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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治军手起刀落，一块新鲜的后臀尖肉在案板上四分五裂。虽然数年前精神科大夫诊断他患有双相情感障碍，但他自己的日常生活并没受影响，所以他当时并未察觉出异样，对大夫的说辞嗤之以鼻。现在想来，这病也不是胡诌的，至少在情绪出现波动的时候，他似乎比一般人更难控制一些。

他之所以现在才表露出来，是因为遇到了几年里最大的人生危机——他的女朋友小惠要离开他了。

本来小惠是一个极其简单而且踏实的姑娘。他们两人同在这间不大的餐馆里打工，一个是后厨掌勺的，一个是前台端菜的，同是天涯沦落人，他们很快就走到了一起。他们一起租房，一起上班，一起度假，一起回乡。虽然漂泊在外没有归属感，但他们两颗心拴在一起，彼此都是对方的家。

但这一切就要被那个猥琐的男人终结了。

那个男人一开始似乎只是一个在商场里乱逛的闲人。他们这家餐馆在商场的五层——也是顶层——偏西的角落里。那天，男人走到这里，觉得肚子饿了，便一猫腰钻进了餐馆大门的帘子里，坐在大厅一个显眼的位置，要了两个小菜和一瓶啤酒。这时已近下午三点，店里除了他没有别的客人，伙计和大厨们正在角落里享用着迟到的工作餐。

工作餐是扁豆焖面和一锅用后厨的富余食材乱炖的下饭菜，盛在两口大铝锅里。店员们忙活了一中午，此刻跟难民一样在锅前你争我抢，大口咀嚼着面前的食物。雷治军看着对面狼吞虎咽的小惠，差点儿绷不住笑出声来。餐馆里不许员工谈恋爱，所以他们一直没敢公开。但他偶尔也会在后厨悄悄地给她开小灶，比如见缝插针地做个浆糖荷包蛋、油炸面包片之类的小食，趁着小惠休息的间隙偷偷塞给她，然后看着她欢天喜地地大饱口福。他知道小惠嘴馋，平时吃什么都没够，而且还不会长胖。这仿佛是一种极佳的体质，很多人都求之不得。但雷治军有时候也为此担忧，这么能吃的老婆，以后恐怕养不起啊！

员工们在角落里吃得热火朝天，引起了不远处那名男顾客的注意。他在等菜的间隙，眯着眼睛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伙人大快朵颐，最后目光落在了身材消瘦、脸庞娇媚的小惠身上。他发现这个看似柔弱的姑娘，在这种油腻忙乱的就餐场合，面对着粗茶淡饭，竟然食欲如此振奋，战斗力如此强悍。他眼看着她短短十几分钟就干掉了两大碗焖面和小半盆炖菜。这可不是一般级别的吃货！

所以在用餐完毕之后，他叫住了在前台帮忙收银的小惠，递给小惠一张名片，上面写着某个传媒公司的全名，在他自己名字的右边，印着一个“传播总监”的头衔。

“这是啥意思？”小惠莫名其妙。

“你平时上网吗？”男人问小惠。

“上呀。”

“上网一般干什么？”

“玩斗地主，或者看连续剧。”小惠想了想，拣了两个能够启齿的说了出来。其实她更多是在一些非常便宜的购物网站上拼团买零食或者廉价衣物。

“你看直播吗？”

“也看一些，有时候朋友发来很搞笑的就会点进去看看。”

“知道什么叫作‘吃播’吗？知道吃播的KOL（关键意见领袖）吗？”男人露出很职业的笑容。

“不知道。”

“你回去看一看，我觉得你有潜质成为一名优秀的吃播KOL。如果你想好了，可以打我名片上的这个电话。”

男人说罢要走，小惠又在后面问了一句：“那个……请问您这个‘传播总监’的意思是……”

“哦，说白了，我是个经纪人，专门负责签约网红的。”

雷治军当时还在纳闷，小惠以前从不看网络上的那些直播或者小视频，但那两天她几乎天天捧着手机看这些东西，而且全是吃饭或者品尝野味的内容。她不仅看内容，看网友的评论，还去看点赞和热度，甚至还顺藤摸瓜地找到了那些主播的微博和微信公众号，然后对着他们大体量的粉丝数啧啧称奇。她鬼使神差地加入了一个主播的粉丝群，大家七嘴八舌地一聊，她才知道KOL是什么意思。

她得知KOL做大之后，发一条广告就能获利六位数人民币。而且KOL经常是名利双收，所到之处高光不断，偶尔还能到上流场合刷一波存在感，赚得盆满钵满不说，没准儿碰上个什么机会，就土鸡变凤凰了。

几天之后，小惠开始和雷治军闹分居。雷治军不同意，说她遇上骗子了，然而小惠告诉他，自己已经去了经纪人所在的传媒公司，发现公司不仅实际存在，而且运营得热火朝天。经纪人还给她开出一份合同，不仅承诺将她培养成新晋吃播KOL，还给她一笔数目相当可观的预付金。当然，前提是小惠要辞掉餐馆的工作，然后全天候地投入KOL的培训中，连住处也要服从公司的统一安排。

雷治军不同意，说这太不靠谱了，而且把他的计划都打乱了。他原想的是年底两人结婚的钱攒够了，就回老家办婚礼，然后在县城里交首付买套小房子，再在附近盘个小餐馆，把小日子过起来。但小惠这里风云突变，显然是要和他分道扬镳。

两人吵到大半夜，从分居闹成分手。半夜里小惠拎着箱子摔门而去，留下气得浑身发抖的雷治军在客厅里抽闷烟。

第二天小惠没来餐馆，第三天也没来。

第四天晚上小惠来了，但是据说是来办离职手续的。雷治军过了三天昏天黑地的日子，憋足了气想要和小惠好好谈谈，不管怎样也要让她回头，不能就这样把他们的感情葬送。在他的人生计划里，小惠不仅是他的爱人、未来的妻子，更是他追求美好生活的基础。一旦小惠离开自己，那么他所有的人生计划将会瞬间崩盘。他以前害怕失去希望，但现在看来，他更害怕的是无法面对现实的自己。他不知道医生口中那个患有什么双相障碍的自己，会在病情突发的情况下，做出什么不可控的事情来。

但是在前台，小惠冷冷地拒绝了他的沟通请求。

“再给彼此一个机会吧。”雷治军可怜兮兮地说。他不是故作可怜，是真的词穷了。他至死也不愿相信自己有一天会用这种口气说出这种酸话来，他已经到了绝境。

“求求你给我一次机会吧，”小惠很认真地看着他，一点儿也不像斗气或者逗着玩，“我当了三年服务员了，以后呢？跟你结婚回老家继续给老家的客人端盘子？我不想这样，老天爷现在给了我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我必须抓住，要不然我会后悔一辈子。”

“那不要分手，行不行？”雷治军想了想，压低声音小声哀求。

小惠摇摇头：“长痛不如短痛！”

“你决定了？”

“对。”

雷治军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胸口像鼓风机一样不由自主地剧烈起伏。他一股热血上脑，浑身上下仿佛被灌注了什么黑暗能量，让他可以不顾一切地做任何疯狂的事情。

然后几乎是必然地，他的双脚带动着他的身子，强有力地向后厨走去。半路餐厅经理碰见他，见他面色铁青、双眼通红，叫了他一声，但没得到回应。经理暗觉不对，刚想跟他进后厨问问是怎么回事，又被一个客人叫过去加热水。加完热水后，经理忽然听见后厨门口附近传来一阵尖叫声。他循声望去，便看到那个五大三粗的山东大汉雷治军，双眼圆睁，额头青筋暴起，一手拿着菜刀，一手挥着一把剃猪毛用的单刃刀，像发疯一样朝前台冲了过去。 eR/VBZinxoKx3umNSOdT51NQEQvsLIsxNuc74LzILnhndSN6IMuvMMVNXr0G2ncv