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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原白莲致宫崎龙介的信
——如此可怕的女人,你已经厌烦了吗?如果厌烦了,早点儿告诉我。那你的回答是什么?

柳原白莲

歌人。明治十八年(1885年)生于东京,父亲是伯爵柳原前光,母亲原为柳桥艺伎。她是大正天皇的表妹,原名烨子。明治四十四年(1911年),与伊藤传右卫门结婚。发表和歌集等作品。后同龙介结婚,育有二子。昭和四十二年(1967年)去世。

宫崎龙介

社会活动家、律师。明治二十五年(1892年)生于熊本县。受父亲宫崎滔天的影响,从在东京帝国大学就读开始,就开展社会主义运动。毕业后,担任社会民众党中央委员等职务,全身心投入到民族主义运动中。二战后,担任律师。昭和四十六年(1971年)去世。

两人恋情简介

大正九年(1920年),为征得白莲的同意,将她的戏曲《指鬘外道》 改编为舞台剧,龙介拜访了白莲。此后,两人交往逐渐密切,爱意渐次浓烈。大正十年(1921年),白莲将写给丈夫的离婚书发表在报纸上,后离家出走,这酿成喧嚣一时的“白莲事件”。她和龙介也天各一方。两人开始共同生活是在两年之后。

今天,我和饭塚君见了面。我们决定,将于六月二日至六日在“市村座”举行演出。演员阵容大致和以前相同,可能调换两三人。如果方便的话,你来东京好吗?

我还见了山田耕笮先生,据他说,乐谱的原稿尚未完成,我请他尽快写出来。《指鬘外道》的改编进展顺利。

黄昏时分,暴雨如注,电闪雷鸣,这是天要变暖的迹象吧。蛙声阵阵,我愈益感受到夏日的气息。不久,萤火虫也将漫天飞舞吧。岁月交替,我每天都在期待夏季的来临。究竟是谁让我如此一往情深?迄今为止,我从未有过这种经历。我自认为这是不可思议的命运,仿佛婴儿渴望母亲的乳房一般……你每天在想些什么?是否偶尔也会想起我呢?

龙介

龙:

我把我迄今所有的事情全告诉了你,再无任何隐瞒。如果有人像人鱼一样被刺伤,那是那个人的错。你应该不会背叛我吧?这次如果连你也让我体会到男人就是这种东西,也让我憎恶,那我就不再是我,而是像人鱼一样,或许像扔旧草鞋一样,毫不可惜地抛弃你。不,或许会做出比这更可怕的事情。我如果做出邪恶的事,那全是拜男人所赐。下次见面,我有一肚子的话要对你讲。我一直相信你,你明白吗?

六月,我还是不能去吧。山田先生也在焦急地等待。除了他,还有其他人吧?为什么我如此强烈地诱惑别人呢?恋情和人世的无情令人伤悲、痛苦。请紧紧拥抱我的身体、我的灵魂,就连你的手也绝对不能碰其他女人的嘴唇,不许想女人的身体啊!你要紧紧拥抱我的灵魂啊,必须啊!糊涂的想法,哪怕是一分一秒也不能有。

夏天我们见面吧。因为现在人们的注意力过于集中在我身上,我快头晕目眩了。而且,我也不想让你被别人嫉妒。你毕业后,或许我会把你投入嫉妒的火焰中,向人们炫耀:来看一看他吧。请你做好思想准备。如此可怕的女人,你已经厌烦了吗?如果厌烦了,早点儿告诉我。那你的回答是什么?

有夫之妇和东大学生

开头是一封男人写给女人的信,写信的人是当时(大正十年,即1921年)二十九岁、东京帝国大学的学生宫崎龙介。他父亲宫崎滔天是活跃于明治至大正年间满腔激情、忧心国事的革命家。正因如此,龙介受到父亲的影响,在东大就读期间,和同伴创办了杂志《解放》,并开展救助贫穷工人的社会活动。

随后是一封女人写给男人的信。写信的人是当时三十六岁的柳原白莲。柳原白莲生于明治十八年(1885年),是柳原前光伯爵的第二个女儿,此时是被称为“九州煤矿大王”的伊藤传右卫门的妻子。在此之前,白莲从华族女校中途退学,和北小路资武结婚,五年后离婚。后入东洋英和女校求学,就读期间加入“竹柏会”,师从佐佐木信纲 ,在短歌杂志《心之花》上发表了短歌。

嫁入伊藤家时,白莲二十六岁,丈夫传右卫门五十一岁,两人相差二十五岁。她住在铜制屋顶、被称作“铜殿”的豪宅中,因容颜秀美、才华出众而被称作“筑紫的女王”。

白莲之所以能和龙介结识,契机是龙介为征得白莲的同意,将她发表在杂志《解放》上的戏曲《指鬘外道》改编为舞台剧,专程去九州拜访了她。

白莲身为身份高贵的华族之女,却在家人的要求之下嫁给了九州的大富豪。对不爱丈夫、郁郁寡欢的白莲而言,小她七岁、知识渊博又热情洋溢的龙介宛如她在沙漠中邂逅的绿洲。

另一方面,对年纪轻轻、满怀好奇的龙介而言,笼罩在不幸阴影下的、美貌的有夫之妇则极具魅力。

开头的信写于两人在京都秘密相会之后,两人通过情书传递彼此日益加深的思念。

龙介的信前半部分以戏曲的话题为中心,中间开始转为季节描述,结尾则是对白莲的深情表白。正因为年轻,所以言辞简洁有力,甚至有“仿佛婴儿渴望母亲的乳房一般”的表述,这是在向比自己大的女人撒娇。

像这封信一样,先处理事务,中途变为情书,这种常见的写信的方式可以说是男人特有的对羞涩之情的掩饰。

与此相比,白莲的信感情远为直接而强烈。她的信既不问候时节,也未说明自己的近况,而是突然逼问龙介:“你应该不会背叛我吧?”“我一直相信你,你明白吗?”这句话则体现了年长女性的坚定和执着。

对于男人让她来东京的邀请,白莲答复说不能去。当时,从北九州到东京是一个漫长的旅程,要换乘火车、轮船,需要整整两天的时间。不过,信中列举的理由是:自己正被形形色色的男人关注。

此后的一段文字,更加激烈而坦率——“就连你的手也绝对不能碰其他女人的嘴唇,不许想女人的身体啊!你要紧紧拥抱我的灵魂啊,必须啊!糊涂的想法,哪怕是一分一秒也不能有”。在这咄咄逼人的文字中,白莲炽热的情感喷涌而出。

最后几句“请你做好思想准备。如此可怕的女人,你已经厌烦了吗?如果厌烦了,早点儿告诉我。那你的回答是什么?”流露出的感情更加强烈。

他们在写情书时,往往迫切地想试探出对方的真心,出于这种心情,多采用疑问句的形式。实际上,龙介信中的最后一句话“是否偶尔也会想起我呢?”,也是一种轻微的疑问语气。与此相对照,白莲的最后两句话不仅语气强烈,以问号结尾,而且问号之前“厌烦了吗?”这种追问男人的气势,是男人的信无法相提并论的。

尽管情书很多,但结尾笔触如此凌厉的却极其少见。

情书的一个作用是让写信的人在下笔的过程中心旌摇曳,又因为对方不在眼前,所以笔下的情感似乎比真实的情感更加深厚。恋爱有一种凝缩作用,所以自己强烈的爱慕之情得以凝缩,也更容易说服对方。当然,有时这种太过强烈的爱意也会让对方招架不住,从而心生怯意。

事实上,龙介一看到白莲的这封信,不安立刻萦绕在心头。他甚至感到些许恐惧:像现在这样发展下去,自己或许有一天会被白魔女欺骗而粉身碎骨。

龙介虽然心怀不安,可另一方面,这激起了他对女人和想看到恐怖事物的好奇心,导致他对白莲更加情根深种。

此后,两人的关系越发密切。不久,白莲发现自己怀上了龙介的孩子,于是决意离开传右卫门。

给丈夫的离婚书

大正十年(1921年)十月二十日,白莲利用和丈夫一同进京之机,突然出走。在第三天的《朝日新闻》上,白莲发表了给丈夫伊藤传右卫门的离婚书。

这一天的《朝日新闻》的社会版附上了白莲和龙介的照片,全面报道白莲失踪事件,标题生动醒目——“抛弃结婚十年的丈夫,白莲女士奔向情人的怀抱”“十年含泪的婚姻生活,被煤矿工人出身的丈夫不理解而受虐待的倩影”。

离婚书确实是白莲写的。之所以被公布在报纸上,是白莲为了稳住最先打探出她出走消息的朝日新闻社记者,为从伊藤家安全出走而达成的交换条件。

这封离婚书文字坦率、态度坚决。这是许久之前,白莲为这一天而写好的。

她先写道:“这是我作为你的妻子,给你写的最后一封信。”然后诉说,为了婚姻幸福,自己迄今所能付出的全部努力。

她又倾诉到,可是所有的期待和努力都化为了泡影。其中,最大的理由是:在服侍丈夫传右卫门的女人之中,有人明显和他有肌肤之亲,自己作为家中女主人的权利也被别的女人夺走。

白莲的这种指责是有的放矢的。从婚前开始,伊藤家实际上的家庭主妇的工作就被委托给一名叫“崎”的女佣。在传右卫门身边服侍的女人之中,有许多人和他发生了关系。这好像所谓妻妾成群,因此虽说是正妻,可白莲不过是床笫之间的装饰而已。

当然,站在传右卫门的立场上,他确实是出于以下考虑:白莲是华族出身的贵族小姐,恐怕难以妥善处理有各色人等出入的大家族的所有事务;又想尽其所能给爱好书籍、和歌的白莲更多自由的时间。传右卫门身边确实有类似妾身份的女人,这是事实。不过,在当时,大家族的家长和大店铺的老板身边有这种女人也不足为奇。

白莲却无力承受,也没有理由必须承受这种状况。在离婚书中,她直言不讳地发泄对迄今婚姻生活的不满,然后断言:“我作为你妻子的价值还不如一个女佣。”

“又及”中写到,她将用挂号邮件的方式返还传右卫门赠送的宝石;留下的衣裳等物品,希望按照自己列好的目录分送给大家;白莲自己的正式印章虽不能寄去,不过如果是名分变更需要,可以随时盖章,等等。

这真是一封绝妙的离婚书。正因为当时是现在无法想象的陈腐的旧时代,所以读到它的读者大为惊讶,舆论哗然。

这就是广为人知的所谓“白莲事件”。于是,白莲的丈夫伊藤传右卫门和她的情人宫崎龙介立刻成为舆论的焦点。

尤其是传右卫门,妻子气势汹汹地发表离婚书又离家出走,作为丈夫,他忍受着许多人好奇的目光,颜面尽失。但是,传右卫门在此后的新闻记者招待会上,只说“这出乎我的意料,完全没有想到”,并没有直接指责白莲。

另一方面,龙介作为诱拐、窝藏白莲的男人,也和传右卫门一样忍受着众人好奇的目光。他还因为害怕舆论的巨大反响,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他一直担忧自己和白莲会被以“通奸罪”起诉,为此染上了肺病。

这段时间,和白莲始终毅然决然的态度相比,作为男人的龙介有些软弱,意志并不坚定。

对这一事件,舆论最初确实对白莲多少持有好感。不过,看到传右卫门不口出恶言、对出走妻子的宽容态度,认为白莲太过任性的人反而逐渐增多。从赞成和反对两派势均力敌,不久又变为指责白莲的一派占据上风。尤其在女性之中,支持白莲行动的人更少。这还真是出乎意料。

此后,白莲按照先前的计划,住到龙介父母家。不过在嫂子和姐姐的劝说下,白莲返回了柳原家,处于一种被软禁的状态,和龙介断绝了一切联络。

在这种处境下,白莲为龙介生下长子香织。此后,她寄身在京都的大本教总部,在这里终于和龙介再会。

在事件发生两年后的大正十二年(1923年),关东大地震爆发,与此同时,曾引起巨大轰动的丑闻也终于淡出人们的视野,两人开始共同生活。同年十一月,白莲因和龙介的丑闻而被剥夺华族身份。

两人正式递交结婚申请是在两年后,同年白莲生下长女蕗苳,龙介则成为社会民众党中央委员。进入昭和之后,他组建国民议会和全国大众党,参加民族主义运动和亚洲各国的独立运动,后来成为一名律师。

这样看来,白莲一家似乎终于变成普通的家庭。长子香织在太平洋战争中战死,白莲为排解悲痛之情,创作和歌,还组建了“国际悲母会”,在全国各地演讲。

另一位当事人传右卫门则始终闭口不提这一事件,于昭和二十二年(1947年)去世。

此后,白莲、龙介夫妇相亲相爱、相伴终老。昭和四十二年(1967年),白莲在赌出一生而投入其怀抱的丈夫——龙介的悉心照顾下去世。四年后,就像是为了追随她,龙介去世。

两人的晚年平静祥和,难以想象他们曾是将一个时代搅得天翻地覆的丑闻的当事人。

无论如何,他们的恋情经数百封互相传递的情书而得以加深和升华,这是事实。情书是促进两人恋情发展的推动力,这也是事实。

因为谈恋爱而写情书,通过写情书,变得对对方越发倾慕,于是对方也情意绵绵,彼此都被深深吸引。

白莲写给丈夫的离婚书

伊藤夫君:

这是我作为你的妻子,给你写的最后一封信。

现在,我写这封信可能让你感到突然,但是,对我而言,不如说这是一种必然的结果。或许你会感到吃惊,不过如果你静静地听完我下文要说的事,我觉得你应该完全能够理解。归根结底,我们之所以走到今天这种地步,是你一手造成的。

我想请你从我和你结婚之初开始回顾,好好想想为什么我只能选择这条路。

如你所知,我之所以嫁给你,是因为我想摆脱之前不幸的婚姻,过普通女人那种悠闲的生活,期盼这次能在和睦的家庭中、真爱的伴随下生活。因为正好有缘,在我确定嫁给你之时,我不知道你是否想过这或许是出于金钱的力量。我想:虽然我们年龄悬殊,可那反而一定会让你珍惜我。我也听说,你没有什么学问。我虽然能力有限,可还是想用自己的爱和真诚来弥补你的不足,帮你提升自我。作为我来说,我想信赖你的爱情和力量而生活。自不必说,这是因为我宁愿相信你比任何人都爱我。

每当想起你是如何对待我的,无论何时,我总是满含泪水。在完全陌生的环境中,我唯一可以依赖的,只有丈夫的一片柔情。对于家庭,虽然能力有限,但是想到我作为家庭主妇的身份,我也是带着许多想法而来的。然而,和我的期待截然相反,在我到来之前,那里已有一位女佣崎拥有近似主妇的实权,而且她和你绝对超出了普通的主仆关系。因为和我相比,你更爱她。何谈用你所创造的财富为社会服务的理想?我首先被这种意外的家庭氛围惊呆了。

每次有事时,你总和崎站在同一阵营。

我虽然是主人的妻子,但在家中却无法让一个用人做任何事。(中略)

实际上,我作为你妻子的价值还不如一个女佣。(中略)

临别之际,赠君一言。不管怎样,十年间,你多方照顾有许多缺点的我,对此恩情,我深表感谢。

这封信写得长,不是为了责备你,而是想说出长久以来藏在我心里的话,以求得到你最后的理解。

信至结尾,我想:我走后你的家庭反而会更和睦吧。首先,对艳子小姐,这应该也是一件幸事。这样,你也可以少一些担心。无论什么事情,只要是我喜欢的你都厌恶,我厌恶的你反而觉得可爱,你的那种感觉让人不可思议,也让我倍感痛苦。只要我不在,你就有一双慧眼,能够清楚地分辨所有人的善恶,家人该多么幸福啊!

所谓女人的心,只要你真心爱她,她一定会全心全意地爱你。我希望今后你务必给予女人适当的评价。这既是为了儿子,也是为了你。 NWakmbIRADWtN47odYsyE2mbUXx9/E/Ph3PJ3ETEzPcXKY6ngVV5bQlWnYlnMrN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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