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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座老小区居民楼下的汽车里，李出阳给孙小圣打开车门。

孙小圣热得像条狗一样“哈哈”喘气，然后把手里举着的两只快化掉的冰淇淋甜筒递给李出阳，自己又手忙脚乱地找纸巾擦手。

李出阳一边舔甜筒一边问他：“这到底是个什么案子啊？不是咱们组接的还给我叫回来蹲点儿，我跟你说，我要中暑了可就歇病假了。”

孙小圣在座椅上调整好姿势，做出很无辜的表情：“哎哟，这案子可大了，你这两天没看新闻？没看那个……哎，出来了出来了，就是他们俩！”正说着，只见不远处一个单元门里走出来两个五十来岁的男女。据孙小圣说，那个戴眼镜，略有谢顶，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男人叫薛洪亮，退休前是名地理老师；旁边那个身着花衣，浓妆艳抹的老阿姨叫祝金枝，是他的老伴儿，以前是薛洪亮所在学校的校工。两人面带笑意兴致勃勃，见到单元门门口甬道上坐着出来透气的几位老街坊，还非常兴奋地打招呼。祝金枝和其中两个老太太相谈甚欢，几人好像说到了什么逗乐的事，放声大笑了好半天。

“看出不正常了吗？”孙小圣捅捅一边的李出阳。

“这怎么了？不就是老两口子嘛，还是过得不错的那种。”

“他俩前两天刚死了儿子。”

李出阳一愣，咽掉最后一口冰淇淋，很认真地问孙小圣：“亲儿子？”

“当然，还是独生子，横死！”孙小圣说着，忽然见李出阳手中只剩下两个空蛋卷了，气得大叫：“俩你都给吃了？你大爷，有一个是我的！”

李出阳的注意力显然已经被孙小圣之前的话吸引过去了，把蛋卷扔到垃圾袋里，问他：“那这对父母挺奇怪，看上去一点儿也不悲伤啊！”

“可不，不仅不悲伤，还挺高兴呢，天天还在家里唱歌呢！刘洵他们过来做笔录时都傻眼了，以为这俩人是受刺激精神不正常了，跟他们聊了聊，才发现他们思维都挺清晰的，不是脑子坏掉了，是真高兴！”

“儿子死了有什么可高兴的？”

“这就是今天咱俩来这儿的目的呀！”孙小圣说，“刘洵他们那边还在给案子做收尾工作，把这个反常现象汇报给花姐后，花姐就让咱们组来盯这件事了。说让咱们盯住这俩人，能深挖就挖一下，看看有什么线索——这俩人的反应太反常了。”

“说了半天，这是一个什么案子啊？”李出阳问。

孙小圣掏出手机，滑出一条自己早先收藏的新闻，递给李出阳让他看。然后孙小圣发现薛洪亮和祝金枝已经和街坊们聊完天，一起向小区大门走去。孙小圣赶紧发动汽车，慢慢地尾随在两人后面。

李出阳看着那新闻，内容说的是两天前晚上七点半左右，古城金融街的天宝大厦五层发生了一起暴力砍人事件。当时事发突然，一名炒菜的餐馆厨师情绪失控，手持双刀在餐厅内手刃了自己前女友后杀红了眼，逢人便砍，造成整个商场内顾客大规模奔逃。随后商场报警，暴徒逃窜到二层，接着又通过楼梯跑到地下二层车库，在那里砍伤了两名无辜群众。最后暴徒劫持了一名女童，被赶来的特警包围，在与警方对峙和谈判期间，暴徒被狙击手一枪爆头，当场死亡。

这次事件共造成四名无辜群众遇害，若干群众受伤。薛洪亮和祝金枝的儿子薛飞便是此案的遇害者之一。

薛飞今年刚满二十六岁，未婚，一直和父母居住在一起。据邻居说，薛飞从小温顺听话，跟父母十分亲近，和邻里的关系也很和谐。事发那晚薛飞可能是到天宝大厦购物，他的汽车停在地下车库的二层，他准备取车回家时，碰到了正在逃窜的暴徒，不幸被砍身亡。

这本是情节简单又具有悲剧色彩的遇难经过，但其父母的表现，使事情变得复杂诡异起来。首先，在刘洵带着薛洪亮和祝金枝去法医中心认尸时，二人就和其他遇难家属的反应截然不同：别人的家属看到亲人遗体后都哭得歇斯底里痛不欲生；这两人只是草草看了眼冰柜里的遗体，然后点头称是，就再也不看第二眼，未表现出任何的悲伤情绪。

其次，刘洵手下侦查员到薛家做访问的时候，发现薛洪亮和祝金枝竟然在对着卡拉OK机唱评剧，对他们前来访问的内容也很是敷衍。提到自己儿子的死，夫妻二人仍旧很平静，甚至漫不经心，他们飞快地跟侦查员叙述了儿子遇难当天的行动轨迹后，就着急要出门去听什么养生讲座。

邻居们对薛洪亮和祝金枝的反应也是嗤之以鼻。街坊们在面对侦查员的访问时，倾诉欲特别强，仿佛都对这对老夫妻的种种表现看不下去。众人皆说，薛飞打小听话，为人热情，从未听说跟父母有什么矛盾——哪怕是最近真有什么矛盾，那也是他们的亲儿子啊，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现在人突然没了，当爹当妈的这俩不仅不悲痛，看上去似乎还欣欣然有喜色？

更令人齿冷的是，一个老街坊还发现了一个细节：从获悉儿子遇难的第一天开始，这对夫妻就会在夜半时偷偷出门，把薛飞生前的物品一袋袋地往楼下运，然后丢到甬道边的垃圾桶里去。

“你哪怕给他烧了呢！这么随随便便扔到垃圾桶里，多不地道啊！”街坊说到此处，摇头叹气，意气难平。

“是有些奇怪，”李出阳跟孙小圣说，“不过子女和父母产生深仇大恨的事也不是没有过，说不定这么多年来，这个家庭里一直有什么从未公开的矛盾。”

“再有矛盾，亲儿子死掉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也不至于是这种反应吧！”

孙小圣边说，边慢慢地驱车跟着前面行走的薛洪亮和祝金枝二人，发现他们一同走进了小区的居委会。孙小圣把车靠边停好，和李出阳一起下了车，也走进了居委会，准备一探究竟。

他们进去才发现，居委会里有一间非常大的居民活动室，窗明几净，常年暖气空调供应，小区的中老年人闲来无事就会来此消遣娱乐。薛洪亮和祝金枝此时也是如此，前者和一帮老头凑在一起打桥牌，后者跟老太太们和着音乐节拍翩翩起舞。

广场舞的音乐舒缓而响亮，祝金枝在人群中舞步轻旋，神采飞扬。不远处的打牌区域里，薛洪亮也自得其乐地洗牌摸牌，满脸笑意。午后的阳光从活动室的大玻璃窗照进来，整间活动室通透明快。这场景在不明就里的人看来，真的是和谐又美好，仿佛是人们都向往的晚年生活。

但不知为何，看着那对笑意盎然的老夫妻，孙小圣和李出阳却感到了一种由脚尖至头皮，像过电一样飞快蹿上来的寒意。 +NxLqrRO8zUqzJYVuadtK1PqKbviTqWAn1Z4v4Y93AwlW5K7BthykLLNbhaz2L1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