出现李树盛冬开花、犬鹿相狎的现象。按照唐朝的逻辑，这些祥瑞都是安金藏孝顺引致的，负责的大臣卢怀慎便上奏朝廷，其后皇帝下敕，赐立牌坊以表彰其孝。睿宗景云年间，安金藏多次升官，最后升至右武卫中郎将。玄宗即位后，追思安金藏忠节，下制褒美，擢升右骁卫将军，并且让史官把他剖腹的事迹整理记录下来。到了开元二十年（732），玄宗破例封其为代国公，在东岳庙等处的石碑上均镌勒安金藏的名字。安金藏最后寿终正寝，死后还被追赠兵部尚书。

正史中关于安金藏的记载差不多就到此为止，比较简单，幸而安金藏父母的墓被发现了。1981 年 4 月河南洛阳龙门洛阳啤酒厂工地施工，发现了安菩夫妇墓。安菩就是安金藏的父亲，他的墓志盖上写着“大唐定远将军安君志”，志文说：

君讳菩，字萨，其先安国大首领。破匈奴衙帐，百姓归中国。首领同京官五品，封定远将军，首领如故。……粤以麟德元年（664）十一月七日，卒于长安金城坊之私第，春秋六十有四。……夫人何氏，其先何大将军之长女，封金山郡太夫人。以长安四年（704）正月廿日，寝疾卒于惠和坊之私第，春秋八十有三。以其年二月一日，殡于洛城南敬善寺东，去伊水二里山麓，礼也。孤子金藏，痛贯深慈，膝下难舍。毁不自灭，独守母坟。爱尽生前，敬移殁后。天玄地厚，感动明祗。敕赐孝门，以标今古。嘉祥福甸，瑞草灵原。乡曲荫其风，川涂茂其景。……嗣子游骑将军胡子、金刚等……

安金藏的父亲叫安菩，字萨，从名字看明显也是个佛教徒。他原来是昭武九姓之一安国的首领，到唐朝后被封定远将军，仍然管理自己的粟特人聚落。安金藏是安菩最小的儿子，其长兄叫胡子，意思是胡人之子——可能生于安菩内附之前或内附后不久，所以没有正式的汉名。内附后安菩逐渐汉化，为两幼子取名金刚、金藏，带有浓烈的佛教色彩。安金藏母亲何氏葬于“洛城南敬善寺东”，可能是孀居之后，虔心向佛。

清初画家金古良所绘古代人物画传《无双谱》中，有“代国公乐工安金藏”画像。安金藏除了精通音乐，担任太常乐工，也以医术著称。唐代元稹《论教本书》中记载：“而令医匠胡安金藏剖腹以明之，岂不大哀哉！” 开元初年，苏颋撰《授安金藏右骁卫将军制》的官方文书中记载：“游骑将军、行右武卫翊府中郎将员外置同正员、直太常寺安金藏……可骁卫将军员外置同正员，余如故。主者施行。” 这里的“直太常寺”即太常寺的医直。安金藏以医学走入仕途，凭医学大难不死，以医学才能获得晋升。终其一生，安金藏一直受惠于医学。

有些学者认为安金藏剖腹与祆教徒幻术性质相同。关于祆教幻术，敦煌文书S.367 号唐光启元年（885）书《沙州伊州地志》残卷有生动记载：

火祆庙，中有素书（画）形像无数。有祆主翟槃陀者，高昌未破以前，槃陀因朝至京，即下祆神，因以利刀刺腹，左右通过，出腹外，截弃其余，以发系其本，手执刀两头，高下绞转，说国家所举百事，皆顺天心，神灵助，无不征验。神没之后，僵仆而倒，气息奄〔奄〕，七日即平复如旧。有司奏闻，制授游击将军。

这样的表演，《朝野佥载》卷三亦记载：

河南府立德坊及南市西坊皆有胡祆神庙。每岁商胡祈福，烹猪羊，琵琶鼓笛，酣歌醉舞。酹神之后，募一胡为祆主，看者施钱并与之。其祆主取一横刀，利同霜雪，吹毛不过，以刀刺腹，刃出于背，仍乱扰肠肚流血。食顷，喷水呪之，平复如故。此盖西域之幻法也。 ^[1]

“出腹决肠”是祆祠幻术表演的主要内容。安金藏居住的长安醴泉坊，是长安有祆祠的五坊之一（此五坊为布政、醴泉、普宁、崇化、靖恭）。既然安金藏生活在长安祆教文化的核心区，对于祆祠的幻术应当不会陌生。但安金藏的剖腹显然不是幻术表演，很可能是他懂得医术，躲过一死。古代波斯医学中，有服用含有印度大麻（bhanga）成分的四种草药进行患部手术的例子，这表明麻醉手术在当时已经存在，而这种医法可能是以幻人（Magi）幻术为基础的。人体解剖学和麻醉学一样，共同构成外科手术的基础。安金藏作为名医，应该了解祆教丰富的解剖学和手术医学知识。

安金藏剖腹救李旦，这或许是大唐历史的重要事件——如果李旦被陷害，后面的玄宗也将不复存在，整个历史都要改写——同时，其背后也闪动着中外文化交流的光芒。

[1] （唐） 张 撰，赵守俨点校：《朝野佥载》，第 64—65 页。 ZLH6/36bvWCH9WCXTLi2U914nnX8UbnRq3uMV5AFWokHi9W95mMyqB0rO0q9ziL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