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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曹雪芹文笔”对薛宝钗形象的负面影响

薛宝钗是《红楼梦》主角之一,也是书中最富争议性的人物。这是多方面原因造成的,或源自人物本身的多面性和复杂性,或源于曹雪芹的含蓄蕴藉的文笔表达方式,而更关键的是原稿《红楼梦》后几十回文字的丢失使得人物形象尚未得以完整呈现出来。此外,一个因素也对薛宝钗的形象产生重要影响,就是前八十回文字中的“非曹雪芹文笔”。这是本文想着重分析的地方。我们在评价薛宝钗的时候,要尽可能排除这些“非曹雪芹文笔”的干扰,就跟法庭要排除非法证据一样。

《红楼梦》前八十回中的“非曹雪芹文笔”是个值得学术界高度重视的大课题。《红楼梦》艺术性和思想性极好,但《红楼梦》文本并不完美,这两者都是不可否认的。

可能会有读者朋友对前八十回文字中的“非曹雪芹文笔”这一提法感到奇怪,不是说前八十回是曹雪芹写的,后面四十回才是他人续的吗?学术界说前八十回是曹雪芹写的,其实只是个笼统说法,不严格来讲也是能成立的。

但如果我们对《红楼梦》文本进行深入研究,就会发现其中掺杂有他人文笔。这又分成两种情况:一种是有意识的补充或者改动文本;一种是无意识的误抄。从脂砚斋开始,每个版本的抄写者都在里面有所贡献,这些作用有正有负。比如,以甲戌本《石头记》第一回的楔子而言,在介绍《红楼梦》一书名称的谱系中,其中有一句独特的话:“至脂砚斋甲戌抄阅再评仍用石头记。”这句话显然不会是曹雪芹的,它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脂砚斋自己在里面增加私货,以便把自己的名字列入谱系之中;另一种可能是这原本是脂砚斋的批语,被抄写者误当正文抄写了下来。

具体到薛宝钗身上,哪些“非曹雪芹文笔”对其形象产生负面影响呢?这里举两个例子供读者朋友一起思考。

(一)第六十七回一处文字与薛宝钗人物形象的关系

先来看看第六十七回中的一段文字:

(薛姨妈)正在猜疑,宝钗从园里过来,薛姨妈便对宝钗说道:“我的儿,你听见了没有?你珍大嫂子的妹妹三姑娘,他不是已经许定给你哥哥的义弟柳湘莲了么,不知为什么自刎了。那柳湘莲也不知往那里去了。真正奇怪的事,叫人意想不到。”宝钗听了,并不在意,便说道:“俗语说的好,‘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也是他们前生命定。前日妈妈为他救了哥哥,商量着替他料理,如今已经死的死了,走的走了,依我说,也只好由他罢了。妈妈也不必为他们伤感了。”

在不太喜欢薛宝钗的读者看来,这段文字可与第三十二回金钏死亡时宝钗对王夫人所讲的一段话一起,作为宝钗“无情”的证据。此外,将尤三姐的悲剧解读为“前生命定”,虽是为劝解薛姨妈,但也确实有矮化薛宝钗智商之嫌疑。

但是,第六十七回文字并非曹雪芹文笔,而是他人补写的一回文字。对此问题,学术界很早就有人指出了。笔者曾在《〈红楼梦〉第六十七回——他人增补的一回文字》一文中,简单分析了其非曹雪芹文笔的理由。感兴趣的读者可以多收集这方面的资料读一读,相信会有自己的判断。

所以,在评价薛宝钗的时候,此处文字是不合适作为依据的。由于这个问题的共识度比较高,本文就点到为止,不作过多阐述了,下面重点分析一个尚未引起学术界重视的问题,即第二十二回中一处文本错误与薛宝钗人物形象之间的关系。

(二)第二十二回一处文本错误与薛宝钗人物形象的关系

先来看看这段文字:

忽然人报娘娘差人送出一个灯谜儿,命你们大家去猜,猜着了每人也作一个进去。四人(笔者注:指宝玉、宝钗、黛玉和史湘云)听说忙出去,至贾母上房。只见一个小太监,拿着一盏四角平头白纱灯,专为灯谜而制,上面已有一个,众人都争着乱猜。小太监又下谕道:“众小姐猜着了,不要说出来,每人只暗暗的写在纸上,一齐封进宫去,娘娘自验是否。”宝钗等听了,近前一看,是一首七言绝句,并无甚新奇,口中少不得称赞,只说难猜,故意寻思,其实一见就猜着了。宝玉、黛玉、湘云、探春四个人也都解了,各自暗暗的写了半日。一并将贾环、贾兰等传来,一齐各揣机心都猜了,写在纸上。

从今天的语法规范来看,这段文字存在明显的主语逻辑混乱的问题:前面说“宝钗等听了,近前一看,是一首七言绝句,并无甚新奇,口中少不得称赞,只说难猜,故意寻思,其实一看就猜着了”,后面又单独说“宝玉、黛玉、湘云、探春四个人也都解了,各自暗暗的写了半日”。“宝钗等”是个集合概念,自然包含了与宝钗一块进贾母房间的宝玉、黛玉和史湘云三人。

庚辰、戚序本、蒙古王府本、舒序本与此相同。甲辰本将“宝钗等”的“等”字删除。俄藏本(也称列藏本)上有“宝钗等”的“等”字,却没有“半日”两个字。程高本不仅将“宝钗等”的“等”字删除,并进而把“各自暗暗的写了半日”中的“半日”也删除了。

目前主流的校勘本,此处大多采用庚辰本的文字。也有个别校勘本此处采用甲辰本的文字,如周汝昌先生的《周汝昌校订批评本石头记》。

这段文字涉及对薛宝钗人格的评价,如何把握好作者创作这段文字的本意至关重要:是单独讽刺薛宝钗崇拜权威呢,还是旨在揭示大家在权威面前的集体表现呢?本人觉得后者显然更深刻,更真实地反映了中国古代的集体无意识的权威崇拜情结,更能代表文章的深度。从“一并将贾环、贾兰等传来,一齐各揣机心”也能进一步体会出这一点。

在第十八回元春省亲的时候,即便是林黛玉,也照样是蠢蠢欲动,想大显身手的,“原来林黛玉安心今夜大展奇才,将众人压倒”。可见,在元春这个权威面前,林黛玉并没有比薛宝钗淡定多少。《红楼梦》刻画的其实正是崇拜权威这一集体无意识的行为。

而从甲辰本到程高本的文字变动,可以明显看出是一个不断丑化薛宝钗形象的过程。甲辰本虽删除“宝钗等”的“等”字,但仍旧保留了“半日”,这说明宝钗与宝玉、黛玉、史湘云和探春等在权威面前的表现并非实质性的不同,只是程度上的差异。因此,甲辰本表现出来的文字改动,很可能只是修改者认为原本文字存在主语逻辑混乱的问题,故而进行修改,并非想要故意贬低薛宝钗。

与甲辰本不同,程高本则一并删除了本不碍事的“半日”一词,明显贬低薛宝钗,应是违背曹雪芹创作这段文字的主要旨意的。

从清朝以来,就有不少评论者基于程高本此处的文字来臧否薛宝钗,而他们基于“非曹雪芹文笔”的文本进行的人物评价实则有失公允,久而久之,使得人们对薛宝钗形成固有刻板印象,流毒至今。这是我们今天研究者在阅读清代评点本《红楼梦》的时候要特别谨慎的一个地方。

从整段文字的逻辑连贯性来看,“宝钗等”的表述方式,本身是没有问题的,“等”字不能删除。因为宝钗与宝玉、黛玉和史湘云四个人是一起刚刚从外面来到贾母上房的,一起看见小太监拿着灯谜,一起听见小太监传达元春的谕旨,再然后就应该是一起走近观看灯谜的具体内容。如果没有“宝钗等”的“等”字,就变成了只有宝钗走近看了灯谜内容,而宝玉、黛玉和史湘云则没看灯谜内容就直接写出谜底了,这显然是荒谬的。

因此,这段话的根本问题不是出在“宝钗等”这个集合概念上,而是出在如何理解这个不太常见的句式上。本人暂且称之为“集成性句式”,即把集体性行为与个体性行为集成在一句话之中。这类句式,仔细分辨,还是比较容易看出哪些是集体行为,哪些是个体行为。比如,在“宝钗等听了,近前一看,是一首七言绝句,并无甚新奇,口中少不得称赞,只说难猜,故意寻思,其实一看就猜着了”这句话中,“宝钗等听了,近前一看”这明显是集体行为;而“口中少不得称赞,只说难猜,故意寻思,其实一看就猜着了”这部分应该属于是宝钗的个人行为。这类句式,其实也可以把后半部分理解为个体行为部分主语的省略。

在《红楼梦》中,这类句式并非仅此一例,下面再举一个例子帮助大家理解这种句式:

李纨等忙出来找着他两个(笔者注:指宝玉和史湘云)说道:“你们两个要吃生的,我送你们到老太太那里吃去。那怕吃一只生鹿,撑病了不与我相干。这么大雪,怪冷的,替我作祸呢。”……说着,同探春进去了。

在这个例子中,“李纨等忙出来找着他两个”显然是集体行为,指李纨、探春等人;而“说道”明显又是李纨个人的行为。甲辰本抄写者大概不理解或者不认同这类句式,把“李纨等忙出来”改成“李纨忙出来”,但这样一改,就与后面的“同探春进去了”自相矛盾了:既然是李纨自己出来的,说明探春原本就没跟李纨一块出来,既如此,李纨怎么又会同探春一块进去了呢?程高本在承袭甲辰本文字的基础上修改得更加彻底,干脆把“同探春进去了”也改为“方进去了”。这样就只有李纨出来和进去了。但按下葫芦浮起瓢,即便消除了这里的矛盾,与后文却照样存在着矛盾。读者看书的时候可以细心品味一下。

甲辰本和程高本对这个地方的文字改动,与前面一处文字改动的路径如出一辙,其根源都是出在甲辰本的抄写者不理解这种句式而擅自修改,而程伟元和高鹗又对甲辰本的文字不满意而再次修改,从而越改错得越离谱。

鉴于这类句式的集成性特点,建议点校时最好将集体行为与个体行为用逗号断开,即把“李纨等忙出来找着他两个说道……”断开为:“李纨等忙出来,找着他两个,说道……”

《红楼梦》文本研究是红学研究的前提性和基础性工作,也是苦差事。其他的研究,如人物研究、艺术研究、思想研究等只有建立在文本研究的基础上才能更好地立起来,否则就是空中楼阁。

以上是本文举的两个例子,其观点也是笔者研究《红楼梦》的个人看法,带有很强的主观性,仅供读者参考。 SfTuCVm2/MQS/RSNL8lPMOdX2/+r+AscFZyu5Cw92VPJyi33QvxxGSjO72fozsR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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