亵衣单薄,那双脚有被冻凉的寒意,又有女子柔嫩身体的细腻。
似乎在梦中因为寻觅到这温暖而满足,姜禾微蹙的眉心展开,露出舒适的笑。她口中嘟囔了一句什么,听不清楚,只觉得是在哼哼唧唧,莫名让人失去睡意。
昨晚也是在这个时候,醒来的赵政听到姜禾在梦呓。
“嬷嬷放心,轻哼……”
声音百转千回弯弯绕绕。
齐国公主在使馆里的事赵政都知道,但他没想到教引嬷嬷教的,姜禾倒学得挺好。
而今夜更是过分,竟然敢把脚伸进他的被窝。
赵政一把掀开锦被,坐了起来。
姜禾被捆绑的手臂不自觉地动了动,右脚再往赵政怀里一送。
赵政又疼又恼伸手捉住姜禾的脚踝,不假思索地把姜禾的脚丢回去。
“咚”的一声闷响,她的腿从空中跌落到床板。
睡梦中的姜禾大喊一声:“地动了!”
还未待赵政解释,姜禾已经“嗖”地坐起身。因为动作太快,手臂被绳索勒得生痛。她弯下腰抖动着胳膊,彻底清醒。
姜禾左右看看,床帐低垂熏香袅袅,并没有天崩地裂的动静。
她明白自己做梦了,顿时松了一口气。又发现手臂疼得厉害,便扭头狠狠瞪了赵政一眼。
赵政已经重新展开薄被盖在身上,为了掩饰什么,他不再平躺,而是翻过身去。
“松开我,我不睡了。”姜禾索性伸出胳膊,要赵政帮她解开细绳。
“只要孤睡,你就得睡。”赵政的声音在帐幔深处响起,平静无波。
“我要起夜出恭,总可以吧?”
“唤婢女拿夜壶进来,孤不介意。”赵政说完便重新平躺过来,闭上眼睛,再也不理会姜禾。
姜禾在心里把他骂过一遍,便伸出脚勾起锦被,胡乱盖上。
翻身睡着前,她对赵政道:“早些查出奸细啊,别闲着。”
赵政并未应声。
是应该早点查出来,好把这个没有利用价值的女人赶出去。
姜禾醒来时赵政已经走了。
她的手臂被松开,薄薄的锦被只裹着一条腿,因为冷,她蜷缩得像是一只海虾。
听到姜禾起身的动静,殿外有婢女轻手轻脚进来,跪地问安。
“陛下卯时便去上朝了,奴婢们等着伺候王后殿下。”
姜禾向她们看去,这些宫婢并没有更换,还是昨日伺候她沐浴更衣的那些。相比每日都遇到陌生面孔,她觉得熟悉的更好。
沐浴后用细布蘸取青盐净齿,再由宫婢根据今日的安排梳妆打扮择选衣裳。
姜禾仍穿礼服,司礼女官解释,说依例今日新王后要在太后宫中受命妇朝拜。姜禾默默在心中记下那些命妇的出身家族,夫家何职。
她确认这些命妇都没有去过齐国,也都没有在使馆出现过。
这要得益于那时不管何人求见,齐国公主都不屑于见。
公主说她将要是大雍的王后,若一开始便与人亲近,以后便不好以威仪服众。
故而姜禾不必担忧被拆穿身份,可以安心去见。
“需要恩赏吗?”她开口问道。
女官屈膝施礼解释,说王后的陪嫁已经安排进库房,这是王后的私库,可以动用。
“陛下的私库呢?”姜禾看一眼铜镜中她被描画得高高扬起的眉,问道。
女官有些犹豫,思量一刻回答:“陛下的,一般是不许用的。”
“那本宫总可以看看陛下的私库里都有什么吧?”姜禾神情含笑,缓缓起身。
齐国公主的陪嫁只占用了一个五丈宽窄的库房,而大雍皇帝赵政的库房,是齐国公主的十倍还要多。
掌管库房钥匙的,是昨日用膳时给姜禾解释蜀地鼎食烫鱼的内侍。
姜禾问他道:“你叫什么名字?”
“宗郡。”内侍垂首回答。
他约莫三十来岁,身形微胖,一脸和气小心的样子。眼睛不太大,却透着洞悉世情的聪慧。
“宗郡,”姜禾看着他一笑道,“你看是现在把库册给本宫瞧瞧,还是你们去宣德殿确认过再说?”
赵政如今正在宣德殿与百官商议大事,宗郡就算跑一趟,也绝对见不到赵政的面。
显然宗郡也知道这个,他恭谨地笑着,便把库册中的一卷呈送到姜禾手里。
“王后殿下您尽管用。”
姜禾的视线在密密麻麻的器物名称上掠过。
“玉壶醉春扇、八宝琉璃樽、青铜三扇案屏、珍珠嵌貂毛大裘……”
宗郡在姜禾身边解释道:“陛下虽然常常赏赐宝物给文武百官,可这个库里的东西,却不曾舍得动。”
“明白了。”姜禾了然道。
一个时辰后,姜禾在太后的寝宫中含笑面对前来朝见的命妇,接受她们的敬献,也送出身为王后的封赏。
“赏蒙夫人玉壶醉春扇,赏李夫人八宝琉璃樽,赏陈夫人青铜三扇案屏……赏韦夫人珍珠嵌貂毛大裘。”
因为赏赐丰厚,即便那些贵妇人见多识广,还是忍不住相视而笑。从她们谢赏时欢快几分的声音里,姜禾听出了喜悦和激动。
王后慷慨温厚,这是她们期待见到的。
其实姜禾的行事作风很简单,饿狼嘴里夺脆骨、旗杆子上插鸡毛,胆(掸)子必须大!
趁着赵政在上朝,薅他的羊毛显自己的大方!
而那些齐国陪嫁来的嫁妆,看在她冒着艰难险阻为齐国谋事的份上,姜禾准备找个可靠的人尽数卖掉,换成七国贵族通用的金饼,为以后的跑路早做打算。
只不过,韦相国夫人的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小女也有样器物敬献王后,恐怕王后嫌弃,迟迟不敢拿出来。”
这声音柔和纤细,像是林中受到惊吓的小鹿,充满了惹人爱怜的稚嫩。
谁呀?
姜禾向命妇中坐在上首处的韦夫人看去,她的身后,走出一名女子。
“哟!南絮来了?怎不早点坐到哀家身边来?”
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太后忽然开口道,声音亲昵温暖,像是好不容易见到孙女的祖母。
韦南絮,韦相国唯一的女儿,相国府嫡女。
年十五岁,听说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是雍国贵族中的翘楚。
除了引人赞叹的才学,韦南絮的一副好相貌也是万里挑一。
挺拔的身材,纤细的腰,肩若削成,脖颈细长,再加上皮肤雪白,丹凤眼望而含情,小鼻梁娇俏可爱,红唇贝齿,才情卓然,令人观之难忘却不敢亵玩。
太后姬蛮同韦家交好,也算是看着韦南絮长大的。
听到太后这么说,韦夫人笑着替女儿回答道:“送给王后的礼物,南絮在雍齐两国决定联姻时就在准备了。可准备了这么久,还是不好意思拿出来,这才躲在臣妾身后,像个孩子一般不懂事。”
太后笑着摆手道:“南絮准备的什么?你王后嫂嫂必然喜欢。”
韦南絮这才恭恭敬敬施礼,从身后跪地婢女高擎的铜盘里,取出一个约有两个巴掌大小的木盒。
清漆木盒上顺着木纹天然的肌理,雕刻出山川云雾的图案,雕工精致,已然算是万里挑一的宝贝。然而韦南絮却又打开木盒,从里面取出红绸包裹的什么东西,摊开在膝前。
那是一颗颗,黑白分明的棋子。
韦南絮跪在地上,柔声道:“南絮听闻王后的姓名大有深意,查阅典籍方知是什么。敬佩震撼之下,用墨色和白色两种玉,雕刻出三百六十一枚手谈棋子,望王后不弃。”
原来是送对弈的棋子啊。
姜禾看着她淡然一笑,心道送棋子是假,引出别的事是真吧。
果然,听到韦南絮的话,座中一妇人开口问道:“妾身孤陋寡闻,倒不知王后的姓名有何深意。”
命妇和太后的视线在姜禾身上凝聚。
姜玉衡的姓名吗?
玉衡,廉贞星,北斗七星中最亮的那颗。
以“玉衡”为名,意为测量天地的玉器,象征大齐王族想要一统天下的雄心壮志。
多么巧,和你们雍国一样。
雍齐两国即便联姻,在大雍贵族心中,有资格执掌天下的,也只有自己吧?韦南絮让人注意到她的名字,是为了让人警惕齐国,对新王后保留戒心。
殿内诸人都在等姜禾的回答,即便是知道她的名字,知道意思的,也要看看她怎么说。
凭你如何舌灿莲花,也无法掩饰齐国的居心吧?
姜禾微微含笑,对那询问的妇人颔首,朗声回答道:“‘玉衡’二字,乃测量天地之意。这正是我母族与雍国联姻的诚意,以测量天地之器相赠,望雍国守土开疆,以测九州!”
殿内凝滞一瞬,接着听到太后抚掌的声音。
“好!哀家该赠礼以谢!”
命妇们这才喜笑颜开,纷纷上前施礼恭贺。而这一番热闹过后,神情有些不自在的韦南絮对姜禾再拜,温声道:“南絮听闻齐国公主擅弈,不知王后今日可否赐教。”
齐国公主擅弈吗?
姜禾想起来了,当时为了给齐国王室脸上贴金,送往雍国的婚帖里,把姜玉衡夸得才情双绝。
那时候怎么没有想到,你写出来的才学,指不定就有人来切磋呢?
对弈之棋纵横十九道,仿周天之度数,三尺之局如若九州沃土,黑白两棋似千军万马厮杀。谁胜,这天下便是谁的。
韦南絮冰雪般清澈的眸子看向姜禾。
你敢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